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甘斐可察觉不出风盈秀身上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他只是觉得吴平一口一个江南口音极重的女娘听起来颇为别扭,便将牵着的马缰向吴平手上一递,耸了耸肩道:“别忘了还有这位老婆婆,服侍人家安好才是。”
吴平嘻嘻笑着,一边点着头,一边温言软语的扶着冯老太太下马。哪像是招呼人犯?倒似是在接待女眷。
再看风盈秀前行的利落,也确实没什么人犯的模样,好奇的张望着这片旷大阒静的官衙,却又好像自通路径一般径直走到了内厢的正堂上。
时寔和仲林波都在,愕然的看着这女子昂然走入,然后大喇喇的往座上一坐,坐下时眼神似有意似无意的斜睨了边厢的无鳞一眼,无鳞只觉得这一眼灵光湛然,很透着古怪,当下心中打鼓,头一低,避了开去。
“原来你们这里也有这种东西,你们算是什么官衙?又想问我们什么?”风盈秀的语气倒像是在审问他们,甘斐甚至注意到,她放在软垫边的行囊中露出了一条毛绒绒的小尾巴。
娟儿扶着冯老太太也低着头进来了,她们还是很谨慎的没有入座,而是背着身子站在了边厢,滕祥微笑着,招呼她们坐下,祀陵尉署来了这所谓的交付人犯,恐怕也是第一遭,关键这人犯牵涉妖异之事,却又担着似是而非的细作罪名,委实难以评判,可目下祀陵尉署并不曾设有囚牢,况且她们又不是真的犯人,滕祥索性便作来客相待。
黑皮的大胖子牛五跑了过来,看见堂上坐满了人登时又眉开眼笑:“又有客哩,吃饭,咥肉!”料想这是牛五待客的不二法门,见着人就巴巴的吼着要吃饭,有意一展厨技。
“不可混闹,公堂问讯,甚的客?”吴平小声叱道。
牛五一愣,风盈秀却老实不客气:“有酒饭最好,本姑娘正饿着,走了这一路,又受了一肚子气,是得消消火气弄些吃食了。”
滕祥对牛五示意只管去,然后才笑着坐在风盈秀边位上:“这位姑娘倒是爽利,到了这里就像到了自己家一般,自在得很,就没想过大司马府给你们定的罪名?”
“一路上白姑娘不是跟你说了么!你觉得我们像有罪吗?既然不是犯人,本姑娘为什么又要在你这官衙之中束手束脚?不过嘛,就算是犯人本姑娘也是这般做派,怕你什么鹰犬爪牙!”风盈秀一脸满不在乎的神色,同时见娟儿和冯老太太还甚是拘谨,便起身拉了她们过来,就在自己身边坐下。
时寔和仲林波觉得新奇,也不说话,只在下位上笑着看,当然,风盈秀和娟儿都是秀美俏丽的女子,便远远旁观也觉得舒畅之极。倒是无鳞,在看到娟儿的面容之后,脸色顿时变了变,似乎是不敢相信,再复仔细端详后才定了定神。
“也罢,既然到了这里,便该叙说详细。我听这位白姑娘说,是大司马府蓉夫人身边一位至近的侍女,却被妖魔变化摄身了去。实不相瞒,在座众人皆是知晓妖魔之事的,这话也就不必藏着掖着,甘兄,该你说说啦,我想这位白姑娘应该好好谢谢你,正是你除去了那个化身为她的妖魔吧。”滕祥指了指甘斐,此时甘斐坐在侧边的席位上还有些喘息未定。
风盈秀和娟儿吃了一惊,这么巧?那个化身的女妖竟然是这里的人除去的?齐齐望向甘斐,看他这副臃肿体态,却是一点也不信。
甘斐可以感受到两个姑娘怀疑而又略带鄙视的眼神,也无从辩驳起,只是咧开嘴笑了笑:“那个妖魔是南海鲛人精怪云泣珠,至于她化身为你的缘由,这可说来话长,便在那时,她也差点用计害了我,最终是我与鹤羽门炼气士及大司马府席剑客联手,将此妖除去。”
