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到滕祥这样的表情,韩离也知他是碰上了知遇之主,不过天下间,还能有哪里会比大司马幕府还要强胜百倍?
“子颜,你这新去处莫不是氐秦国军中或者鲜卑人帐下?”韩离不无担忧的问道,如能施展滕祥的抱负,最好的所在便是军旅,方今天下,南国氐秦鲜卑三方牵制,现在他既然不在大司马的幕署,那么合理的推断便是为敌国所用。
滕祥笑道:“韩兄这是说的什么话来?小弟虽是寒族草芥,然华夷之辨自明,纵不为王师正道,却也绝不甘被那胡虏驱策。放心,小弟还是为我大晋效力。”
韩离这才放心:“哦?那子颜是去徐州郗大人那里?还是寿阳袁将军那里?”韩离问的这几个都是南朝坐镇一方的重臣干将,虽然权势不如桓大司马,却也是手握重兵的实力人物。
滕祥取碗盏大饮一口,摆手笑道:“皆非此也!小弟要去的地方是个庳坞,听闻聚了万余豪杰,正是那坞主慕我名头,遣人来说,愿以小弟为统兵之主。”
庳城为坞,这是数十年来因诸侯割据,战祸纷争而形成的新的存身方式。也就是地方上的豪强筑造坚固的小城堡,蓄粮以备,再聚集壮士男丁,抵御外来侵袭的方法。小坞不过几百人,而有些大坞甚至能有过万人的规模,在这乱世中,已经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了。韩离想了想,自朝廷南徙后,南国境内已没有什么庳坞存在,倒是兵争纷乱的中原之地多有,其中也有几处是尊奉南国天子的,滕祥若是去了那里,倒是正可一展拳脚。
滕祥兴致勃勃的说着规划:“待小弟去彼处之后,练兵三月,而后选精锐八千,视大司马大军动向遥起呼应,岂不是大有可为之处?”
“子颜能寻到这个所在,可真是意外,想那过年时节还不曾听子颜说起呢。”
“哈哈,便是你我除夕之夜后,没几天就来了访客,每日与我畅谈兵要,我听他所言也极有见地,就是这几天,他终于说,是受鄱阳郡屏涛城坞坞主所托,寻我前去共襄义举的。哎,今日韩兄来之前,他才刚走。”
“鄱阳郡屏涛城坞?”韩离表示并没有听说过,同时想起过来时在街巷里见到的那个中年男子,不知为什么,此际想来对那男子总有些不舒服的感觉。不过对于好友的前程,他也不好再多说非疑之语,便只说了些祝贺和保重的话来。
在滕祥高涨的情绪中,这餐酒的气氛倒也热烈,两个人将酒囊中的酒水喝的涓滴不剩,滕祥不胜酒力,最终伏在桌上呼呼睡着了,韩离尽管已经醺然,可举动间还是极为沉稳,将滕祥扶到榻上,又替他盖好被褥,这才推门而出,迎着寒凉的晚风,长长舒了一口气,就要随军出征了,也要告别这座繁华的都市,让在这座都市中曾经有过的悱恻缠绵的记忆就此深埋在心底吧,总是纠缠于自欺欺人的烦恼之中也未免太儿女情长了。
韩离关上了柴扉,很快自己就将进入终日刀光剑影,兵戈铁马的岁月之中,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和挚友相见,念头触及于此,又不免感叹一番。
“哈哈,尊君倒是好兴致,大老远的我就闻到这巷子里一股酒香。”
韩离循声望去,只见边侧房屋的矮檐上坐着一个胖大的身影,正是那斩魔士甘斐。此刻正双手环抱,翘起的腿优哉游哉的晃荡着,咧开的嘴里露出一排白牙。
韩离淡淡的笑了笑:“这里是个好友的住处,明日即将远行,趁便就来看看故人,这一去,也不知几时得还。嗯?甘兄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啊哈,尊君可别以为我是盯梢你,是我那小师妹省亲看她那大哥去,要我们陪着,我是嫌去她大哥家太过不自在,就让羽媚陪着她去了,我呢,便在近处候着,等她们出来。”
韩离顿时想起,甘斐小师妹董瑶的哥哥正是当朝中书侍郎董璋,他的宅邸倒是离这秦淮河不远,事实上,在秦淮河左近有很多朝中高官的府邸。不过既然是就近相候,却又怎么会这么巧的便在这布衣百姓的小街巷中遇见自己?
