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池棠感到自己有些遏制不住的抖,不是害怕,不是畏惧,而是一种兴奋,一种行将报仇,解开心结的兴奋。他的手指感受着云龙剑柄上精巧的纹理,心里正在暗暗计算。
那宫楼距此,不过五百来步,自己只需跃下楼去,疾行十几步,即可到达宫城的宫墙之下,宫墙不过丈许,当可纵身无阻的翻越而过,而后就是凭借宫中的树木山石为掩护,快逼近那座宫楼,再然后,以剑在宫楼柱上为支点,可立时借力跃上宫楼,到时一剑一个,杀了那昏君眇贼和那妖孽魔姬。
池棠的眼前浮现出一张张熟悉的脸,李渡、张琰、霍旷、俞韬、鲁奎……那些曾生龙活虎,志怀天下,如今却身为妖噬,阴阳两隔的好汉们!
“今日,我用仇人的头颅来祭奠你们!”池棠的身中热力已经催谷而起,眼看就要喷涌而出,即便是插在剑鞘中,云龙剑却也渐渐出暗红色的光芒。
一只手忽然搭上池棠的肩膀,全神贯注中的池棠顿时有了感应,几乎立刻就要拔剑反斫,身形甫一动,就听到薛漾低沉却又冷静的声音。
“池师兄,冷静。”
池棠怔了怔,全身呼之欲出的纷腾焰力转瞬间消散,他转过头,迎上了薛漾诚恳淡定的眼神。
“池师兄,我在我的房间都能感应到你周身的灵力运转,你这样做,只会打草惊蛇。”
池棠还有些跃跃欲试,将自己原先的盘算全盘托出,然后道:“相距不过咫尺,我若这般,大有可成之机。”
薛漾坚定的摇摇头,搭在池棠肩头的右手还是没有放下:“你现在这样过去,绝没有机会,你跑不到一半,就会被宫中巡逻的羽林军现,就算你能用你高强的剑术应付过去,可你的行踪也会被宫楼上的暴君和妖姬现,行刺不着,失手一次或许也不算大事,可这样,就会让那茹丹妖姬知道,已经有伏魔之士进入城中要对付他们了,他们就会做出防备,就会给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造成极大阻碍。”
池棠听薛漾说的在理,鼓起的气势不由一泄,远远看向宫楼上正挝掌大笑的暴君和茹丹,心有不甘的道:“可是……可是我太想尽快的铲除他们了!他们曾是我的噩梦……”
“而你将是他们的噩梦。”不等池棠说完,薛漾立刻接上:“但不是现在,宫中有着一大批的妖魔盘踞,我们要做的是连根拔除,就算你现在能杀得了他们两个,但剩下的妖魔就会漏网,他们会换到别的地方,别的国家,继续祸害世间。”
薛漾的话句句切中肯綮,池棠默然半晌,才长舒了一口气。
“多谢你,六师弟,是我太过情急,险些误了大事。”
薛漾理解的笑笑,收回了搭在池棠肩上的右手,又恢复成那种宠辱不惊,却又暗含促狭的古怪神情,将头从楼阁上探了出去,看着楼下低声说道:“这里的情形可比我们想象的要热闹多了,那个家伙,也是妖魔变的。”
池棠也探出头去,问道:“哪个?”
