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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刚出口,林娘子就已经有些后悔了。
这几年,她独自一人奉养婆婆,照顾年幼的儿子,但无论被人怎么非议,无论过得有多辛苦,她都没向旁人开口求助过。
林娘子也不知道她为何会向加上这次只见过两面的凤家大姑娘求助,也许是因为凤家大姑娘虽然比她年少许多,但她周身那股悠然宁静之意让人下意识的就会把她当成睿智的长者。
可是,因为自己的困难而向原本不相干的人求助,这也与林娘子素来坚持的信条相悖,所以还没等凤止歌开口回应,她便急忙道:“大姑娘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说完之后还立即撇开脸,似是很觉难堪。
林娘子的这句话让凤止歌有些惊yà,不过只一瞬间,她便将面上的惊yà敛下,而是对林娘子道:“可以。”
凤止歌对林娘子的观感并不差,不过是顺手扶一把而已。
凤止歌应的爽快,却不知林娘子这时是不无惊yà的。
林娘子亲眼目睹过凤止歌面对胡太太时的冷厉,那时的凤止歌在她看来是凛然让人不敢侵犯的。
她原本想,这样的少女,又出身名门,能与自己和声说几句话就了不得了,又怎么会答应收留她?
可没想到凤止歌这样轻易就应下了这个林娘子自己都觉得有些突兀的请求。
惊yà过后,林娘子心里涌上的。却是对凤止歌的感激。
凤止歌并不知道她的一句“可以”对林娘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林娘子自己却知道,若是没有凤止歌的收留,可能再过个一两天,她与小宝就不得不露宿街头了,她剩下的那点银子,即使住最便宜的客栈,也只够支付两天的房钱,更别提她与小宝还得吃饭。
林娘子不是没想过去找个活儿做,可是活计没找到。奚落却受了不少。不管是什么铺子,只要一看到她还带着个小宝,都忙不迭的让人将她赶出去。
若不是真的就要走投无路,以林娘子的骄傲。她也不会向才见过第二面的凤止歌开口求助。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她怎么样都好。可是小宝还那么小,她总不能忍心让小宝也跟着她风餐露宿。
从湖州到京城,千里的路程。半年多的时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愿yì拉她一把,尤其是凤止歌的首肯还让她的小宝免除了露宿街头三餐不济的可能,叫林娘子如何能不感激?
都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个出身侯门的小姐,不问缘由的帮扶自己这个市井妇人?
“多……多谢大姑娘,大姑娘若是有什么差遣,我,我……”一时激动之下,林娘子只觉眼眶发热,一时之间甚至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凤止歌制止了林娘子感激的话,“人生一世,谁能没有个难处,你也别急着谢我,说不定,将来就还有需要我来仰仗你的时候。”
林娘子深吸一口气,渐jiàn平复下自己激动的情绪,对凤止歌的话她只报以一笑,她知道凤止歌只是在安慰她而已,就凭她一个身无长物的市井妇人,又有什么需要让凤止歌来仰仗的地方?
两人也不再多言,这一会儿子时间,周围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凤止歌先和半夏扶风上了马车,然hòu半夏伸手接过林娘子手中的小宝,林娘子才上了马车。
小宝被林娘子教导得很好,就算被陌生的半夏抱在怀里,眼中虽有些微的胆怯,却也只是双眼紧紧看着林娘子,而没放声大哭。
直到林娘子上了马车将小宝接过来,小宝神色之间才轻松了几分,抬眼打量着马车里的各式摆设,眼中带着些好奇。
林娘子见状就有些心酸。
为了省钱,她与小宝上京这一路,都坐的最便宜的马车,一个年轻妇人带着个孩子与一群大汉挤在一起,那些男人眼中的异样与暧昧,林娘子一直到现在想起来时都会忍不住浑身轻颤。
若不是她这一路时刻不忘让自己处在人群之中,晚上睡觉时又都是付了房钱之后与客栈老板娘挤在一起,恐怕根本就没办法平安到达京城。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小宝大部分时间都是被她紧紧捂在怀里,又何曾能像如今这样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还可以随意打量马车里的陈设?
想到这些,林娘子不由得在心里问自己,她为了想得到一个答案,就贸然带着小宝远上京城,为此还让小宝跟着她吃了这么多的苦,这样,真的值得吗?
