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以端木凌宏如此身份的武学宗师说出这样的话来,必非是空穴来风,魏峰固然问心无愧,但也不好说是不是真有什么重大变故致酿成这般深重的误会,因此将此话听在耳中之后,他倒没有做出莫名其妙的表情来,而是浓眉一挑,语气深沉而又镇定的说道:“愿闻其详。”
“据传那贼子假托绝云堡之名,遍邀天下第一流的武学宗匠前往长安,其中,除了蓬关陈嵩、彭城张琰和临昌池棠之外,在双绝五士之中却是还请了一人,那时言之凿凿,正是烈戟士魏兄尊驾,想扶风与长安不过咫尺之遥,魏兄又常在长安城中走动,可谓就是在魏兄的地头行此盛会,可如何到末了来,倒是离得最近的魏兄不曾与会,这却未免大出意外了,以魏兄仗义豪侠的气性,岂有作壁上观的道理?”
魏峰此刻倒是平静下来,即便听到了临昌池棠的名字,也只是淡淡笑着不急着抗辩反驳,轻轻附了一句:“此一节,魏某好像在先前说过了罢,彼时魏某前往凉州西陲剿灭马贼,恰是未曾接到这金龙令符的邀请。怎么?难道身为双绝五士之人,但未与会者便有嫌疑么?”
端木凌宏浅浅一笑:“那倒也未必,不过双绝五士之中,蛟刀士骆帮主那时候远行江上,行踪难定;驭雷士韩先生却是身处桓大司马幕府,等闲也脱不得身,这两位没得到那伪令之人的通知也是情有可原。再如山子者,既是那人窃得绝云堡金龙令符,当然不会再唤山子,不然岂不就成了自投罗网了?原是魏兄的缺席却让人觉得蹊跷。适才魏兄也说,六月间便去了凉州剿灭马匪了吧?是六月上动的身?”
“凉州之境广袤,那伙马匪又行事警觉,却是魏某四月之时便已前往,西陲草原莽莽,春夏季节变化,牧民牛羊多迁往水草丰蕤之地,魏某正是利用这一点,循上了那伙马匪的踪迹,最终一鼓而灭,待事成之后归返时,已是八月了。”魏峰解释的话语并不算长,但却言之有据,非亲历此事者绝难叙述周详,一副侠客以季景变化,凭牧畜迁徙的足迹成功追剿马匪的画面顿呈眼前。
端木凌宏点了点头:“所以山子说,大亏与魏兄这番交谈,当知另有玄虚。事前想来,山子与宫大侠可都以为,魏兄前往西陲凉国之地只是掩人耳目,魏兄应该清楚,往西去却是离山子的昆仑绝云堡更近了,岂不正好是潜入绝云堡灵魄阁的大好时机?更因为,山子之绝云堡虽不比皇宫内院,却也是门徒广众,戒备森严的所在。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山子眼下窃得令符而去,放眼天下,有此能为者不过双绝五士中寥寥数人而已……”
魏峰恍然大悟,怪道一再言及双绝五士者的与会,金龙令符在绝云堡的失窃,很显然是一个不下于端木凌宏的高手所为,陈嵩、张琰和池棠都参加了月夜刺君之战,张琰更因此罹难,便是陈嵩、池棠也是颇多波折,几乎丧命,自不可能是他们;骆祎、韩离各有职司要务,要往昆仑山自然也没有时日上的余裕。只有自己,身处关中却没有参加这次会聚长安的行动,偏偏又恰好在这时前往了凉州草原,在地理位置可不是更接近了昆仑山绝云堡了?几方巧合推算起来,在不明内情者的眼中,自然是大有嫌疑。魏峰嘴角苦笑,事实已经证明,那场刺杀是那些盘踞在长安皇宫的妖魔诡计,那么事情从一开始就涉及了神鬼之事,料来用妖术取得那束之高阁的金龙令符,怕也不是难事,可他们又怎能知道世上还有妖魔这等生物存在呢?