囚车的队伍正熙熙攘攘的成一条长蛇形从楼下推过,囚车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蓬着头,看不出本来面目,唯一相同的,是他们因惊恐和绝望而出的哭嚎。
顶盔冠甲的押解军兵面无表情,数十位鲜红色衣襟,袒胸露腹,手捧着鬼头大刀的刽子手们气昂昂的跟着囚车同行,围观的百姓几乎将沿路两边挤得水泄不通,一个骑在马上,貂冠皮袍的监斩官正在大声宣读着罪状:
“……广平王苻黄眉!拥兵自重,诋蔑天子,暗怀篡逆谋反之意,今自其以下,满门一百七十三口,尽数斩于市,以正国法!……”
伴随着监斩官的声音,围观的百姓不时有人起哄大叫,总之是氐秦王族中的自相残杀,升斗小民早对暴政有诸多不满,借着这个机会便泄出来,反正在官府中人听来,就像是对人犯的讥诮和辱骂。
“就是他。”薛漾指着囚车当头的第一个,这是恶的位置,看来应该就是那广平王苻黄眉,此刻他两手被拉开绑在囚槛上,低垂着头,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
池棠暗运灵力,可以看到那苻黄眉身上现出一股黑气。
“这苻黄眉听说是氐秦一位能征善战的宗族猛将。怎么竟是妖魔化身?而且既然是妖魔,为何会被那暴君所杀?”池棠怎知这事情曲折,在看出苻黄眉身上的妖气后,奇怪的说道。
囚车已经渐行渐远,密密麻麻的人群跟着囚车行进的方向也在缓缓游动。
远处的人群忽然响起一阵嗡嗡的嘈杂声,薛漾顿时一拉池棠:“要开刀问斩了,我们下去看看。”
※※※
茹丹夫人的眼神恰好在两位斩魔士转身离开的当口直瞄了过来,褐衫背影只是一晃而过。
好像最近有听哪里说过褐色这个字眼的,茹丹夫人微微皱眉,所有的颜色中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褐色,非黑非红,似土似浆,看起来既不惹眼又不舒服,所以褐色这个字眼很少能听人提及。
可是谁曾经对我说过?茹丹夫人仔细回想却又全没有理路。
独目暴君的手伸了过来,抓住了茹丹夫人的柔荑:“茹丹美人儿,快看,要开斩了。”
独目暴君的语气有些兴奋,打断了茹丹夫人的思绪,茹丹夫人奉上一个销魂蚀骨的甜笑,将先前的疑虑暂时抛诸脑后。
刽子手已经开始行刑了,将囚车里的人犯一个一个带了出来,然后拖到苻黄眉的面前,让他眼睁睁看着斩下那些人犯的头颅。
这是独目暴君的安排,当着堂兄的面,将他的亲人们一个个处死,等杀光了,最后再斩苻黄眉,在死之前尚且要亲眼目睹亲人们的死去,这将是怎样的煎熬和折磨?独目暴君对自己这个安排极为满意,就算是死,朕也要你死的无比痛苦!而比起肉体上的痛苦,那种精神上的痛苦才更深入骨髓。
一个白的老妪,即便是被刀斧手拖着,也能看出曾经养尊处优的雍容之态,她还算平静,只是泪光莹莹的看着绑缚在前的苻黄眉,嘴唇动了动,然后,刀影一闪,白头落地,颈血喷了苻黄眉一脸。
“这是逆贼之姑母。”独目暴君身边的内侍用尖细的嗓音介绍道。
一个垂髫小童,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被押到苻黄眉面前,口中还在大叫:“爹爹!爹爹!”刀影过后,哭喊声戛然而止,冒着血泡的尸腔歪在一边。铁甲军士走上前,将那孩童的头颅插到长矛之上。
“这是逆贼的庶子,是逆贼的宠姬所生。“内侍介绍,独目暴君开心的搓了搓手,让他的亲生儿子死在他眼前,多美妙的惩罚!
一个纤细身形的女子脸上还有些脂粉的痕迹,她早吓瘫了,只能任由刽子手粗暴的拽着她的头拖到苻黄眉近前,衣裙被土地摩擦生裂,原该是俏丽的姿容现在变得污浊不堪。
“这是逆贼新纳的舞姬,听说这些时日最受宠爱。”
独目暴君露出了残忍的笑意,眼神紧紧盯住了刑场上的女人。
“噗!”血水飞溅的声音,那美丽的脑袋现在也被插在铁矛上示众了,至于那已经没有头颅的尸身……可以拿去喂狗。独目暴君又是一阵兴奋,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
……
“这是逆贼的堂弟。”
“这是逆贼的长子。”
“这是逆贼的原配妻室。”
……
越来越多的人头被插在铁矛上高高竖了起来,刑场上满是淋漓的鲜血。
独目暴君原本很兴奋,可现在却似乎有些不满意,茹丹夫人有些讶异的直起身子,她看到独目暴君紧盯着苻黄眉,一脸的不豫之色。
“陛下,这是怎么了?”
独目暴君伸手一指:“这么多至亲之人死在眼前,这苻黄眉为何仍是无动于衷?朕要看他痛悔欲死,可你看他,到现在还是一动不动!”
