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草接过盐袋,皱了皱眉,从桌下取出一个大瓦缸,将袋中之盐尽数抽倒其中,再自盐中摸了半晌,摸出个小纸条来。只见他定定地看着纸上字迹,忽地眉间忧色一闪而逝,出神道:“倒着实有些奇怪。”阿愁却不问他,静静地坐在一旁。
出了会儿神,方自我开解道:“走了两年的盐,风声透了也是正常,却不见着与你我有什么关系。”阿愁明目轻轻眨了一下,问道:“有什么变故?”
“没什么大事。”江一草淡淡道:“二十三船盐,明晨出关。”眉尖却不期然拧了拧。
“这么大一笔?”
“理这些事情做甚,你我不过司兵、文书罢了,明日一切照常就是。”
话虽如此说着,他却想着这连着近两年的走盐只怕是被朝廷察觉了。转头看着燃烧殆尽,微亮将熄的烛火,不知怎地却有了一丝忧虑。倒不是忧虑盐船会被朝廷来人扣下,只是有些隐隐觉着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易家执掌宜白商会也有数百年了,行事向来小心,断不会被人抓住什么把柄,大哥纵横望江,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朝廷对走盐一事,向来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这次出动了大批人手,想必是得了极确定的消息,竟是准备动手了。
看着微弱烛光淡淡打在手指的盐粒上,倒有些粼粼的意思,不知如何,他心中一阵压抑,倒觉着似乎是有什么事情正冲着自己来了。转念一想,天下间知晓自己身份的,也不过三四人而已,且皆为可信之辈,想那空幽然虽身居神庙,但似乎也不是食言而肥的角色,这两年来倒也是时常听说着他在荒原上的功迹,定不是他了。他挠挠头,转而对阿愁言道:“这十几天里,城里来了不少行商,身份都弄清了没有?”
“有两三百人一下挤了进来,表面上虽装着互不相识,只是为首的几个查过了,身上都有这样的东西……”阿愁一边回着他的话,一边从里屋拿出个小木牌来。
江一草拿在手中仔细端详着,只见木牌四方,中间镂空作无尾龙状,顶上系着根黑金络子,倒颇为中看,不由笑道:“按察院的腰牌倒是越来越好看了。”接着问道:“他们发现了没?”阿愁淡淡应着:“腰牌不见了自然知道,不过现在按察院里是姬小野主掌,那人性情阴鹜,只怕这些属下不敢声张,倒是在回程上要想法寻个技艺极高的手工师傅了。”
他闻言一笑,两手交错而叠,寻思了会儿,忽地长身而起,道:“天晚了,睡吧。明天一切照旧,任何事情都与我们无关便是。”阿愁嗯了一声,从桌上拾起他方才看的纸条送到烛上点着了,不一会儿功夫便化作灰烬,残烛也在此时息了,屋内回复漆黑之中,倒是外面朗月当空,竟还分了些许清光进来。
他二人分头入屋,似乎毫不在意方才从那纸条上得到的消息。却不知在这沉沉黑夜之中,对着朝廷易家望江这几方人马,这小小的司兵与文书又能有何作为?
***
冷五站在那奇特的悬石之上,看着山脚下远方那隐隐的灯火,心道这般夜了,边城还不曾完全清静,倒有些惊奇于这荒凉之地的热闹。他心知此地也是近二年来因有走盐之利,才慢慢繁盛起来,不由对那个传闻中整天只会睡大觉的小司兵,有了一丝好奇。却不知是何等人物,竟有这大胆量,对明里暗里的走盐竟全是不管不顾,既保全了盐贩活路,却也为自己治下这块小地方带来鲜活财道。只是明摆着置朝廷纲禁于不顾,胆子倒真是大的令人咋舌,也不知那西营大帅舒不屈是如何选得此人的。小小官吏,掌这块小小地方,倒还真有了几分拱手而治的意思。
他在望江郡王帐下,向来只问阵前冲杀,府里防卫,却不大关心政事之类,但也知道西营大帅似乎和朝中有些不和,心道莫非那位大帅早已投往王爷这边了?心有疑窦,却不便向人提起,只好默默闷在心中。
身后即是苦湖,此时夜已极深,早已没了来往船只,只有他们一行二十三艘船似竞逐一般齐齐地停在岸边。冷五瞧着两百来号人井然有序地将盐包从船上扛下来,垒在悬石之侧,竟成了座小山一般,不由心中疑惑,这又如何运出关去?
