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借着莹玉阁里传出的灯火之光,池棠和薛漾看的分明,那形貌邋遢的文士总有三十四、五岁的年纪,眉眼间倒是颇有些清俊之姿,只是脸上的表情却是一副说不清是揶揄还是淡然的微笑,身材不高,却也不瘦,衣襟破败,在好几处都打着补丁。
此刻他看到池棠和薛漾看向自己,却左手一抬,笑眯眯的示意他们二位继续谈下去,右手则在自己脖项上不住搓摩。
池棠和薛漾都愣住了,这个邋遢文士表现的自然而然,似乎浑没在意是自己在偷听两人交谈,倒好像是池棠和薛漾在对他汇报一般。
“继续说啊,我已说了那地所在了,你们准备到那里去做啥?”邋遢文士催促道。
一个普通的文士怎会接近两大高手之时,两大高手却丝毫没有察觉?单凭这一点,池棠也可以肯定,这个看似鄙陋的文士绝不是普通人,甚至身怀极高明的武功都有可能。
身居异乡,池棠也不敢大意,尤其在这个妖魔肆虐的魔都,谁知道这文士会是什么路数?池棠拱手一躬:“这位兄台,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邋遢文士右手的搓摩动作一直未停,嘿嘿笑道:“贱名何足挂齿,我听二位所说,是想去那虎狼冈上一行?什么山君?什么驴怪?”池棠和薛漾前番的交谈显然都落在了他耳中。
池棠已经注意到这邋遢文士的动作,仔细一看,却又哭笑不得,这文士右手抚项,不住搓摩,却原来是在揉搓脖项上的泥垢。此际天寒,地处西北,当地人或许不常洗浴,身上有些污秽倒也正常,但一个文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般动作,可当真是有辱斯文了。
薛漾却没在意那文士的动作,而是敏锐的捕捉到那文士话语中的端倪:“虎狼冈?你知道是什么情形?”
文士将搓下来的泥垢团成了个小球,在指尖不住捏揉,眉毛轻轻扬了扬:“那你先告诉我山君驴怪是什么东西。”表情倒是淡然若定。
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说妖魔之事?池棠皱了皱眉,他没有拿定主意。
薛漾则也对那文士扬了扬眉毛:“你信不信鬼神?”
文士嘿嘿笑道:“文帝见贾生,尚且问鬼神。世间虚幻莫测之事,我信了未必有,我不信却也未必无,小兄弟,你该问的是有没有,而不是我信不信。”
文士这一段话大含深意,池棠也不由侧目相视,此人绝非凡俗之辈。
“那我要说,那山君驴怪什么的,是一种不为人所熟知的生灵,他们是野兽所化,有人知,却会吃人害人,你觉得我是在胡言乱语么?”薛漾倒说的干脆。
文士将指尖的垢团远远弹飞出去,眼睛却亮了亮:“这种生灵就是妖吧?”
那文士这么淡然的就说出妖字,倒令池棠怔了一怔,难道这文士也是伏魔道中人?
薛漾两手一拱:“兄台既知,小弟便不赘述,还请告之那虎狼冈详细。”
文士将脸凑了过来,脸上似乎有些好奇和兴奋:“当真有妖?”
池棠见文士这般表现,却又是一迟疑,瞧这情形,似乎这文士不是伏魔道中的人物,只是深信鬼神妖魔传说的世人罢了。
薛漾没有说话,他等着那文士说下去。
文士拍拍肚子,又看看天色:“哺时早过,腹内空空,此间非说话处,莫若寻一酒肆,烫一二樽酒,食七八般肴,互道曲直,岂不快哉?”
如果不是池棠肯定这文士不是普通人,几乎就要认为此人只是装神弄鬼的乞食之客了,当下也不多话,向莹玉阁内一指:“内有酒食,兄台若不嫌弃,不如与我等共饮?”
文士探头向喧闹的莹玉阁内一望,嗅了嗅鼻子,点头道:“甚好甚好,既是足下相邀,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池棠当先引路,将那文士带回了自己座上,**远远看了一眼,没有说话,虽然新来的看起来像个穷酸书生,可她已经认出了来人是谁,这可是个有大来头的,他不吩咐,自己还是不要主动上前说破他身份为好。
但她也担心陪伴那桌的姑娘们没有眼力见儿,远远的给了个眼神过去,意思是要小心侍候,早有乖觉的姑娘点头会意。
看着那文士大喇喇坐下,取酒拾箸,甚至还和已经喝的头昏眼花的罗老七碰了个杯,徐猛不禁甚是奇怪,悄声问池棠:“池兄,这是什么人?”