茹丹夫人赶紧劝解:“陛下只看他一动不动,又焉知他不是五内俱焚呢?应当是太过受激,人已经木然了吧。”心里却是一叹,这嗷月士只能变化成人的形象,但是人的感情他是无论如何也装不出来的。这时候,这么多亲人家人在眼前身异处,他应该痛苦,懊悔,伤心欲绝,而不应该像这样动也不动。可是怎么办呢?血灵道的妖魔又怎么能体会到人间的那份情感?无论是恋情、亲情、还是友情,他们都不知道的,即便是自己,如果不是因为他,恐怕也和他们一样,只会卖弄自己刻意修炼的媚功浪术罢了。
独目暴君已经下令:“去!叫他们往他身上泼凉水,让他睁大眼睛看着!”
传递消息的方式很快捷,弓楼下的卫士射出一支响箭,正落在刑台之上,早有行刑的刽子手捡起交给了监斩官。
监斩官战战兢兢的回头向独目暴君的方位看了一眼,然后忙不迭的大声下令:“快!看犯是不是昏死过去了,用凉水浇!让他叫唤起来!”
不管苻黄眉是不是还醒着,已经有人将一大桶凉水劈头盖脸的浇了过去,此时还未开春,季候依旧寒冷,凉水及体过不多时就已化作冰凌。
嗷月士有些莫名其妙,不是要杀我头吗?赶紧的照脖子来一刀就是了,结果把那些人一个个在自己眼前砍脑袋,就是轮不到自己,他已经好生不耐了,现在又被兜头浇了桶凉水,饶是自己法术精深,却也仍不免有些寒冷之意,这是怎么回事?他又怎能理解人间令人痛苦受折磨的手段?
“哭!喊!不要停!”一阵幽幽的女声传入了嗷月士的耳中。原来茹丹夫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便用摄魂魔音之法将声音传了过去。
嗷月士反正没明白过来,总之照做就是了,当下大嘴一张,干嚎起来,他是苍狼变化,就算这样的干嚎却也难掩喉咙中的音,嚎了一会儿就跑调了,呜呜呜的,倒像是苍狼对月长嗷,这下他也觉得不对劲了,赶紧放低声音,压沉嗓音,结果这一弄,又像是狗出的哀鸣。
“狗就狗吧,赶紧赶紧,怎么还不对我开刀?”嗷月士没好气的想着。
独目暴君侧耳细听,仅剩的左目中出炯炯的光芒,死死盯着苻黄眉。
终于,所有的人犯都被杀完了,最后一具没有头颅的尸体被刽子手拖走,尸体在血水淋漓的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拖拽痕迹。
刽子手冰凉的刀刃架在了苻黄眉的脖子上。
嗷月士止住干嚎,心道:“总算轮到我了。”
刽子手的鬼头刀高高举起。
嗷月士已经在暗施法术,将元神凝聚。
鬼头刀带着风声迅猛砍下。
嗷月士看准时机,元神忽然一退。
刀过,头落,血涌,身扑。
一缕常人看不见的黑气从颈腔升到半空,然后化作了嗷月士的虚影。
刽子手举起苻黄眉的级,一名铁甲武士用一根最长的铁矛插进了级的下端。
“晚上去茹丹夫人处复命,这些日子倒也快活。”嗷月士看着插满级的铁矛在眼前林立,心中暗暗说道,黑气一闪,早不见了踪影。
“陛下,逆贼伏诛了。”独目暴君一直没有说话,茹丹夫人觉得有些奇怪,半是试探半是讨好的凑身过去说道。
独目暴君挥挥手,左右的内侍宫女会意,都退了下去,片刻间,宫楼上只剩他和茹丹两人。
“那个……”独目暴君的声音显得很阴冷,“苻黄眉,不是苻黄眉了吧。”
这句话初听之下很是难懂,茹丹夫人却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她的脸色一变,而后媚笑道:“陛下说的什么?”
“苻黄眉早就被你们杀死了,这个苻黄眉是你们的人变化的,对不对?”独目暴君根本没理会茹丹夫人讨好的媚笑。
“陛……陛下……”他只是个凡人,茹丹夫人对自己说,我九灵圣体,为何会惧怕他?可是说话间却不禁磕磕绊绊起来。
“给朕记住!要杀人,朕说要杀时才能杀,朕没说杀时你们就不能先杀!再有下次,便以欺君论处,听明白没?”独目暴君站起身来,冷冷看了茹丹夫人一眼,眼神中厉光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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