? 甘斐对着谢玄有些吃力的眨眨眼,他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这弱冠少年怎么把自己和祀陵尉扯上了?他却又从何得知这祀陵尉的创立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
似是看出甘斐眼中的错愕,谢玄轻笑解释:“甘兄可别忘了,那祀陵都尉是吏部的制属,小弟那位安石世叔可就在吏部,一直对那祀陵尉颇有疑虑处。甘兄且听小弟言来。”
原来祀陵尉创立之初,便是奉的大司马授意,吏部百官岂敢不遵?只是吏部尚书谢安却颇为奇怪,这祀陵都尉设立的不伦不类,名义上是为帝王陵寝所设的护陵之军,可这职司早有定分,真有需要,便调一支近卫人马充入护陵卫队之中便是,又何必新立官署?
此议发生在大司马府传出的细作之事后不久,听一位在大司马府的耳目禀报,正是源于那细作变乱,大司马才在幕僚心腹郗超的建议下决定设立这祀陵都尉一职的。可胡人奸细与护陵卫祀又有什么关系?谢安更是心中不解,而据那耳目说,这祀陵都尉却是大司马有意让门下一个新收的甘姓门客来担当的,这又奇了,似乎这甘姓门客不过江湖草莽,连寒族也算不上,又是新晋之身,大司马这般破格提升又是为了哪般?况且大司马府十三大剑客何等声名?便在京师里也是传的沸沸扬扬,大司马有心拔擢门下心腹,自当从这十三大剑客中选取,几时又多了这么个甘姓门人?
疑问一个接着一个,谢安持重沉稳,并未在面上显露出来,只等那甘姓门人到官就任,自己旁敲侧击之下,或可获知些内中就里。可没想到,最终来到吏部接任祀陵都尉官职的却是一个寒介书生。
那滕祥滕子颜的名头,谢安倒也曾听说过,滕祥虽是眼下落魄,但祖上也算得是北海望族,真正细究起来,倒不是白丁素身。听说昔日曾任大司马幕府主薄,因不得重用在短短时日间便即含愤而去,此后只与那大司马门下首席剑客韩离过从甚密,却再无与大司马有过往来,怎么现在反是这对大司马颇有怨怼的滕祥当了祀陵都尉?
谢安对祀陵尉暗暗留意,很快就察觉了祀陵尉的许多特异处,说是护卫陵寝之军,可这祀陵尉却没有一兵半卒,倒是有几个古古怪怪的异人,那个尚书丞里的据说可以看见阴魂的文书小吏;那个中郎将卢氏府中不惧妖鸡的黑胖庖厨,常人对这种人都有些惧而远之的隔阂之意,祀陵尉却如获至宝般的把他们都接收了……而从特地安排的那一次对祀陵尉署的巡查之后,谢安发现祀陵尉竟又多了新的成员,一个体格精壮的青年武人,说是才从东阳郡司稽司马任上调职而来;一个相貌鄙陋,气度却着实不凡的麻脸胖书生,自称是阳翟时家的公子;一个干干瘦瘦,走起路来却总觉得鬼鬼祟祟的中年男子,谢安看到他的眼里分明透出了黄瘆瘆的光来,他却说是他吴某人自小神华内蕴之故,谢安简直有点想发笑,这些都是什么人那?而祀陵尉中居然还有三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这就更让谢安意外了,那当先一个女子一身劲装结束,显得英姿飒爽,便是看见谢安这当朝名臣,她也颇为倨傲的偏着头,既不见礼也不说话,而她身边那个白裙女子简直明艳不可方物,饶是谢安阅人无数,见此丽容也不由心下微微一动,这般风华绝代的佳人直如仙女下凡,人间竟有此等颜色?最后则是一个低垂着头的姑娘搀着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妪,远远的施拜行礼,只一撇眼间,谢安便赫然发现,那垂头的姑娘身段娇娆,形端影丽,若非刻意收敛姿容,几不在那天仙化人的白裙女子之下。
滕祥只说这些人都是祀陵尉的尉官吏从,谢安仔细核对了照身文信,却也没查出破绽来,文信上写的清清楚楚:祀陵尉署尉官司马吴平、牛五、仲林波、时寔、吴凌、风盈秀……祀陵尉署吏曹詹事白娟儿、冯氏、曹晓佩……
在谢安最终查看了祀陵尉府衙之后,更是惊异的发现,祀陵尉不知搜罗了多少天下奇闻异录,编撰成册,而府衙中好几个房间初看上去似乎全无异状,可谢安也能感觉到那种旋流灵动的古怪气息,问那滕祥,滕祥却又顾左右而言他的语焉不详。
既不是侍从帝陵的陵卫之军,也不是如一向听闻那般禳灾驱鬼的巫筮之所,谢安越发感觉到这祀陵尉的神秘。而面对吏部尚书的一再质询,滕祥最后把这些都推到了大司马身上,只说奉大司马之令相机而动,内中详情还请大人一问大司马便知。
这番推托把自家难处避的干干净净,且不说大司马积威已久,寻常官吏不敢稍有质疑,便当真要去相问,大司马也亲领大军在北伐前线征战,却哪里问去?
