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是吃饱了高兴,许是酒意的醺然,在帖子带头下,流民们也纷纷拿着酒囊,满面通红吆三喝四的向众人敬起酒来,流民们既然闹起了酒,在山谷林下铺开的餐会场上顿时气氛热闹起来,吴兴部曲的子弟和前锋军的军士倒没什么架子,况且这些人可是主将池先生妹子的部曲,纵然是乌合之众的流民武装,这个面子总也要给的,所以很快和那些流民喝在了一起。
只有公府剑客们聚在一处所坐的圈子透着份冷然轻漠,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质朴的流民慑于这份威压,自然也不敢近前来闹酒,况且韩离先前露的那一手骇世惊俗的本领还使他们心有余悸。
事实上韩离是剑客中最为亲和宽厚的,倒和伊貉、翟翳、尹靖几个不同,不过除了伊貉是由于惯常掩饰内心的冰冷而显得拒人以千里的神情外,另几个剑客却是或多或少的沾染了些门阀大户的自矜凌人的傲气,这一点,恰是韩离最不欣赏的,原先都是草莽寒士的出身,怎么做了几年大司马的门客却忘了本呢?比较之下,十三大剑客中,倒是只有那羌族剑士节豪还好些。
“哼,这负剑士或许武艺了得,可我看这行军打仗的还是不在行,这般要紧的时分,就算是寻着了个失散的妹妹,也不该在这里耽搁,大中午的倒聚食一处,弄出这么大动静,要是给那些东胡兵马现,还不知要闹出怎样的笑话呢!”尹靖略吃了几口饭团,像是嫌饭食粗砺般又呸呸的吐出,冷笑着说道。
“这帮泥腿子还真当这里是他们家里的宴席?这样吵嚷嚷的,你看,那个沈将军才和那光头敬了酒来,也不嫌丢份!”翟翳主要是看不起那些面黄肌瘦的流民。
伊貉撕一块肉脯嚼着,再喝一口酒,铜面具下露出的独眼只远远的看向池棠,口中低沉道:“少废话,别忘了他是此行主将,出前桓大人说的甚来?你们这些怪话要是传到他耳里,可有乱军心之嫌。”
“切,我便是弄不懂,就算这伙什么乾家的有神通会杀妖,可行军打仗的事也不该让他们做主那,再说了,就算杀妖除怪,我们的惊隼剑客哪点比他们差了?怎么就不能让韩老大做这次的主将?惊隼,你说是不是?”尹靖不以为然的轻嗤,而后自然而然的看向韩离,哪知道韩离默然片刻,忽然站起身,走出圈外。
“哎哎哎,惊隼,做什么去?”略带挑拨的意味的言语没有得到事主的回应,尹靖不免有些诧异,看韩离走的沉毅,又急忙追问。
“敬酒。”韩离头也不回,径朝池棠和池婧的方向走去。
※※※
那厢趁兴闹酒,这里池棠和池婧的对话却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还是老话题,池棠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叙说这别来诸多情事,行侠江湖也还罢了,关键的就是事涉妖魔的斩魔士历程,偏偏这一历程又绕不开,自己面容的毁损,此行前来的目的,都与此息息相关。难道,当真对毫不知情的池婧说出妖魔鬼怪的过往?
“对妹子还有什么不方便说的?”看出了池棠欲言又止的犹豫,池婧觉得奇怪,略有菜色的脸上因为烈酒的缘故透出一抹红晕。
池棠挠挠头,此时场上帖子趁着酒兴,脱膊了上身,正和吴兴部曲的子弟角力为乐,这一幕又引起了池婧的兴趣,目光一转,就看到帖子被人腿一勾,摔了个仰面朝天,四下里一片哄笑,顿时不顾形象的一拍腿大叫起来:“操!帖子你行不行?丢咱鸣凤寨的脸?”
远处帖子哼哼叽叽的爬起身来,应了一声:“放心,那小子使诈,我没注意,不会再让他得手了,再来!”两个赤膊的汉子转眼又扭在了一处。
“你小子要是再输,别叫英雄帖了,就叫狗熊贴,没卵子的阉狗熊,哈哈!”池婧打趣着喝彩鼓掌。
池棠可着实听不下去了,今天这半天听到的污言秽语几乎比自己一辈子听过的加起来还要多,而现在这些脏话还出自自己的妹子之口,这……这成何体统嘛,池棠难得的有了长兄如父的感觉,昔日里豪侠气概也不知去向了哪里,便当真像个父亲对不成器的孩子训诫一般,目光不豫的看着池婧道:“妹子,坐下!”