马车里一片静默,但直到下了马车,林娘子也没能得出个答案来。
凤止歌直接将林娘子母子带到了流云阁,流云阁本就大,丫鬟婆子都分居在倒座房与后罩房,两侧的厢房却是一直无人居住。
林娘子和小宝,便被凤止歌安置在了东厢房里。
安排好了之后,她才打发人去荣禧堂告知了慕轻晚一声。
慕轻晚本就对凤止歌无比放心,不过是捡了一对可怜的母子回来罢了,在认为自己女儿什么都对都好的慕轻晚眼里,这着实算不得什么。
林娘子母子便算在是流云阁里安顿了下来。
小宝从前显然没踏足过侯府这种地方,自打进了侯府就一直目不转睛的左看右看,到后来进了流云阁,一双大而有神的眼里便也多了几分含蓄的笑意,后来甚至还在流云阁里丫鬟们的逗弄之下发出清脆的笑声。
林娘子那时正安置好随身的行李走出厢房,厢房门口一株桂花树隐约挡着她的脸。
看到小宝的笑脸只觉眼眶一热,她想了一路的那个问题无yí就有了答案。
都是她的错。她不该为了一个负心的男人而让小宝跟着她受这么多的苦。
林娘子的神情忽然就坚定起来,原本藏在眼底的愁苦与绝望也如春雪一般尽数化去。
她侧过头,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的凤止歌,苦笑一声,叹息道:“大姑娘,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凤止歌没说话,林娘子显然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她无意知道别人的隐私,但林娘子若是想倾诉。她也不介yì做一只安静的耳朵。
果然。林娘子只微微一顿,便继续说了下去。
“我与夫君本是青梅竹马……”
这其实就是另一个陈世美的故事。
林娘子与夫君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林娘子的夫君姓梁,因自幼跟着开了间私塾的老秀才父亲读书。后来又考中了秀才。邻里之间便都称他为梁秀才。
林娘子与梁秀才自幼订亲。待到适婚年龄,两人便在双方父母的做主之下成了亲。
成亲之后两人每日里过得倒也和美,但好景不长。
几年前。梁秀才在父亲的嘱咐下去省城参加三年一次的乡试,梁秀才走了没几天,林娘子便被诊出有了身孕。
这本是件大好事,可随之而来梁家老秀才的突然病逝,却为这本应该一片的喜悦的家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梁秀才不在,林娘子拖着双身子操持完公公的后事,十月怀胎之后终于产下一子。
后来,林娘子和婆婆接到梁秀才托人送回来的信,道是他在乡试中被取为举人,但为了赴京城参加随后的春闱,暂shí也就不回家了。
虽然梁秀才不能及时回来,但林娘子和婆婆心里都只有喜悦,若是梁秀才能在春闱中了进士,将来岂不是能谋得个官身?
就这样,林娘子一边照顾着婆婆与孩子,一边在家等着夫君归家,每每听到旁人用艳羡的语气提到梁秀才,林娘子口中谦虚,心里却也不无期盼梁秀才能衣锦还乡。
只是,林娘子怎么也没想到,她左等右等,最后却只等回一个噩耗。
梁秀才春闱落第,一时想不开,投了京城的护城河!
这是在京城的老乡带回来的消息。
林娘子听完这个消息当时就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可是,再怎么样,她毕竟上有老下有小,她不得不以自己柔弱的双肩挑起这个家的重担。
梁家之前虽然也算小有薄产,但梁秀才赶考时几乎带走了家里所有的银子,毕竟,谁也没想到林娘子的公公会如此突然的离世。
家中没有银子,又有老小两张口要养,无奈之下,林娘子也只能央了知味轩的掌柜,在知味轩里为女客引路,靠着那些打赏银子养活一家人。
梁家好歹出了两个秀才,林娘子这般抛头露面的行径把婆婆气得够呛,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肯认她这个儿媳妇。
可即使再怎么艰难,林娘子也坚持了下来。
她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出卖自己,她所挣的每一分银子都是用汗水换来的,林娘子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需要被婆婆不谅解的地方。
好在,虽然婆婆不理解自己,但儿子小宝自打出生就乖巧听话,倒也算是林娘子灰暗生命里唯一的光彩。
林娘子本来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
但先是因为胡太太的事,林娘子过意不去主dòng离开了知味轩,后来又无意之间从当年那个从京城传消息给林娘子的老乡嘴里知道了另外的事。
那次其实也是个巧合。
林娘子离开知味轩之后就在另外一间铺子里找了个活计,那天在回家路上正好碰上了那个老乡。
虽然那老乡传回来的消息对林娘子来说是个噩耗,但不管怎样,林娘子都很感激这老乡,若不是他好心传了消息回来,恐怕她一直到现在都不会知道夫君的死讯。
所以,碰到那老乡,林娘子便怀着满腔的感激之情与那人寒暄了几句。
林娘子怎么也没想到,他会从老乡口中听到那样一番话。
那老乡自打从京城回来之后便一直留在了湖州。那天他喝了些酒,有些醉醺醺的,林娘子与他打招呼,酒意之下,他便与林娘子多说了几句。
“嗝,林娘子啊,你也是个苦命的,夫君在京城吃香的喝辣的不说,偏还骗你说是死了。”
林娘子一直到现在都把这句话记得清清楚楚。