却见易风和那董里州大老板笑呵呵地走了过来,也不见二人做了什么手势,便见岸旁密林之中推出了数目极多的板车,冷五不由一愣,转而心生佩服,未料着宜白竟早已有了先手,准备的倒是妥当。听着易风在耳边轻声说道:“我们只要运出边城北两里一个小茶铺外,便会有人来接车了。路途是极近的。”
冷五点了点头,看着远处边城的灯火,心道那处是不是有什么事物正在等待着这一行人呢?心中倒不惧,却有了几分渴望,王爷要自己三人寻的人,想来此时也已到了城中吧?
***
长盛易家。
一辆马车急急地驶过城中主街,全不管四处躲避的行人。待灰尘落地,众人正待破口而骂,却忽地瞧见那马车竟在一处宅子前停了下来,马车上冲下一个人,二话不说便向宅里冲去。眼尖的已是瞧见马车辕木之上印着个双fei燕的图画,燕喙点金,竟是宜白易家的标识。长盛城中居民,大半皆为易家所雇,此时明白马车上人易府总管的身份,自然生生将脏话压回腹中。只是瞧那平日里和颜悦色,万事不惊的总管大人今日如此惶急,倒知晓了易家中定有大事发生。这些人皆是易家下人,平日里赖以为生,脸上不禁出现担心的神色。
这宅子看着平常,但亭台楼榭,巧妙布局,自有一番格调。易家大总管似急火燎心般也不遁那草间石子路行走,竟自人工小溪旁一跃而过,到了间极精巧的小楼前。见他理了理身上衣裳,强自抑住急促呼吸:“夫人,出事了。”
楼中传来一妇人声音:“何事如此慌张?要知我长盛宜白易家,最讲究的便是一个定字。当年北丹乾英后率大军直扑东都,家中事业荡然无存,先祖也是长睡榻上,这是何等定力……”话语间似对总管的失态颇为不满。
易府总管不敢言语,恭谨听着,只闻楼中传来极细的一道流水之声,便知道夫人此时正在侍奉那盆井花,心道今日可是碍着她的兴致,不由有些惴然,但想到方才得晓的那消息,却更是心中不安,强作勇气道:“夫人,真的出事了。”
“说吧。”那妇人淡淡应道,声音中说不出的淡定。
“这次苦湖走盐的事,走了风声。”总管颤声说着。这从望江走盐乃是宜白商会的一大头,更关键是若被朝廷堵在那边城,只怕易家也脱不了干系。他也有些奇怪,这般隐秘的事情,却是怎么被外人知晓的,只是消息乃是朝中兵部的一位大员悄悄传的话,倒是忽略不得。
却听着小楼里传来轻轻一阵笑声,接着他听到来之前根本没想过会听到的话。
“知道了。不用管那边,自然有人操心的。”
“听闻吏部侍郎谢仲歌似乎也往那个方向去了。”总管轻轻说道。
“就是四公子里面的大谢?小孩子家家整天做一脸正气,也不怕别人嫌他烦?唉……听说西陵栖云已经下山了,所谓傻人自有傻福,且莫管他就是。”
“那要不要让飞鸽通知小董?”
“何须多此一举?退下吧。”言语中不容人置疑。
待总管愕然退下后,却见小楼中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抚弄着楼台前的那几盆鲜花,如果花儿能闻,自当听见那妇人正在轻轻对她说道:“二十三船盐,如果能把那人逼出来,岂不是很划算的一笔交易?”