池婧一怔,没反应过来哥哥突然这个神情是怎么了,虽是依言坐了下来,眼神还止不住的往角力场上瞄去,忽的又冒出一句:“操!这没用玩意儿!”显然,帖子又输了。
“姑娘家的,能不能不要这……这般?”池棠尽量用着语重心长的口吻,“阿叔要是泉下有知,见你这样满嘴污言秽语的,还不得气坏了?”
池棠话没说完,池婧便瞪圆了眼睛:“怎么啦?我这般是哪般?噢,嫌本姑娘没女人样?女人该什么样?听几句得不得吧的脏字眼就受不了了?哥,这可不像你,你小时候怎么说的?你不是说女娃子家就不能娇滴滴的弱不禁风样,你最不喜欢,女娃子就得像男人一样,你全忘啦?再说,我就不信你从小习武的男人就没说过脏话,怎么现在倒嫌起我来了呢?”
好家伙,自己就说了一句,这丫头叽里呱啦顶过来一大堆,长兄如父的威严在对妹妹的疼爱心情下顿时烟消云散,池棠一时有些语塞,支支吾吾的道:“……这个……像男人……也不能总是……操来操去的……”
董瑶还是第一次看到池棠还有这一面,固是被那妹妹抢白的吃瘪,却也现出从未见到过的敦实可爱来,不由噗嗤笑出了声。
“操来操去的怎么了嘛,姑娘家就不能说操啊?本姑娘做这当家的,操操又怎么了?”池婧眼神从董瑶俏美的脸上掠过,甚至还对她挺得意的笑了笑。
池棠即便半黑半白的脸此时也涨的通红了:“住口!你……你……”
就在这时,温仁清越的嗓音响起:“这位婧姑娘,韩离敬你。”韩离带着淡淡的微笑,站在兄妹两人前。
韩离的敬酒算是替有些窘迫的池棠解了围,而池婧看到是韩离之后,原先如江河滔滔且不管得理不得理都不饶人的伶牙俐齿也不由为之一止,脸上甚至还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来,手上却很爽利的拿着酒囊和韩离一碰:“嘿,是这位兄弟,哈哈,当真厉害,不当敬不当敬,咱俩都喝一大口。”
酒囊咚咚作响,酒水从池婧的嘴边流下,看到这般如男子大口豪饮的做派,池棠又皱起了眉头。
饮酒方毕,韩离伸袖抹了抹嘴,自然而然的在池棠对面盘腿坐下,口中笑道:“池兄兄妹久别重逢,本是欢喜之事,却又是吵个什么那?”
“你看看,像什么样?满嘴的脏话粗语,又是这样不正经形,哪里还是个女娃子家?”池棠对韩离,就好像当父亲的看到邻里的长者,面对着不成器的孩子又乏术管教的时候,倒苦水般的数落道。
不过这次池婧还挺给池棠面子,准确点说是韩离忽然坐在这里,让她没好意思立刻反唇相讥,歪着头,挺不服气的别过脸去。
现在韩离算是看清了,只要这位婧姑娘不在说话间露出那满是江湖口吻的匪气来,却是不经意的就现出一股冷傲孤孑,恐怕这才是她与生俱来的气质,便打了个圆场:“我看婧姑娘倒是不落窠臼的洒脱之派,不比寻常女子呢。”
“你还夸她,再这个样子下去,可怎么得了?”池棠脱口而出,好像多年熟稔的至交好友之间的口吻,无形中也和韩离的距离更近了,接着板着脸问池婧:“我问你?今年多大了?嫁人了没?”
大抵牵涉到婚嫁的话题总令姑娘家会有种天然的羞涩,爽利豪放如池婧却也不自禁略怔了一下,悄瞥了一边的韩离一眼,然后微低着头道:“我多大你会不知道?”