池棠摇摇头,转头四顾,嘴角暗暗带笑。
薛漾凑近:“池师兄,这里怕是说话也不方便吧。”满座都是花枝招展的姑娘,却怎么交谈妖魔之事?
池棠将酒杯向那文士一举:“来,兄台,且饮此杯。”
文士满嘴塞了菜肴,也举杯相迎:“好,好,叨扰叨扰。”
在之前,池棠或多或少还会觉得有些蹊跷,此刻却已是心知肚明。自从邀请了这文士进来后,左近一席的几个豪士模样的客人就一直注视着这里,显然,和这个文士大有关联,可见这文士接近自己,决不是偶然,既然如此,不妨静观其变,看看这文士究竟是什么路数。
文士只顾喝酒吃菜,对于要缠上来的莺莺燕燕却一概摆手推拒,好像到了这里只为了吃饭喝酒一样,模样甚是好笑。罗老七则在又喝了几杯之后,再也按捺不住,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一把抓住言情女子,那女子故意失声惊叫,在半推半就中被罗老七扛在肩上。
罗老七含混不清的道:“失……失陪一会儿。”扛着那女子,踉踉跄跄的就往楼上隔间里走去。
满座的女子都在格格娇笑,对那罗老七也撩拨的够了,再不从他可就不是做生意的道理了,又一个艳女也往薛漾身前一偎,眼睛里水汪汪的。
薛漾浑身一震,陪着笑向后一缩:“真……真不行。”
那艳女吃吃笑道:“到这里来的男人哪有不行的?”
又有几个女子将手缠绕到池棠身上,池棠连连推却。
徐猛似笑非笑,故意对池棠道:“我可都交待过了,今儿咱们座上的男人,这些姑娘都得陪好喽,我这个主家才会多给财帛。”
池棠知道,先前对那些女子假称徐猛为主家,自己借机推脱的事已经被徐猛知道了,不由苦笑道:“徐兄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惯此事。”
“怪事!”那个据案大啖的文士抬起头来,眼神中射出捉摸不定的光芒,“不惯此事,却又为何来到此处?”
池棠刚想说话,就听到楼上传出一声女子的尖叫,接着是罗老七的怒喝:“入你娘!”
一个淡青色袍服的大汉顺着楼梯,噔噔噔的滚了下来。
罗老七半开着衣襟,怒气冲冲的站在楼梯口,正在大骂:“老子干事,你小子蹲在门口看什么?”
池棠注意到,左近一席上的豪客都刷的站起身来,可他们的眼神所向,却都对着自己席上的这位邋遢文士。
※※※
嗷月士看着千里生手上现出的白气,表情有些犹疑:“这……这是什么?”
“这些时日,你都去了哪里?”千里生无复先前的淡然若定,苍白的脸庞上现出一片威肃之色。
“没……没去哪里,就在……在广平王府之中。”嗷月士结结巴巴的道,这些日子他假扮苻黄眉,过了好一阵奢靡时光。
“那怎么会沾上锁妖之术?”千里生追问。
一边的茹丹夫人也诧异的站起身来:“锁妖之术?”
嗷月士惊道:“怎么会?小妖实是不知,这些时日除了在广平王府之中,就是今日行刑之后在宫城里停留了一会儿,这是几时用在小妖身上的?”
锁妖之术,是察探妖魔踪迹的伏魔之法,伏魔道中人往往对妖魔施以此术后,便可遥相感应,不仅可对妖魔的行踪了若指掌,而且还可以借此查探出妖魔的巢穴洞府,将妖魔一网打尽,这是鹤羽门炼气士必备的功法,而一旦施展,妖魔自身又极难察觉,嗷月士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中了这么一道法术。
千里生将手一挥,那道白气顿时消散无影。
“长安城内有炼气士进来了。”千里生的声音清冷。
茹丹夫人奇道:“我已令辟尘和山君严密查控长安城四下,但有鹤氅白袍的炼气士接近,就及时预警,还对那人君说过,凡鹤氅白袍者皆为图谋不轨的妖人,一旦现就让军士杀之,这几年长安城可从没有炼气士出现过。”
“辟尘和镇山只顾掳食活人,真有术法高明的炼气士潜入,他们又如何能察觉?况且只要炼气士不着鹤氅白袍,那些人间军士又如何查辨?”千里生眉头一紧,“此次鬼族来报,虽是除去了那岳独峰,可五圣化人却也出现了,连锦屏公子都加入了伏魔道,我们这长安城必是他们的眼中之钉,不可不小心行事!”