那老乡说完这句话就摇摇晃晃的走了。
而林娘子,她呆呆的立于原地。好半天没挪得开腿。
那一夜。林娘子彻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便径直找到那老乡家里,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老乡开始时还想推脱,但后来知道瞒不过林娘子了。便也只能据实以告。
这位老乡确实去了京城。也的确在京城见到了梁秀才。
不过。他所见到的梁秀才,却与他印象中的梁秀才完全不同。
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这老乡对梁家的情况也可谓是一清二楚。在湖州这等小地方,靠着林娘子的公公几十年来开着私塾,梁家都只能算是手里稍稍有点余钱,就这点余钱在梁秀才赶考之后估计也剩不下什么了。
让那位老乡意外的是,他是在京城一家有名的酒楼里看到梁秀才的,那老乡在这酒楼里做小二,他眼里的梁秀才不仅穿戴尽显富guì,还能面不改色的进到这出入都是非富即贵的酒楼。
好奇之下,老乡在梁秀才离开之时叫住了他。
见到这位老乡,梁秀才显然非常吃惊,甚至还有些心虚。
不过梁秀才的心虚也只是一时的,他叫上那老乡在那间酒楼里点了一桌子的菜请他大吃了一顿,但在老乡问及他是如何发达的时,却又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自那以后,梁秀才与那老乡每隔个十天半月的倒也会碰一次头,靠着梁秀才的出手大方,那老乡也着实吃用了些往日里想都想不到的东西。
直到某一天,梁秀才与老乡见面时,拿出了一百两银子,说是要托他往家里带个口信儿。
老乡那时其实已经有了回家乡的想法,本就是顺路带个口信儿,还有一百两银子可以拿,一百两银子,即使他在京城不眠不休的干上十年才能拿到,这样的好事老乡怎么会推却。
却不想,梁秀才让他带回去的口信儿,不是老乡想xiàng中往家里报平安,或者让家人上京享福,居然是让他告诉林娘子和老母亲他已经死在了京城!
这样的要求,老乡自然是非常吃惊的,他隐约感觉到这里面有古怪,可是面对一百两银子的诱惑,他最后还是应了梁秀才的请求。
再然hòu的事,林娘子也知道了。
老乡拿着那银子启程回家,并亲口告诉林娘子,梁秀才会试落第,投了护城河。
听老乡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林娘子只觉天都仿佛一下子塌了下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几年来,她以为早就已经死了的丈夫,居然让人撒下如此一个弥天大谎,在自己每天忍受着旁人的指点赚钱抚养儿子、奉养婆婆时,她那个读了多年圣贤书的夫君居然用谎言抛下他们,自己在京城过着奢华的生活。
叫林娘子如何接受这样的谎言?
所以,林娘子都没来得及仔细与婆婆交待,只说了声进京去找梁秀才,就带着小宝匆匆进了京。
只是,京城如此大,林娘子一头扎进来就像只无头苍蝇般乱转,在这茫茫人海中,只知道一个也许梁秀才早已不去了的酒楼名zì,又如何能找得到梁秀才的人?
京都居,大不易。
林娘子身上的银子本就不多,在京城流连了这许久,到得今天几乎就已经算是山穷水尽,若不是与凤止歌一行巧遇,恐怕她现在正在为明天的饭食而发愁。
压在心头许久的话一朝尽数倾诉出来,林娘子也觉心头一松。
她转过脸看向凤止歌,面上现出些悲哀来,“大姑娘,你可知我那时为何会那般急着去街对面,甚至还差点撞向侯府的马车?”
凤止歌摇了摇头。
“因为……”林娘子想起当时的情景,眼中悲色更甚,“我看到了那个负心人,他就在街对面,不仅穿着绫罗绸缎,还被一群同样穿戴不俗的仆从簇拥着,若不是我与那人同床共枕了那些年,对他的一举一动都极为了解,恐怕根本就认不出他来,只当那是京城哪家的富guì公子了。”
林娘子还记得下午时突然见到找寻了许久的人,尤其是看到他过得那般风光得yì,心里那骤然的而起的怨恨与不甘。
是的,就是不甘。
虽然这时候对女子的要求是出嫁从夫,可凭什么,梁秀才就能谎报死讯,让自己独自照顾婆婆与儿子?
凤止歌听完一阵默然。
无论在哪里,这种陈世美都大有人在,尤其是这个视女子为男子附庸的时代。
林娘子这大半年来心里压抑得厉害,这时终于能有个人倾诉,将心里的话说完之后,眼中的郁色也就消散了许多,又复归当初凤止歌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坚定。
“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凤止歌问道。
“怎么办?”林娘子也有些迷茫,不过随即就道,“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不过,大概还是会带着小宝回湖州吧。”
想到独自留在湖州的婆婆,林娘子又觉悲苦。
在得知梁秀才不仅没死,相反还过得如此风光,林娘子对自己婆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回去之后告知她真相,与梁秀才和离?
还是,就真的只当做梁秀才已经死了,和往常一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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