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伯不答,而是伸手在紫菡夫人桌案上一示公孙复鞅送来的四件礼物:“巨蚌内丹、冥灵玄晶、降妖秘谱、云龙宝剑。先前与岳公所定之计真正大妙,借这公孙复鞅之手,尽数得到,岳公,接下来可就看你定夺了。”
孤山先生看向案上的四件礼物,眼中不禁露出极为渴切的目光来。
孤山先生岳独峰,一生最好玄功神术,虽然一身修为已是伏魔道中翘楚,但他心中一直有个冀望,便是能成为伏魔道古往今来的第一高手。昔年初出道,先败于后汉名将之手,后又与伏魔道上一位力宗高手连番恶斗,却亦难言胜,耿耿之余,心中也知道,自己修为还是有极大欠缺之处。
他素知紫菡院一派有独门秘法,可吸敌玄灵之力为己用,谓之吸灵术,一直艳羡不已。紫菡夫人便是此道高手,但在他看来,紫菡夫人本身功力受女子所限,纵能吸纳对手玄力,却难尽数消解,化为己用,毕竟无法大成,然以自己绝高炼气之能,若能习得吸灵术,则功力提升之效何止倍蓰?因此他极力促成大弟子俞师桓和紫菡院大弟子傅嬣的婚事,傅嬣尽得紫菡夫人真传,吸灵术颇为了得。反正紫菡院女弟子一旦成婚失贞便一身玄功尽逝,还不如自己通过傅嬣探察吸灵术之真髓,到时候自己再传几招伏魔妙手给傅嬣,也不算亏负了她。数月前,他在关中偶遇铁衣门曾家兄弟,曾家兄弟对他推崇敬仰已久,竟以请教为名,倒让孤山先生学会了读心神术。这下孤山先生更是欢喜,心想一旦大弟子将傅嬣迎娶过门,自己单施展读心神术便可一窥吸灵术备蠡。偏偏后来出了锦屏公子求亲之事,险些让孤山先生图谋皆成泡影,又是曾家兄弟找上门来,出了许多主意,计较定了,孤山先生才率门人亲至紫菡院,以拒公孙复鞅。在曾家兄弟唆使下,孤山先生又使出偷梁换柱之计,将傅嬣与公孙复鞅的鸿雁传书做了手脚,却是言明非以上四件伏魔秘宝难令紫菡夫人肯,公孙复鞅道术高深,却不防这鬼蜮伎俩,自然一口答应。也是公孙复鞅冥思得道,修为卓绝,竟在一月之内将这四宝尽数集得,却也在妖魔之界掀起好大一场风波。
可当孤山线衫看到曾伯所示公孙复鞅与紫菡夫人的书信中,把自己这番心思说的清清楚楚之后,虽然又惊又怒,却也极为奇怪,公孙复鞅久在锦屏苑深居不出,又是如何知道自己这番图谋的?现在内中关窍还没想过来,曾伯又以宝物相诱,这一番令他心神荡漾,竟渐渐有些迷糊起来。
“只要一个决断,这些就都是你的了。你有了这些,功力通神,妖鬼远避,古往今来,伏魔道中便是以你为第一,那甚么轩辕黄帝、莽族战神、南疆开山子……都不值一提。”曾伯说话极为轻柔,充满了蛊惑之意。
孤山先生将手放到巨蚌内丹上,一股暖意直透掌底。“我若习得吸灵之术,这万年玄力便是我所得了。”心内憧憬往复,又取过云龙宝剑,翻来覆去的把玩,爱不释手,好半晌才对曾伯的话有了反应:“嗯……什么……决断?”
“杀了公孙复鞅,就说公孙复鞅大闹紫菡院,是岳公您出手,才将此妖孽铲除。”曾伯一字一句,语调中透露出杀气来。
孤山先生拔出云龙宝剑,剑身出的光华将他的脸映得煞白:“便杀了他,我……我却又如何能将这些奇珍异宝占为己有?”
曾伯凑近孤山先生:“所以啊,先杀公孙复鞅,再把这里所有的人都杀了,死无对证,却有我们兄弟为你宣示天下,死的人全推到公孙复鞅头上,这样一来,宝贝也能得了,不世功名也能扬了,岂不美哉?”
