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冥思道,妖灵修炼中最为高深的法术。以灵神智思参悟了天地玄机,汲取万物造化,如同大彻大悟的神人般化去横骨,修成人身。说是人身或许并不准确,只是具备了人身的形状,实则道骨灵血,早迈入成仙成圣的境界。
所有传说中参悟冥思道的仙灵早已如碧空玄羽,难觅其踪。方今之世,便只公孙复鞅一个,是活生生从传说中走出来的冥思道圣灵。曾经也有这么一位,虻山的大力将军,在凡间武学和人世至理的熏陶下,得窥了冥思道的门径,却只惊鸿一瞥的在骐骥千里的阴谋中殒命亡身。
现在,却是两位冥思道的仙圣立在当前,遥遥对望,两股灵力的悄然碰撞宛若暖风拂面,彰示着彼此凡入圣的修为。
灵泽上人,一位精修冥思道,却只潜心于知天之术,不涉杀伐争斗之法的另类圣灵。在很久很久以前,好像是天空还有十个太阳的时候,他们就曾经见过。那时节,公孙复鞅还只是个刚修成人身的孔雀,而对方,却已经是貌如耄耋老者的得道宗师了。
公孙复鞅笑看向那光头的老人,真是奇了,几千年不见,这灵泽上人竟然似乎变得更年轻了,原本雪白的须眉现在却是漆黑闪亮,倒是那双射晶光的眼眸愈加显得湛然若神。
而那光头的老人早张开了双臂,脸上泛起久别重逢的微笑,声音洪亮的像是嗡嗡作响的古钟:“哈哈,孔雀儿,不打算来个拥抱?为我们两千年来的第一次再会?”
玄龟是长寿的动物,天知道这位灵泽老龟仙在成精得道前究竟活了多少年,面对着他,也只有他,才能使公孙复鞅像个初涉人世的少年。于是,公孙复鞅的身形忽然变得朦胧,仿佛与山谷前的雾气融于一处,却在转瞬间就移到了灵泽上人身前,快的使旁人只以为是自己眼睛一花。
“很遗憾,我的拥抱并不完整,老龟儿,你也看见了,我少了些什么。”公孙复鞅仅有的左臂揽住了灵泽上人宽厚的肩膀,其实不是肩膀宽大,而是灵泽上人的背后生着整整一大块龟甲,倒把灵泽上人的身形撑的颇为阔实。
灵泽上人热烈的拥抱,矍铄的劲道根本不像个老人:“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只手而已,何需在意?”口气轻松得好像公孙复鞅失去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身外之物。
“老龟儿,你还是这般洒脱,我便是欢喜欣赏你这点。”公孙复鞅哈哈大笑,两人松开拥抱,公孙复鞅甚至还孩子气般调皮的在灵泽上人的光头上摸了一摸,灵泽上人只嘿嘿笑着,不以为忤。
“壶山八足宋若玉……”“蒙葬谷蜚蠊须胜羽……”一左一右那枯瘦佝偻的老者并那宽肩稀髯的汉子同时躬身致意,“……见过锦屏公子。”
公孙复鞅还礼,他不知道这两位便是修玄谷中的八足大仙和隐雾居士,却也能察觉出他们慕枫得道的玄灵之气颇为不俗,只不知素未谋面,他们却何以这般恭敬?
“他们一直很仰慕你,所以坚持和老夫出来迎你。你看,连取名字都学你,找了人间他们最欣赏的人物来给自己命名。”灵泽上人笑道。
公孙复鞅稍一转念,便知道这两位最欣赏的古人是谁了,不过一个形貌丑陋的蜘蛛怪号称颜容俊如宋玉,一个胡子稀疏的蟑螂精自命美髯胜过关羽,只怕宋子渊和关云长都得给气的活转来。想到这里,公孙复鞅止不住失笑,却仍很礼貌的向两位点头:“当真好名头,有幸识得。”
能得锦屏公子一赞是何等的荣耀?八足大仙和隐雾居士俱各精神一振,口中连连逊谢。
那边乾冲、嵇蕤一众乾家弟子都远远向灵泽上人躬身施礼:“见过上人。”
“嘿嘿……”灵泽上人也不回礼,却对公孙复鞅说道:“孩子们倒是打的好主意,还邀请了你来,倒是一举三得的美事。”
什么一举三得?公孙复鞅一怔,那厢的嵇蕤脸上却红了一红:“什么事都瞒不过上人……”
“又不是阴谋诡计,何须赧颜?”灵泽上人不以为意的挥挥手,“孔雀儿,可知如何一举三得?”