甘斐腾的跃下地来,看着被韩离关上的门扉笑道:“对哦,这里是有你一个朋友呢。是不是那个瘦瘦的,眼睛小小的书生?我和莫姑娘在上元节见过他一面,他还托我们向你问好呢。”
“你见过他?对,正是他,我的好友滕子颜,不过他可不是普通书生,他才兼文武,深通兵法,乃是当世大才。”
“这么厉害?还真看他不出。”甘斐嘴上说着惊叹的话,眼神却还在四处张望。
韩离情知他必然有事,也不说破,还就着自己的话题说下去:“是我先不知甘兄在此,不然便邀请甘兄一起进去喝酒了。”
“唉,早知道传出酒香的地方有尊君在,便踹门,我也得进去当个不之客讨杯酒喝。这不,到现在还没吃,腹中饿得紧呐。”甘斐摸了摸肚皮,做出个苦恼的样子。
“这如何使得?我便陪甘兄就近寻处酒肆,先用了晚膳。”
甘斐摆摆手,嘿嘿一笑,就见巷口拐进一只黄狗,颠颠的跑到近前:“娘妈皮的转了一圈了,味道是还有,不过很淡,闻不出由头。但这说明在这几天那狗日的还来过这里。”看到韩离时那黄狗还挺有礼貌,又加了一句:“你好,老电隼,你咋在这咧?”
这就是那斩魔士带来的那只摄踪仙犬,韩离还记得他的名字,叫无食。说实话,这些天经历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后,韩离对这只会说话的黄狗无食已经见怪不怪了。
“臊狗子不是跟你说了嘛,这市井街巷里不要说人话!”甘斐骂道。
“娘妈皮的这不是没外人吗?再说这黑灯瞎火的,谁他娘的知道是我在说话?”无食嘴里琐碎,但欢快摇动的尾巴出卖了他,显然,他是在找乐子斗嘴呢。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韩离对无食前番说的那段话显然还摸不着头脑。
“实不相瞒,我是记得在上元节那天曾在这里察觉出妖魔气息,一直放心不下,今天趁这机会便带这臊狗子(无食立刻嘀咕一声:“死胖子!”)一起再看查探一番,他鼻子灵,能闻出味来。”
原来如此,韩离想道,看来这才是在这里与他相遇的真正原因。斩魔士还真是每时每刻都想着降妖除魔,不过这市井繁华之所竟然也有妖魔出没?这可真正意想不到了,但转念又一想,大司马府何等戒备森严,却不也出现了妖魔之事么?想到这里,韩离心中隐隐一痛,阻止了自己再想下去。
甘斐耸了耸肩:“还来过就好,这几天爷就盯在这,不怕那妖魔飞上天去。哦,对了,尊君,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韩离一怔:“我问甘兄和这位……犬兄在做什么啊?”
甘斐眨眨眼:“我是说再前头那一句。”
韩离恍然大悟,不由哑然失笑:“哦,我说,我陪……我请甘兄就近寻个酒肆,先用了晚膳,可不能让甘兄饿着肚子。”
甘斐大乐:“此议极好,有劳尊君。”无食则已经馋涎欲滴:“极好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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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人眼中,会降妖除魔的纵非霞举飞升的神仙气象也该是气度雍然的有道之士,可在饭桌上,韩离绝对不认同这话,刚端上来的鸭子就被齐胸扯了脯子去,甘斐鼓鼓的塞着满嘴菜肴,还不忘丢几块骨头给座下的无食啃,无食吃的不过瘾,汪的叫了一声,很快便被甘斐用肥大的鸭腿堵住了嘴。韩离又现出那闲雅的笑容,至少这样吃相的人决不会是奸诈之徒。
狼吞虎咽之后,甘斐才想起端起酒觞来敬韩离,韩离已经和滕祥喝了不少,此刻再饮只恐醉酒纵形,反误了明日正事,便笑着摇了摇手,示意不能再饮了,甘斐老实不客气,自顾自大口饮下,颌下髭须,胸前衣襟,都滴淋着酒水,显得豪迈不羁。