孤山先生双眼有些迷离,大是意动,是啊,把所有知道此事的人灭了口,还有公孙复鞅这个替罪羊,自己可不是名利双收?该做的曾家兄弟都帮我做了,只需我轻轻几剑,一切手到擒来,日后我便是伏魔道第一人,威名传颂千古,也是水到渠成尔……
孤山先生反复转念,但心头总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不对,这样不对!我以降妖伏魔为己任,一向对妖魔不留手,却怎么能对伏魔同道下此毒手?这样做又与残害生灵的妖魔有什么区别?
曾伯那充满诱惑的语调还在说着:“这些都是你瞧不上的力宗之人,便杀了也没什么。至于紫菡院的女流之辈,她们又怎么配与岳公您齐名当世?杀了吧,杀了吧,早给他们一个了结也是做个善事。嗯……晏菡君可以先不杀,你用读心神术,将她的吸灵之法先学了来,先学了来。”
孤山先生口中不自禁的跟着复述:“……先学了来,先学了来……”
“去罢。一手提剑,就提那个云龙宝剑,嗯,对,这个就是你的。把不相干的人杀了,再去学吸灵术。”曾伯的语气轻柔已极,曾仲则叉着手,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池棠在底下越听越是心惊,本以为一个同道援手的助盟之会,怎知竟有这样凶险的变故,他听了曾伯的话,心下渐渐找到了症结所在,别人都中了定身术,而自己却反而没事,实是因为自己刚入伏魔道,不曾斩杀过妖魔,因此身上不沾有妖魔临死前的戾气,所以也就中不了那定身之术了。
只是这曾家兄弟究竟是什么人?何以这般狠毒?却又这般厉害?先故意示弱让公孙复鞅掉以轻心,而后突然出手,强如公孙复鞅都着了他们的道儿。以池棠的习惯,碰到这些伏魔道中的悬疑都是要问嵇蕤薛漾的,可是现在这两人都被定身在侧,自己又不会解定之法,只得罢了。再看孤山先生在曾伯的蛊惑下,已经提起了云龙宝剑,心里打定主意,一旦孤山先生提剑走出一步,自己就运起火鸦神力,第一个就去阻住孤山先生,决不让他杀害一人。
孤山先生提剑在手,脑中一片浑噩,杀……杀谁?目光扫视全场,一个个定若泥塑。眼神又转了回来,看着案上宝物,这些宝物对他的诱惑实在太大。……巨蚌内丹,这物事暖暖的,摸上去当真舒服;冥灵玄晶,那光华好生耀目,纵不知能有什么玄虚,却也美得让人心醉;《降妖谱》,啊,那开山子不是人称伏魔道千年以来第一人么?待我今日一番举动,这千年第一人便是我了,哈哈。呃……慢着!
孤山先生突又拿起《降妖谱》来,曾伯没想到孤山先生有了这意外举动,不由一愕,而后又温言说道:“快些,快些,再晚了,那一个时辰之期可就到了,到时候这帮人运功破了定身术,你再想要这机会可就没了,去罢,去罢,一边杀人,一边读心……”
孤山先生的手指摩挲过这写满篆文的竹简,几处竹爿上还有斑斑驳驳的血迹,血迹呈暗红之色,深深印入竹简内里,这是开山子被群妖撕食时溅上去的鲜血吧,孤山先生恻然心动,可惜南疆开山子那么震古烁今的伏魔修为,一朝被女色所迷,终至死于群妖之口,惜哉,痛哉,悲哉!
想到这里,孤山先生脑中猛的一个激灵:我叹什么开山子沉迷女色?我现在何尝不是只贪一己之私,做些害人害己的勾当?我……我这是怎么了?
孤山先生毕竟是伏魔道中的前辈耆宿,虽是因为执念而混迷心窍,但在大是大非的关头,终是凭借极强的定力醒觉了过来,神智一清,便立刻看向在一边还在巧舌蛊惑的曾伯,同时心中一警:“这两人一再诱我,是何居心?”