听到云泣珠的名字,边厢的无鳞愕然一惊,嘴巴张了张,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在眼光掠到娟儿面上之后,倒底还是没有出声。娟儿却神情一震,她记得异常清晰,正是在被定身远遁前,那男声喊道:“云泣珠!”而那女妖的自称之中,也确乎提到了什么鲛人,此际重闻此名,更是心头悸动,那日的一幕幕场景又历历再现。
“难为你远隔千里,还想着回来找寻故主。蓉夫人是吧?她是过去成汉一国的玉恒公主,对不对?”一想起那时被云泣珠蛊惑的蓉夫人,甘斐还止不住的有些感慨,自己还曾入去施过法,将甫脱妖术昏迷不醒的蓉夫人救治转来,不过在除去云泣珠后,蓉夫人便深隐内宅,再也没有露面过。
娟儿心下又信了几分,一时触及痛心处,一声长叹:“娟儿本是一心事主,却不料物是人非,公主竟不念旧情,舍了娟儿去。可叹这迢迢千里,却累了风姐姐奔波劳苦。”
“你这多半是错怪了那位蓉夫人了。你不知道,那鲛人女妖在大司马府引起了多大的风波,妖孽横生府中,这是现在大司马府中少数几位知情者心照不宣,却又要讳莫如深的禁忌之事。那个化身为你,并用着你的名字和身份的鲛人女妖最终是以暗通鲜卑燕国的细作罪名公诸于众的,也对外号称,她已然伏诛就法。你现在这一去,便是犯了大司马府的大忌,云舞晴,哦,也就是白姑娘你,已经死了,怎么倒又多出个你来?你让大司马府怎生解释?所以,那位蓉夫人身边体己的侍女注定不能再存于世上,对于你的回转而拒不接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这一点都不奇怪。”甘斐一路上已然推想出事情的种种关节处,此刻娓娓道来,毫无停顿。
娟儿却从哪里知晓有这许多曲折处?神情一怔,愁思百转,忽而又悲从中来:“既是拒不接纳也就罢了,如何还要给我安这样的罪名?却不是务致我于死地?”
“要致你于死地,就不会喊滕公子这祀陵都尉去了。我不是说过了吗?这位侍女注定不能再存于世上,要想除去你再简单不过了,只需府门前那些卫士齐上,拿下你们,就地诛杀,大司马府杀几个人比捏死一只蚂蚁还方便,我不认为有什么官署会来查问此事,况且只要推在敌国奸细身上,你们又是外来之人,没有人会关心你们最终的去向。”
风盈秀心中倒是信了,嘴上却不服气的道:“那本姑娘倒要见识见识,这些侯门爪牙如何草菅人命!”
甘斐嘿嘿笑了笑,这个姑娘气性刚烈,和自己的脾气倒挺对路,也不接口,继续道:“现在大司马府的主事便是南康长公主,白姑娘,你知道她吧?在桓大人不在的时候,整个大司马府的生杀予夺都是她做主的,对不对?”
娟儿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这位南康长公主,事实上,若不是昔日蓉夫人的绝世容颜使南康长公主生出我见犹怜的恻隐之心,只怕蓉夫人早就死在南康长公主手下了。
“我也在大司马府住过一段时日,知道这南康长公主的脾性,所以如果是她主事,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们。之所以成了现在这局面,我相信必然是蓉夫人向长公主建了言,虽然不认你,却也不忍让你去死,故而兜了一大圈,让吏曹唤了祀陵都尉,嘴上说是细作之名,实则是把此事当作了怪异之事处理了。也没错啊,你这事本来就怪异,交给祀陵都尉署再合适不过,而这祀陵都尉又是大司马亲立的心腹治署,这样一来,其实是把你交给了祀陵尉署保护了起来。”
甘斐这一段解释也令滕祥恍然大悟,难怪用那样的罪名却又不伦不类的让祀陵尉署接管,却原来有这层含义,当即点头道:“甘兄鞭辟入里,辨析的精当,小弟一度如坠云雾,还不知怎生区处呢,若如此说,那位蓉夫人之意,便是我这官署就纳下了白姑娘一行?”