“嗯嗯,哥今年三十一了,你也快二十六了吧?看你这样子,也没嫁人生子吧?老姑娘了,你这样子,将来怎么嫁的出去?”现在的情形有些好笑,遇见亲人的池棠也不知怎么的就忽然兴起家族里主事的风范,世俗礼法的由头一个接一个的说出,浑没有伏魔之士的化外之风。说来也怪,昔日遇见和池婧有异曲同工之妙的风盈秀,自己倒是颇为欣赏,却偏偏是自己的妹子,让他有些关心则乱的失态。
“老姑娘怎么了?没得嫁本姑娘就不嫁,多大的事?”池婧抬起头,针锋相对的回道,眼光再次投向池棠身边挨的够劲并且笑的像朵花一样的董瑶:“哎,这是你媳妇?”
池棠愣了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董瑶却一手挽住池棠臂膊,笑吟吟的凑过来:“嗯,我是他……”俏生生望了池棠一眼,续道:“……是他娘子,你好,婧小姑。”
连亲戚都攀上了,池棠可没想到董瑶会这般热辣大胆,脑袋里顿时一懵,倒忘记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董瑶小姑一出口,池婧也笑开了花,一双细长却并不小的凤眸反复端详在董瑶面上,口中啧啧称赞:“嫂子当真美,哟,还这么年轻?成啊,哥!老牛吃嫩草,上哪勾搭了这么个貌若天仙的大家闺秀来?”
“你……”池棠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董瑶挽着臂膊的手却紧了紧,艳若春花的笑道:“嘻嘻,小姑真会说话,小姑也美呢,就是故意遮掩不让人看。”
两个女人的互夸进行了好一阵,姑嫂之间一派其乐融融,池棠瞠目惊舌,连韩离都看的忍俊不禁,决定先岔开下话题,免得池棠再继续受窘。
“对了,婧姑娘,我看你短刀刀术不俗,未知从哪位名师处习得?”
女人间的嬉笑渐渐止息,池婧看了韩离一眼,一个拥有这样强大实力的人夸赞自己的刀术,尽管自己在他手下连一招反击都没挡住,但池婧还是觉得颇为自豪,因此敛容很认真的道:“哪有什么名师?小时候跟爹爹也学了些,多是战场厮杀的本领,却不是什么高明的武艺,总算上手的快,这短刀刀法却是东拼西凑的在多年拼斗里自己练出来的,别的不敢说,方圆几百里的义军,谁不知道鸣凤寨婧姑娘的刀够快,箭够准?”说着,池婧还拍了拍背后的杉木长弓。
“原来如此,姑娘当真天赋异禀,自己修习的刀法已有此不俗境界,我看,让池兄再点拨你几招,当可更有进境。”
池婧瞥瞥正有些懵懂混乱的池棠,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道我哥若能有你一半厉害,我就谢天谢地了,怎么不说你指点我几招?
池婧毕竟只是流民武装的小角色,没有怎么听说过双绝五士的名头,她却哪里知道,天下最为高明的武学大师,就有两个此际正坐在她的身边?
褐影一晃,却是嵇蕤和薛漾加入进来,不过嵇蕤对池棠附耳悄声道:“吃的差不多了,该出啦。”
池棠四下环顾,点了点头,忽然眉头一锁,他正在犯难,这个好不容易重逢的妹子该如何区处?按说自然要她相随,再不可分离,可是,自己这一行将要应对的却是极为凶险的敌人,这样岂不是让妹妹涉身犯险了么?
池婧却也注意到了嵇蕤薛漾以及池棠董瑶相同制式的褐衣,不由甚是奇怪,看这个衣着可不像是朝廷官兵的服色,即便是衣着玄袍的韩离几个,毕竟也没有穿短襟衣衫,这是白丁布衣的穿着,奇怪,难道身为这些官兵主将的哥哥还是一介白丁?
薛漾友善的向池婧笑笑,这次兄妹重逢,说到底还是他身背的青锋剑鞘起了大作用,他也留下足够的空间让池棠兄妹两个叙契,所以一直没有来打扰。
池婧却在看到薛漾之后想起了什么:“你先前问过我,有没有听说过什么关于东胡人的怪事吧?”
“啊。”薛漾木讷的点点头。
池婧皱起眉头,像是在思索什么:“什么不可以常情揣度的怪事,又或是刀枪不入什么的,我倒确实没有听说过,但是……我看到了被吃掉的人的骨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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