孤山先生一向自负倨傲,此时回复清明却也不善作伪,与曾伯对视之际,眼中精光一闪,曾伯一惊,口中说话已渐渐慢了,再看孤山先生提剑走向自己时,不由更是心慌,不自禁后退几步,呼道:“岳公,你……你这是怎么了?”
孤山先生看了看封住公孙复鞅的冰棺,紫黑之气犹自缠绕,冰结数尺,坚硬无比。再看了看困住锦屏苑四女子的黑气,厉声喝问:“这不是伏魔道中之术!快说!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曾伯初时有些惊慌,现在却镇定下来,嘿嘿笑道:“岳公,怎么这么问?便是我门门主也一向对岳公推崇备至,小人得门主耳濡目染,自然久慕岳公前辈高人,早已倾心而拜,只恨不得将满腹衷肠都掏给岳公,这几月鞍前马后为岳公操持奔劳,岳公怎么忘了?”
孤山先生怒道:“放屁!你前番所为当我不知么?还不解了他们的定身之术?”云龙剑一起,作势就要刺向曾伯。
曾伯假作勉强的摆摆手:“好好好,岳公既然这么说,我就告诉岳公……”孤山先生凝神待他说完,就这一瞬间,侧后方的曾仲忽然聚成一股黑烟猛地直突孤山先生背后,与突袭公孙复鞅一般情状。
池棠在底下早已看够多时,此刻又见曾仲故伎重演,再也顾不得伪装,大叫声:“不好!”火焰从周身升起,神力激荡,忙飞身跃上前去。
虽然前番与孤山先生多有不和,但现在摆明了这曾家兄弟极为邪门,不是善类,况且孤山先生先前固有弄恶生非之行,然而却是为奸邪蒙蔽之故,现在幡然醒悟,仍不失一派前辈宗师气象,池棠又怎会再念旧恶?这下仗义出手相救全无半分犹疑,只是他跃身而起,终是慢了一拍,强如公孙复鞅犹自被那曾仲偷袭得手,眼看孤山先生亦是反应不及,不知能否挡住曾仲这一招。
半空之中,一物后先至,在那股黑烟与孤山先生即将相触之际迸出五彩光华,气浪翻滚,那股黑烟一触即被弹开,在半空中现作人形,正是曾仲狼狈避让的样子。
孤山先生这才反应过来,怒视曾仲,冷声一叱:“咄!”
池棠此时正好跃到曾伯边上,带着火鸦神力,挥剑径刺,那曾伯早有防备,见池棠来的凶,竟不正面相抗,而是身形一晃,玄影一闪,人早退到了几步开外,和刚刚避让落地的曾仲站在了一处。
池棠看向那后先至之物,却原来是一串念珠,心中刚一动,就听到定通和尚的声音响起:“善哉善哉。岳先生迷途知返,以自身定力破鬼族之惑,真大勇也。”
定通和尚身着灰布僧衣的身形此时显得极为壮健,脸上一如既往的带着淡淡的微笑,走上前来,向孤山先生和池棠合什为礼:“岳先生,池壮士。”
池棠心中先是一奇,这定通大师一直不声不响,怎么也没中他们的定身之术?而后心内又是一宽,定通大师从第一眼看到时就深感不凡,果然在这危急时刻也是他前来施以援手,那投掷念珠的本事看来也是一门极为高深的伏魔神功,对付曾家兄弟当是更不在话下了,于是对定通抱拳行回礼:“大师,你好。”
孤山先生则看看定通和尚,见他年岁甚轻,但对自己说话却不亢不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路数,毕竟适才是这年轻和尚出手救了自己,孤山先生自然不便太端前辈的架子,对定通和尚点点头,就算是回过礼了,忽而一省,皱眉道:“你刚才说的什么?鬼族?”
曾伯曾仲看着三人,嘴里怪笑:“想不到想不到,除了岳独峰,竟然还有两人不曾受我们的化戾魂雨之困。”
定通和尚又是一笑,轻声道:“二位说错了,此刻场上连岳先生在内,共有五人不曾受化戾魂雨之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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