祀陵尉虽是吏部治下,但实质上却是分属于大司马幕府,谢安纵不惧怕大司马,可也一时相强不得,只能带着满腹疑虑离开了祀陵尉,回去越想越觉得蹊跷不安,恰好此次王孙公子前往洛阳一行,他就把这层意思转告给了自己最看重的族中子侄谢玄,此去若能见到桓大司马,得便处倒可相询一二。谢安计较得清楚,如果是自己以吏部下属的身份去问,很容易被大司马以官样文章含糊过去,而谢玄以晚辈对长辈的身份,在不经意间稍带提及,倒反而容易让大司马吐出些实情来,这是问话的技巧,个中玄妙,行事沉谨的谢安自是深谙其道。
谢安这一交待,倒让谢玄留上了意,前后情形一推想,很容易的就把那个传闻中的甘姓门人和在宿镇馆驿中的见到的那个与媚羽孤雁一处的豪勇刀客联系起来,如果说这个祀陵尉的创立却是那甘姓门人的主意,那直接问他,岂不是更为简洁明了?
其后经历,曲折离奇之后便见峰回路转,孔缇对仇家的疑心,使谢玄和殷虞走在了一路,而由于安婼熙和王纮连锁反应似的加入,却又意外的与那豪勇刀客再度相见,并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简直是匪夷所思的巧合。
所以谢玄在一大早赶去相见甘斐,除了近乎礼贤下士的表达崇仰和叙说昨晚原委的歉意之外,更多了这么一层意思,他要确定这个豪勇刀客和那甘姓门人是不是一个人。
现在一切尽如所想,只是在目睹了妖魔现身,肆虐集镇的骇人场景之后,这种本该是又惊又喜的心情却也变得颇为平静,至少和初见妖魔的震惊比起来,这已经显得微不足道了。
谢玄这一番话说下来,择简去要,不仅略去了世叔谢安对大司马心存疑虑这一节,便是那番巡视祀陵尉的过往也只是一语带过,但也足够把整件事清清楚楚的和盘托出了。
在谢玄叙述的时候,孔缇一语不发,听的非常认真。和他一样的还有甘斐身后的胡女,悄悄露出了半边脸来,时而看看谢玄,时而瞅瞅甘斐,明澈的碧绿双瞳微微露出些迷惑。
原来如此,甘斐轻轻吁了口气,点了点头:“没错,那个祀陵尉的创立正是因为我的缘故……”想到诛除云泣珠的过往最终引发了祀陵尉的诞生,再想到自己举荐了那个落魄不得志的滕祥,心中也不禁生出一丝关切。
由于谢玄没有提及的缘故,他不知道祀陵尉又多了个远来投奔的晓佩姑娘,当然,就算听到这个名字他也不知道是谁,然而仲林波、时寔和无鳞几个,却是他亲自推荐到祀陵尉的,当时既是为了壮大祀陵尉,也是为了让自己可以借机脱身,算起来,不过几个月前的事就好像经历了无数春秋寒暑般久远,也不知祀陵尉在滕祥主持下,进展的如何了……
我欲相忘,谈何容易?从今日奋不顾身,实则极为鲁莽愚蠢的孤身闯城,再到听说祀陵尉之后那股油然而生的关切之意,无不说明了这一点。
“……说了这许多,你就是想知道祀陵尉倒底是做什么的吧?”甘斐续道,谢玄微微颌首,表情专注。
“过去只有我们知道妖魔的存在,并与之争斗抗衡了几千年;几个月前,大司马也确知了这些妖魔的存在,而现在,你们也很清楚这些妖魔的存在了吧?”甘斐遥指远方云霞气雾尚未散尽的城镇,“祀陵尉就是大司马在得知世间妖魔作祟之后,专门设立的一支准备抗衡妖魔的人间军队。”
“果然如此!小弟适才正是这般推想,大司马竟连这都准备了。”谢玄兴奋的一击掌,这个推想在他经历了广良镇中的惨景之后便在脑中闪念,现在终于得到甘斐的证实。