“老龟儿但说,我也奇怪呢。”
“这一嘛,这里竭天地造化之气,玄灵神力充溢其间,正好借这宝地养养你的伤,断了的手虽然难以再生,可让你尽复本身功力倒是不难;第二,也是这些孩子们在伏魔道会盟中的彰示,这一遭助了你,也帮了紫菡院那小妮子的忙,更显得公而忘私,岂不是在伏魔道中大大长了番脸?”灵泽上人说的头头是道,公孙复鞅凝神倾听,便连众多锦屏苑女仙在身边上前轻声见礼都没有在意。
“至于这第三,嘿嘿,却是事关一件乾家秘事,此事需偌大法力方能开解,那孩子知道老夫我一个还有些不够,就借机寻了你来,是让你与老夫一齐参详参详,是也不是?”灵泽上人说着话,眼神却看着嵇蕤。
嵇蕤被说破谋算,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上人又把我看了个底朝天。”
乾冲一直未省其详,待灵泽上人说到偌大法力之后便恍然大悟,悄声问嵇蕤道:“你的意思,是《五方乾君志》?”
专程邀请锦屏公子公孙复鞅来乾家修玄谷,自然不全是嵇蕤在龙虎山对乾冲所说的那两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嵇蕤的真正深意,就在这《五方乾君志》之上。
《五方乾君志》详细记载着历朝历代乾君化人的生平事迹,而找寻乾君化人也一直是乾家弟子们职责所在,只是茫茫人海,单凭五君堂神像应感之迹去找寻,总是大耗时日的难事,远的不说,便是那东部号风怒狮有了感应后,家尊乾道元和三弟子汲勉外出找寻,堪堪两载有余,却仍未见归来。眼看着妖人决战迫在眉睫,若似这般,还不知到猴年马月才能真正齐集五方乾君。
若能预先得知乾君化人所处方位,则找寻起来就简洁方便了许多,也省得漫漫探知之途徒耗心力。灵泽上人通晓知天之术,或能以其预卜的神通提供相应的助力。
这是年初嵇蕤留守本院,看灵泽上人教授了董瑶和姬尧二人绝技时突然想到的好主意。可是灵泽上人却说,预知未来并不可靠,时空交错,支绪多端,任何微小的变动都会将原有的运行轨迹引向另一个方向。既是这般说了,此事原本也就作罢。可嵇蕤忽又灵机一动,事物变化多端,那就不看事或人,只看物。《五方乾君志》是书卷,总不会变,既然注定要找寻五方乾君,那不如就让上人开次天眼,置身入百年后的《五方乾君志》前,看志上对今时今日的乾君生平记载,如此再指导当下的乾君找寻,岂非妙哉?
一个怪诞却又巧妙的设想,灵泽上人却觉得大有可行,对这个提议倒没有再拒绝,可当他冥思入定,意图穿破时空的时候,却总是功亏一篑。他知道,这是自己法力还没有深厚到穿越时空的程度,只除非还有个与他相近功力,并且也是冥思道修为的仙圣宗师一体施为才有可能达到。
灵泽上人的修为几近天下无双,上哪去找这个功力相近,并且也是冥思道修为的宗师去?当时嵇蕤和乾冲一叹,只道时空穿越之事毕竟逆天过甚,终非人力可为,也只得悻悻罢了,恰逢此时西方司雷疾鹰神像再生感应,并由是找到了雷鹰乾君韩离的下落,接着诸事纷沓而来,此事也就搁置了。怎知一切仿佛天意昭然,嵇蕤在参加公孙复鞅的婚礼时,猛可里想到,那位与灵泽上人相当的人物却不正近在眼前?恰好,公孙复鞅重伤致残,原需修玄谷这样的玄灵清绝之境才能最快复原,而一旦他功力复原,与同在谷中的灵泽上人携手并力,开启时空穿越,岂不也是顺理成章?正是想到此,所以嵇蕤毫不迟疑的在当时力邀公孙复鞅前来,只是在龙虎山请示乾冲时,因有天师教德馨道人在侧,这一节却不曾提起。至于那灵泽上人竟和公孙复鞅亦为旧识,这可是预料之外的惊喜了。
在得到嵇蕤肯定的答复后,乾冲心下豁然,不禁喃喃连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莫非苍天有眼,乐见其成?”
灵泽上人已经拉着公孙复鞅:“后话先不提,来,老夫与你吃几盏酒去,这两千年不见,世间的酒可是越酿越好了,喊上你这几个花朵般的姑娘一起,嘿嘿,你尽和这些漂亮姑娘一起,对了,你娶亲了,你那娇滴滴的新娘子呢?”