“这只是其一。”端木凌宏稍一停顿之后继续言道:“魏兄固有此嫌疑,然动机何在却令山子猜想不透。魏兄侠名广著,山子素仰,虽是从未谋面,却也神交久矣,怎么好端端的却去助那氐秦暴君,害我江湖义士了呢?实不相瞒,自山子得报之后,就开始了对魏兄的追查。却不想这一查,便看出了魏兄的种种疑窦。魏兄此举却原来不是为了那暴君,而是致力于扶持氐秦的新君。年后开春,氐秦大变,暴君伏诛,新君即位,魏兄在内出力良多吧?看看,难道魏兄现在不是做了氐秦的将军?为这胡人朝廷竭智尽忠了么?”
又是一场巧合的误会,魏峰简直有些哭笑不得,谁能相信素来气性桀骜,豪荡磊落的扶风大侠却做了氐秦苻氏的将官?而那苻坚登基,剿除暴君之事,自己确也是全力跟从,可那是为了祛除宫中的妖魔,诛杀那为妖魔所控的鬼怪魔君,此事消息一向封锁极紧,却让自己如何分说?猛的想起一事,魏峰双目光芒一闪:“盟主所说对魏某追查的时节,是不是新年开春左近?”
“正是年尾岁末之时,看来魏兄倒不是全无所觉。”
是了是了,得到证实的魏峰又是豁然开解。那时节,长安城蹊跷的多了些不明身份的武林中人,身为关中武林翘楚的魏峰自然不会不察,几次刺探,那些武林中人却又刻意回避,难测虚实,魏峰心下剔凛,只道是武林中又有了什么重大的图谋大事,也正因为此,当时步入莹玉阁的池棠、薛漾一行便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魏峰更与负剑士池棠一场酣畅淋漓的比拼,由是与王猛等人开始了针对妖魔、扶立新君的历程,彼时艰辛险阻种种,而妖魔给魏峰带来的震撼又太大,故而对先前那些蹊跷云集长安的武林中人的情事倒也就抛诸脑后了。果不其然,那些人却正是对自己展开秘密调查的绝云堡门人,可叹自己懵然不知,一心扑在了降妖伏魔的大计之上。
“既如此,动机分明,时日行程又都吻合,自山子以下,我等最终认定,是魏兄气节有变,改投氐秦东海王门庭,先设计齐聚天下高手,欲谋刺暴君而立新君,却因事机不密,终至大批武林志士死于非命,这却也是一石二鸟的毒计,能够借此铲除那暴君自然最好,即便事败,魏兄却得以置身事外,更使众多抗击胡狄的中坚力量为暴君所杀。此计虽未成,却不妨碍魏兄权欲大计,终于在今岁开春一举功成,随东海王兵变逼宫,自家也做了氐秦的功臣大将。魏兄对这氐秦新君倒是当真忠义,数月下来,只在军营盘桓,若非此时举国大庆,魏兄返乡省亲,山子和宫大侠一行倒还真是难有与魏兄相晤的机会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魏峰从头到尾思虑了一遍,又好气又觉得好笑,眼神先望向一旁的兀自气咻咻冷笑不已的宫灏,再转到了面色雍和淡然的端木凌宏脸上,双目炯炯亮,沉声开口:“就因为这些似是而非,漏洞百出的理由,盟主便认为魏某是权欲熏心,戕害同道的竖子小人了?此举不仅可笑,更是无稽之至!却是盟主听谁人搬弄是非,先有成见之心,致生此等虚妄不实之断?”
宫灏冷着脸就要说话,还是端木凌宏摆手止住,对魏峰宽和笑道:“相见之下,山子亦感唐突冒失,更是心存疑惑,是故与魏兄一番长谈,内中曲直,还望魏兄赐告。”
“没什么曲直,根本就是子虚乌有,魏某何需置辩?我只问盟主,若说长安刺君一事,盟主可知其中详细?又问盟主,长安追查之际,可知魏某正操持何事?又所遇何人?再问盟主,现下魏某既身为氐秦将官,那么麾下所部兵马何所效用?”