***
世新十二年的冬天,似乎来的特别早,京师中的人们数月前便穿上了厚厚的棉袄,城北常侍庙旁的那座大院,却一如既往地大门紧闭,仅留下角门微微开着,似乎是怕屋外的寒风卷着那些一碾成絮的梧桐枯叶进来,减了大堂官赏满院老竹的兴致。
刘名袖着两只手,似是极为畏冷,坐在门师当年的大椅之上,含笑问着面前那冷冰冰的青年人:“淡言,这两日没瞧见姬师兄,却不知往哪里去了?”被唤作淡言的年青人正是那日将红石刺客北阳鼠钉在穿三响粥铺门板上的剑手。只见他摇摇头,似乎一无所知。
刘名轻轻哈了口气,看着眼前渐散的雾气,淡淡笑道:“两位门师退了后,这院里的担子可就全交到我和姬师兄手上,师兄天纵英才,自然游刃有余……只是我本庸人,倒觉着有些荷重难负的感觉。”旁边又一人笑道:“堂官大人何须说这等话,有我们三兄弟在,自然会追随大人前后,为朝廷出力。”此人面上白净,额下一络淡须,倒颇有几分风雅之气。
又听他道:“前几日季恒在兵部取了调兵文书,还在账上支了不少银钱,支出项上写的是保暖之物。”刘名看了他一眼,问道:“红石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他想了想,道:“那处倒是安静,去年倒总闻着疯三少要寻咱们这一门的晦气。我已经吩咐下去,让门下兄弟都小心着些,但也没有太大的动静。不过今年一入冬,北阳城的探子来报,似乎红石出了什么问题,几个大老天天在疯三少的宅子里吵架。也不知为的是什么。”
“疯三少天潢贵胄,即便要动手,肯定也是直取你我四人,倒不会向下面的人动手。”刘名伸出手指在茶壶上轻轻叩了叩,出神道:“朝廷现在又无讨逆的兴致,红石那方又有何愁?只怕还是在那盐之一物上伤脑筋了。听说前些年抱负楼不知怎么得罪了疯三少,大掌柜鲍安被生生削了一边耳朵,现在整日价不敢出门。两者间虽有供盐的协议,只怕鲍安挟私愤,倒会在这盐上做手脚。”
看着身旁两个下属无言,刘名又笑了笑,眼中不知为何闪过一道寒光:“盐,望江,北地?……兵部也去了人……”长身而起,道:“这些事情咱们就别烦心了。我这时要往宫中去一趟,有几宗事情,你们能料理的便帮着办了,若实在有些拿捏不准方寸的……大约晚饭时分,我就能回来,你们到宅子里等着我来看。”说话这话,倒似脸上平空多了几分倦意。
二人齐齐躬身应是。目送着刘名走出厅外,那文士一样的人喃喃道:“大人今年不过二十几许,整日周旋在这官非之中,虽然受着皇上赏识,只怕倒会惹莫大人之嫉了。”淡言闻得此言,脸上却现出一丝笑容,冷冷道:“最好不要有人想打咱家大人的主意……树言兄,刘名大人虽是莫言大人下属,可如今圣眷正隆,他又能如何?”何树言一笑,心道圣眷这种事情却是言不清道不明之事,今日在殿上可能还是君臣融融,明日就不知是何光景了。想着老三虽然忠心不二,只是对这官场之事不大了然,也懒怠分解,拍拍淡言的肩膀,无奈道:“大人去宫里侍奉皇上,这院里的事你总得帮着哥哥一把吧?”淡言闻言一愣,喃喃道:“刑部牢里还有几分口供没出来。”也不等兄长回话,便径直走了出去。
何树言知道这兄弟的脾气,除了大人,倒是谁也指使不动,不由尴尬一笑,坐回椅中,摸着桌上仍有余温的茶壶,似有所思。
此时的刘名已然坐到了马车之中,见着满街黄叶翻飞,行人缩入厚衣之中,院中的那几簇老竹伸出尖来,在无叶梧桐树间傲然而立。转眼望去,远处皇宫的城楼隐隐可见,一想到那满是铜钉的重重朱门,他不由有些厌倦,倒忽然羡慕起某人来。
“却不知姬师兄此时到了那处没有?”京城已是腊冬,想那北地边城更是寒冷异常,但料来这盐船的消息只怕天下人人皆知了,这几日那小城必定热闹异常,不由面上浮出一丝担心,只是眉睑低垂,叫人瞧不清他心中所忧却是何人。
;
(https://www.biquya.cc/id52676/2819110.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