依依和佼人抿嘴笑道:“老仙,我们可不喝酒的。”而傅嬣则翩然而至,笑吟吟对着灵泽上人一福,在前番他们叙话的时候,她一直礼貌的不曾上前打扰。
灵泽上人上下相了相傅嬣,不住啧啧称赞,一拖公孙复鞅:“你当真艳福不浅,看得老夫心痒难耐,这便借酒消愁去也。”同时也为老不尊的拉上傅嬣的柔荑,傅嬣看出灵泽上人游戏尘世的洒脱脾性,这一拉纯是不羁俗礼的欢喜之情,便和公孙复鞅对视一眼,笑嘻嘻的任他牵着。
“孩子们,散了吧,那事老夫记着呢。”临去前,看一众乾家弟子还恭敬的在谷口站立,灵泽上人的声音远远传了出来。
“呃……上人……”乾冲欲言又止,“还有一事相询……”
“是问你们那姓甘的胖小子吗?”灵泽上人忽然转头,眼中光芒一闪,他早就知道乾冲要问什么。公孙复鞅和傅嬣茫然的站在他左右,他们并不认识甘斐,自然也无从知晓那姓甘的胖小子是谁。
“正是,想问上人,我那二师弟往后究竟……”乾冲的话使知道情况的师弟们都露出了担心的神色,只有邢煜懵然不知,四下探问:“二师兄?二师兄怎么了?”
“那胖小子不简单,小娃娃不识轻重,乱说乱讲,差点害他丢了命,可他仍然活下来了,命硬得很,怕甚么!”灵泽上人的话使乾家弟子们有些糊涂,他们可不知道这是灵泽上人在批评姬尧说破预筮的旧事,不过灵泽上人既然没有解释,他们也就不好再问。
“二师弟自然活着,只是不知……”乾冲还想知道的再多些。
“活着,比什么不强?”灵泽上人扬了扬漆眉,语声在山谷间蕴成悠荡的回响。
※※※
活着,比什么都强。
甘斐蜷在一块山石之下,倾盆大雨下个不止,身边卧着那匹从祀陵尉署带出来的瘦马,连日的阴雨使他和瘦马都是一身泥泞。不过说来也怪,马身沾了这许多泥浆,毛色越显露出褐色来,一如往昔他常穿着的衣衫颜色。可是,现在他喘着粗气,饿着肚皮,像孱弱的灾民一样在暴雨寒风下瑟瑟抖,只能靠相看马匹的毛色来回忆昔日的荣光。
即便是自己留下了书信,他仍然担心滕祥仲林波几位沿路找寻,他们都是慨然重义的性情,又承了自己这般大的恩情,难保他们不会跟来,所以他避开了通衢大道,只从荒僻山林间跋山涉水而过,如今走了好几日,料想他们必是寻不着自己的踪迹了,心下正松了口气,怎知却遇上了突如其来的暴雨。
身后的宽刀长弓是这么重,几乎快压坏了他的背脊,但是他不打算卸下这身行头,因为他知道,如果他真这么做了,那么他也就真正成为了一个自暴自弃的废人,给自己留一个奋图强的念想吧。其实甘斐也很清楚,这宽刀长弓对现在的自己来说,就是个摆设。他曾试图弯弓搭箭,射一只十步开外的兔子当晚餐,然而微微抖的双手却怎么也不听使唤,甚至连弓都无法拉成满弦,当歪歪斜斜又酸软无力的箭枝从距离兔子很远的地方落下时,那只兔子甚至连动都没动,那一张一翕微微抽动的鼻子像极了对甘斐无情的嘲笑。
“避过这场雨,沿路直上,我要尽快见到羽媚,或许,我只有在她面前,才能一吐这些天来烦扰痛苦的愁肠。”甘斐摸了摸同样气喘吁吁的瘦马,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他不想再去想那些恼人的念头,那只会让自己更生自己的气。
远处的灌木下,一双绿幽幽的眼睛一直在注意山石下避雨的甘斐,它是一只饿极了的狼。这里是荒僻的山林,人间的频繁战乱和糟糕的天气,几乎使这山林没有别的生物,可以用来充填它饿瘪的满是瘦骨参差的肚皮的生物。所以,尽管狼一般不会独自捕食,可是面对这难得的肥肉以及难以忍受的饥饿,这只狼还是准备铤而走险,在这场暴雨中,展开一场迅捷猛狠的猎杀。
一步……两步……饿狼开始行进,暴雨可以掩盖它本就极为轻微的脚步声和一身的腥臭气味,它的肚腹贴在地上,缓缓的向猎物靠近……
……
“雨停了。”甘斐伸出手,在山石外探了探,然后拉起瘦马,要赶紧赶路了,运气好的话,天黑之前,就能赶到最近的集镇,那里有热食美酒,还有干燥温暖的床榻,当然,也少不了这匹和自己相濡以沫的瘦马可以享用的草料。
甘斐策马疾奔,马蹄踏在被雨水浸刷的稀烂的泥道上,溅起一串串的土浆。
……
距离那避雨的山石不过十来步的草丛中,趴着那只饿狼的尸体,兀自圆睁的双眼早没了幽绿的光泽,长舌伸出一半,耷拉在微张的大口边。死亡如同这场暴雨的开始,全无征兆,在它准备飞身扑出的时候,它的颈骨就被折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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