魏峰一迭声的反问皆为紧要关节处,只要对方知晓了内中任何一桩事情的详细,那么针对自己的种种无端揣测便可不攻自破。
“哼!”这回是宫灏抢在端木凌宏之前答道,“这何消说得?在长安追查你之时,我亦看的分明,你表面上每天便在那怡红院倚红偎翠,却与那东海王苻坚暗通款曲,你那书生好友不是为此往来奔走数次么?你道我不知?谋划定了,便是兵逼宫,我也看的清清楚楚!而你现在已经当了将军,和那苻坚手下的第一爱将邓羌也是称兄道弟,更别说你那书生好友也已位极人臣,你现下那些手底下的狗腿子还能干什么好事?专事杀伐征讨,我看很快就要跟着邓羌一起攻打鲜卑慕容了吧,为虎作伥,残民以逞,亏你还有脸说!至于你那第一问,更是可笑,你不是自称没有前去刺杀暴君吗?你却又如何知晓?倒问我们知不知道其中详细,可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么?”
顾不上反驳之前的质疑,魏峰对宫灏一副成竹于胸,信心满满的神气倒是颇感意外,打从他一现身,便是对自己深含恶意,纵然端木凌宏几番开解,也不见愤懑怨怒之意稍减,不由诧异道:“看宫贤弟这意思,足下倒是对刺杀暴君之事悉数了然喽?”
端木凌宏忽然插口:“好教魏兄得知,当日刺杀暴君的武林志士,并没有尽数覆灭,五十六人中侥幸脱出了一位……”
魏峰心道,我又岂能不知?我还曾与那负剑士池棠联席话酒,并肩诛魔了来,你倒也知道?思绪未转,却诧异的现,端木凌宏正伸手向那宫灏一指:“正是这位,乐陵飞云神掌,宫灏宫大侠。”
魏峰脑中轰的一声,瞠视宫灏,昔时与池棠在莹玉阁精舍雅间内的对话又一幕一幕的浮现。
狄城霍旷、阆中俞韬、燕山鲁奎、彭城张琰及至南中袁从等等诸人,与虻山四灵奋力搏斗而死,固是悲凉壮烈,然死后却也凄惨之际,大多被妖魔啖身啮骨,血肉无存。只那蓬关陈嵩被妖魔生擒,池棠则因体质特异,灵神焕醒,方才得以逃出生天,至于他炼成无上道法,成为挡者披靡的斩魔之士,那就是后话了。总之,在月夜刺君的那一晚,妖魔肆虐,惨绝人寰,武艺高强的侠士们如同羔羊一般被屠杀吞食,长安城外的那一处小小山冈,便成了绝境鬼域般的修罗场。
然而,却从来没听池棠说过,这乐陵宫灏也参加了此役。更不可思议的是,宫灏武艺固然出众,可也只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强如陈嵩、张琰亦难逃此劫,这宫灏却凭什么能脱出妖怪的魔爪?况且看他现在一力撺掇对自己不实不利的诽谤诋毁,却又是什么居心?
魏峰在初时的震惊错愕之后,很快又警觉起来,隐隐觉得内中透着古怪,双目神光湛然,只在宫灏身形上下打量,凝然追问:“哦?宫贤弟竟是亲历此事之人?魏某好奇,倒要请教,谋刺暴君之详情如何?”
宫灏看了端木凌宏一眼,见端木凌宏微微颌示意,这才一骨碌翻身站起,精壮的体魄倒是凛凛生威:“阁下非要我说出来,才肯认罪么?端木堡主在此,谅你也放肆不得,也罢,今日便让你哑口无言!不错,我便是那夜刺杀暴君之后,死里逃生的唯一幸存之人!”
唯一两字令魏峰暗暗冷笑,双眼一霎不霎的盯着宫灏。
“我等自清晨平旦之时于长安郊外潜伏,只等移驾回宫的眇贼暴君车仗,这一等便是近十个时辰,直到入夜子时时分才见眇贼车马銮驾靠近。却得机关暗道阻隔前后护驾铁骑,眇贼身边不过十数甲士,正是手到擒来之势,蓬关陈寨主下令,我们一举杀出,我便是随着快刀霍旷、神力鲁奎两位兄弟先自跃身而出的……”
宫灏神情激动,魏峰原本微带冷笑的表情却渐渐凝重起来,因为他听出来了,宫灏所述确是实情,和池棠先前叙说正好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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