“原本应该可以准备得更好的。可惜,很快就遇上了朝廷北伐的战事。看来大司马对于建功立业,谋国征伐的渴切要远在防备妖魔,保民护境之上,或许还没有真正重视来自妖魔的威胁吧……”甘斐伸出的手指并没有放下,“我想,当大司马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一幕之后,也许就会改变想法了。我说过,人间再不准备起来,这样的惨事只会越来越多。”
“明白了,无论大司马最终会不会改弦易辙,我也会在回去向世叔如实禀报此事,齐心协力的把祀陵尉壮大起来,尽快成为一支可以抗御妖魔,守土安境的劲旅雄师。”谢玄向甘斐拱手躬身,语气中满是坚定之意。
“嗯,放心,那些妖魔鬼怪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可怕,凡人的力量远远有着大多数人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强大之处,这是人体内潜藏的力量,只要真正激发了这种潜能,那么妖魔鬼怪只会惧怕人,而不是人去惧怕他们。”甘斐这是旧话重提,对于这一点,无论是谢玄还是孔缇,都是深有感触,不错,妖魔幻象,可惊可怖,但在他们鼓勇之下,不也一样能够与那穷凶极恶的昆仑奴周旋了么?而那神杀剑士邓禹子甚至一剑击杀了一只妖魔,再看看那些鹤氅白袍的仙人们,摧枯拉朽般将满城肆虐的妖魔尽数诛灭,这样看来,妖魔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凡人只要掌握了某种窍门,或者如甘斐所说,得以激发了体内的那种潜力,或许真的可以与妖魔抗衡。
疑虑一朝而解,谢玄的神情更是轻松,视线径直看向甘斐:“甘兄,听你所言,无论你是不是大司马门下,总也是那什么……哦,伏魔道中高人无误,既然大司马有意将这祀陵尉交给你统领,你又为何推却不受?你毕竟是行家里手,你都不管,这行起事来岂不是事倍功半,徒耗心力?小弟斗胆,替大司马和世叔恳请甘兄重回祀陵尉……”
一句乾家弟子不得入仕进朝为官为宦的门规差点脱口而出,话到嘴边,甘斐却又改口涩然苦笑道:“……我一个废人,便去了也是于事无补,你跟那滕子颜说,他自然有办法另寻高明。”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孔缇突然发话了:“恕我倚老卖老喊你声小郎,甘小郎啊,我不知道昔日那连我都忌畏三分的你何以变成了这般情状,可我看你手足健全,经络完好,却怎么总是一副自甘废人的颓丧模样?”
“武艺本领也好,玄术灵力也罢,如今我是半点不剩,便连寻常走路也是气喘吁吁的难以为继,如何不是废人?”甘斐触动心事,神情萧索。
“玄术灵力老夫不懂,且不必说,但如果老夫有让你重现昔时武艺的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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