“你这里反正那么大,再住几个人也无妨,粮米自有朝廷供给,何需劳神?”甘斐笑道。
滕祥思忖已定,对着风盈秀娟儿几个又一拱手:“既是如此,姑娘若不嫌弃,便在滕某这祀陵尉署住下,恰好姑娘曾经妖魔之事,滕某也多有请教处。”
娟儿陷入沉思,在甘斐的一番陈说之下体味着蓉夫人的苦心,心弦触动,眼角又不禁湿了,想这一路颠沛受苦,虽然未能如愿的重入公府,可能在这一处落脚却也不失为一个好所在,只是与这些人素昧平生,也不知品性如何,若是冒然应允,只怕来日还有大不便处,一时斟酌难定,又与冯老太太耳语几句,冯老太太倒是干脆,只由得娟儿做主便是。
恰在此时,牛五又乐呵呵的奉上了自己的拿手菜肴,一盆盆的端将上来,滕祥热情招呼:“先吃着,去留自便,也不急着这一时下决断。”
※※※
美食总能令人心神松缓,况且牛五的手艺着实不错,且不论其玄灵之力如何,在祀陵尉署能有这么一个庖厨倒也真是福气,满座诸人开始了宴饮,甘斐自一大早就没好好吃东西,此际得以据案大嚼,自是再现乾家子弟在饭桌上的赫赫雄姿,滕祥一碗饭还没吃完,甘斐已经开始扒拉第四碗新盛上来的粟米饭了。
吃饭的当口,风盈秀的视线便只在无鳞左近端相,这个黑瘦的男子此刻正踞在厅堂中的末坐席,眼光闪烁,随意吃着饭菜,却不敢说话抬头,他的身上传出不属于人类的气息,很显然,这是一只妖,而且,并不像是什么好妖怪。
“既然想让白姑娘她们住下,那么请告诉我……”风盈秀突然道,“……你们这个官署为什么会有一个不属于人类的生灵?”
无鳞一怔,没敢接话,他是甘斐带来的,八面玲珑的吴平自然也不好出声解释,还是甘斐狼吞虎咽着嘟囔说道:“你直接说是妖不就得了?没错,他是妖,而且过去也没干什么好事,不过现在他是我们这边的,帮助我们去对付那些真正害人的妖魔鬼怪。”甘斐将吃空的饭碗放下,示意一边的牛五再去添上第五碗,然后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用很郑重的语气说道:“他是祀陵都尉麾下的尉卫,更是这位滕公子的得力助手。”
这一番话却使滕祥和无鳞都怔了一怔,甘斐此话说的突兀,却是何故?看到这情形,甘斐决定,是该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大家了。
“滕兄,我这次来,除了还剑叙旧,就是给你带了几位颇具玄灵之力的好帮手来,你不是要我帮你留意吗?吴老兄自不必说了,你们是老相识,这番共事起来更是轻车熟路,他还能给你带来许多宝贵的妖界秘闻,正好让你这尉署大展拳脚。还有,这位司稽司马仲兄弟,在那妖魔之境,他与我并肩携手,共抗数千妖魔,若非他力战,我还难以脱身而出呢,此等良才,若失之交臂才是大为可惜;还有这位时先生,文章才情固是天下难寻,更难得一身……一身那个……高绝玄力,便放眼整个伏魔道也是绝无仅有,人才难得,万里挑一呀。”甘斐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将这些立志报答自己救命之恩的人们全部介绍到亟需人才充实的祀陵都尉署,既是给他们一个好去处,自己也能脱身出来,一个人去自行修炼除妖,再复旧观,也免得众人相随,心生烦乱。
为了促成这好事,甘斐又一个个的道:“吴老兄,在这里便自在,你和滕兄又素来熟稔,这节好处,便不必我说了罢;仲兄弟,我不知道你那司稽司马和这里的尉卫官属哪个大,可你不正为如何回去交差犯难吗?依我看,便不如就留在此间,你破御之体颇具神威,正该有如此用武之地,只让滕兄以祀陵都尉之名个公文过去,我料你那郡守必不多问;时老兄,你祖上不是名臣大官吗?想不想光宗耀祖,重盛家业?这里便是天子直属,大司马股肱,跻身于此,迹指日可待,却不胜似归乡耕读?”
几句话说的在理,几个人面面相觑,倒是颇为意动。
风盈秀听了这一长段话下来,倒是心生好奇,直视甘斐道:“那你呢?你倒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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