茹丹夫人心中一动,她想起来曾听何人对她说过褐色这个字眼了。那日灵风回报,在追踪飨食之会落网的临昌池棠时,不仅最终现池棠就是五圣火鸦的转世化人,而且他还投入了一个身着褐衫的伏魔门派---荆楚乾家。
难道自己白天看到的那两个褐衫背影,就是荆楚乾家的人?茹丹夫人心中的疑窦又起,九灵圣体给她带来的不安直觉使她总难放心。
千里生现在的注意力还在那道锁妖的白气之上。
“卷松客呢?他在哪里?”
“他自从那日吞了广平王,一直在广平王府里的寝室安睡。千里先生,你知道的,现在还没开春,他老是犯困,正好借机睡觉。”嗷月士回道。
“还在广平王府?”
“是啊,日间军士去王府里拿人,一时还没查抄王府,他又施了隐身术,寻常人也现不了他,他就安心睡着了。”
千里生点点头:“古怪就出在广平王府,嗷月,你随我去看看!”一看茹丹夫人还有些怔忡出神,千里生又叮嘱道:“茹丹,你不用去了,记住我前番说的话,好生侍奉那人君。”
茹丹夫人回过神来,老大不以为然,心里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要去那宫楼对面的客栈去察探一番。
千里生和嗷月士已经化身一道黑气,转瞬即逝。
※※※
广平王府现在已是阒无一人,整个府内一片漆黑,只是在门口有一队军士把守,广平王蓄意谋反,已然满门伏诛,明天自有人会来抄没家赀。
最里端的广平王寝室忽然无风自开,门棱转动,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在黑暗中更显得诡异异常。
两个人影募的现身,当头者一身飘逸的白袍,左手一弹,整个室内顿时现出一片昏暗的光芒,将室内情形映照分明,右手则对着床榻一招,口中呼道:“卷松!醒来!”
原本空荡荡的床榻上现出一道绿光,却是一个被褥裹着个身形的样子,被褥褪下,露出了里面盘做一堆的黑鳞大蟒,须臾间,黑鳞大蟒又化作一个蜷曲着身子安睡的人形,那人爬起身来,揉了揉眼睛,待看清眼前的白袍人后,又急忙下了床榻。
“虻山卷松,参见千里先生。”卷松客虽然在行礼,可却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千里生转头四顾室内,问道:“长憩十数日,可曾见什么异常?”
卷松客愕然摇头,这么些日子都在熟睡,到哪里见什么异常去?又看看千里生身后的嗷月士,向他露出询问之色,嗷月士不方便多说,只能无奈的耸耸肩。
“既施锁妖之术,缘何一直没有动静?”千里生自言自语,“难道此术所施展的地方不在广平王府?”
自从喊醒卷松客后,千里生已经运用无上妖力将广平王府里查勘了一遍,却没有现什么异常,千里生不禁大感疑惑。
“嗷月,去你平素饮宴之处再看看。”千里生唯恐妖力所探还有疏失,决定还是去现场再仔细查看一番,嗷月士身上的锁妖之术只有可能在他平常活动最多的地方被炼气士种上。
嗷月士心里大感尴尬,这些日子自己只在广平王的饮宴之厅活动,那是耽于声色之故,却不想莫名其妙的中了锁妖术,着实不是滋味。
千里生和嗷月士化身黑气,径直飞出,卷松客不知就里,却也不好不去,一头雾水的起身,许是沉睡多日,身手还不够利落,化身黑气飞出时身形一带,将榻边的桌案带倒,案上器物摔落地上,出“当啷”一声。
几乎是同时,千里生的白袍身形再次在榻边显现,一脸郑重,弯腰从地上捡起那摔落的器物,却是一枚青瓷所制的小瓶。
嗷月士和卷松客见千里生去而复回,也急忙现出身形。
“这是什么?”千里生将青瓷小瓶一举。
卷松客看了半天:“好像……好像是那个清河王送的解酒药。”那日清河王来访,嗷月士化身苻黄眉假作病容,也没注意清河王的举动,但化身家仆的卷松客却把清河王送药的情事看在眼里的,因此倒记的清楚。
千里生小指一勾,将青瓷小瓶的瓶盖取下,暗运妖力一抹,一股淡淡的白气从瓶口散而出。
嗷月士和卷松客同时色变:“锁妖之术!”
千里生微微冷笑,眼神投向漆黑无星的夜空,口中轻声道:“清河王……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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