“尊君当真不打算随我同回本院?其实只要呆一阵就行,授你些伏魔之术,做个乾家的记名弟子。”甘斐早就跟韩离说过请他往乾家本院一行的事情,乾家最重五方乾君化人,如今韩离身为西方雷鹰乾君,自然是需要乾家秘术的点拨。
“正如甘兄暂时也不打算为大司马效力一样,为大司马桓公竭智尽忠乃是我之本分,眼下北伐之举迫在眉睫,请恕韩某不敢从甘兄所请。待韩某随军征杀而归,自当来寻甘兄,不负自身神灵之力。”
“也罢,现在不勉强,你和羽媚一样,都是铁了心要为大司马效力的。我也跟桓大人说了,等你们这次北伐之后,我再来大司马府,带你和羽媚回本院,修习伏魔之术。”
“如此甚好,你看,桓大人是真看重你,本是连婚期都给你和羽媚定下了,现在出了这事,只有我们凯旋而归后,才能吃你和羽媚的喜酒了。”
桓大司马一力促成甘斐和莫羽媚的终身大事,甘斐自然铭感于衷,只不过由于氐秦国的大势变化,使北伐必须抓住这段时间开始,所以成亲之事只得暂缓,甘斐知道军国大事由不得人,也不以为怪,反正和莫羽媚心心相印,早晚必可鸳盟共偕。
所以甘斐便嘿嘿笑道:“这个无妨,那咱们就定了,你们北伐归来,先喝我的喜酒,再跟我一起回去。”
韩离和甘斐交谈之下,倒是很喜欢他的率直可感,当下与他一击掌:“一言为定。”
“话又说回来……”甘斐直视着韩离,“尽管现在你们不随我回去,可已然身经妖魔之事,更是身具伏魔灵力,难保你们此去北伐军中不会碰到什么妖魔作祟,我倒是想,先传你几手粗浅的运转灵力之法,只要你……哦,尊君试练纯熟,等闲的妖魔鬼怪也不敢近你之身。”
“若能如此,自然最好,只是韩某资质愚钝,就怕运使不灵。”
“哎,别急着说谦虚话。其实以你现在运用雷鹰神力的方法,妖魔已然望风披靡了。你忘了?那天晚上,那个乔装的鲛人妖精是何等惧怕于你……”讲到这里,甘斐看着韩离脸上那道长长的疤痕,又见他露出涩然的笑容,情知不小心下讲到了韩离的痛处,不由止口。
韩离轻抚脖项下那串还沾染着血迹的珍珠,装作漫不经意的摇摇头,让甘斐继续说下去。
“……呃,其实呢,我知道你现在如果把本身的劲力全都爆出来,那雷鹰神力便随之而出。可这样动静太大,有时候会打草惊蛇;而时间又略显迟慢,这样有时候也会猝不及防。你要做到力随意动,跟你内功运转的法门很相似。我跟你说过我那池师兄吧?他跟你一样,都是剑术高明的武学宗师,他就是用这个方式,不过一个下午就谙熟了灵力运转的要义。你回头也可以这样去做,只要此法精通,再加上你自己的高武艺,那就成了。”
韩离对于同为五士之一的池棠和自己一般,竟也是这身具伏魔神力的神兽化人,不由遥生向往之感:“早听闻临昌负剑士剑术如神,行侠江东,惜乎总是缘悭一面,不知几时才能与他相见。”
“哈哈,他是我们乾家的弟子,你进我们乾家也是迟早的事,到时候你们就是师兄弟,还怕见不着吗?”甘斐心想,又多了条让韩离必入乾家的理由,便趁热打铁,在他心向神往之际再度言明。
甘斐正说的兴高采烈,忽然觉得气氛有些异样,转头四顾,却见酒肆中再无一个食客,别说食客,便是店中的掌柜伙计也一个不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人竟走的这般干净?
再一看店外,站满了身披衣甲的军兵,掌着火把,气势汹汹的看向这里。
韩离和甘斐何等样人?看到这情景只是略感奇怪,却都并不惊慌,无食依旧在桌下大快朵颐,吃的不亦乐乎。
一个校尉装扮的甲士忽然对远远走来的一人躬身行礼:“公子,此间已团团围住,贼子便在里面,不会走脱。”
就听到一个尖细而又带着气喘的声音传入:“兀那胖汉!本公子今天断断饶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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