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七日,朝廷中平静如常,各部都忙着招呼全国各地入京的官员,京官清贫,一年的收入还都指望着春节将至的这些许孝敬,谁都没有察觉出这平静如常后面,隐藏着的暗流汹涌。
帝后之争的这一番角力,看来还是皇上落了下风。想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从军机处各大员到六部尚书,除了一个翁同龢算是皇上的人外,其余的都是太后一手简拔的,这样的实力悬殊,皇上再怎么发力,终究还是无济于事。再则还有一个月就是春节了,满朝的文武大臣都等待着平平稳稳的过一个祥和的新年。这个时候,谁还会去折腾出什么事情出来,给朝廷和自己找不痛快呢?
甚至是兼管步兵统领衙门的刚毅,事实上的九门提督,对于京城中的防务也似乎没有怎么用心去管。除了上任那日召集步兵统领衙门参将游击们训话,叮嘱步兵统领衙门上下在今年春节举行元宵灯会期间,维持好京城的治安,防止踩踏行人和火灾的发生外,这几日,根本就没有去过步兵统领衙门。
丰台大营那边倒是闹得有些邪乎,这次朝廷派去的官员看上去是真的下了狠手,一口气抓了不少的人,都关在丰台大营里面,引得丰台大营上下是怨声载道。这些丰台大营的将佐和京城里面都多少有些渠道,也不明白朝廷为何这次会忽然拿丰台大营开刀,纷纷通过关系打探消息。然而太后那边却始终没有松口,对于丰台大营只有一个旨意,严办彻查。
一切都在按照光绪预想的轨道运行着,但是这样的平静反而让光绪心中生出一些莫名的担忧。他其实也说不清楚这份担忧来自何处,暗地里又叮嘱小德子密切注意乐寿堂那边的动静,慈禧这些日子见过哪些人,说过哪些话,都要尽量打探清楚。
小德子并不在慈禧身边伺候,靠的只是慈禧宫中的一个宫女通报消息,这个差事办起来自然很吃力,也很难兼顾的那么周全。光绪心中也明白这一点,但是这样的时候,他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慈禧随时都可能下旨将陈卓调离陆军学校,光绪没有时间再去周密的布置和谋划,他唯一的胜算就是猝然出手,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情况下,把局面扭转过来。
只要慈禧一死,自己占住皇上的名分大义,把慈禧的死推到丰台大营的乱兵身上,朝局最多乱上那么一阵子,并不难收拾,各地督抚就算是慈禧的人,在这样的局面下想要发难,恐怕也很难有什么口实。
时间不露痕迹的推到了十一月二十八日,光绪像往常一样陪慈禧用过膳后,便在玉澜堂这边召见了世铎等几个军机大臣,议了一下朝廷中急办的事务后,便打发他们都退下了。
还有几个时辰,等到晚间丰台大营的将佐们将哗变闹事,这是杜怀川从丰台大营内打探来的确实消息。即便他们今夜不哗变,陈卓也会带人包围托合泰的中军大营,胜败就在今晚了。
光绪唯一有些举棋不定的是,到时候自己是留在玉澜堂,还是悄悄赶往陆军学校和陈卓他们呆在一起。所以会这样的拿不定主意,还是因为在光绪内心深处,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忧惧。
他没有把握自己一定能够成功,留在宫中便是等死。和陈卓他们呆在一起,一旦事败,还有个退路。大不了老子上山打游击,也比囚禁在瀛台等死要好的多。然而光绪也明白,自己只要一离开颐和园,必定会被慈禧知道,要是让慈禧察觉出什么来,单单是步兵统领衙门的兵马,陈卓他们都对付不了。
想着这些,他在玉澜堂内来回的踱着步,心中一片烦乱。古人说,每临大事有静气,生死之事,能静的下来吗?现在他真的静不下来,连手都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午后,又心绪烦乱的接见了几个外任到京的官员后,光绪犹豫再三,还是准备到慈禧那边再去一趟,看看慈禧的态度。前日那出三岔口,慈禧话里话外的意思让光绪琢磨了很久。他不相信自己这边会走漏什么消息,正因为如此,慈禧的态度才更加让他疑惑不已。
正准备动身之极,太监小恭子忽然进来禀报,陆军学校帮办吴绍基在外面求见。
这个时候,吴绍基进来干什么?光绪微微一怔,想了想,还是让小恭子将吴绍基带了进来。
“微臣参加皇上。”吴绍基匆匆从外间疾步走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
“这会子又没有什么急务,你见朕有何事啊?”光绪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跪在下面的吴绍基。大冬天的,吴绍基的额头上居然有一层密密的汗珠,也不知道是何事让他如此着急的赶了过来。
“微臣有十万火急之事要禀报皇上。”吴绍基抬起头,满脸都是焦虑和惊恐的神情。
“先坐下来慢慢说,究竟出了何事啊?”光绪抬了抬手,心中却不知怎么的忽然咯噔一下,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微臣没有时间细细说明了,微臣只想问皇上一句话,皇上可是派陈卓今夜带陆军学校的学员突袭丰台大营,夺取丰台大营的兵权?”吴绍基竟是不顾御前失仪,目光直直的盯着光绪。
光绪顿时站了起来,阴沉着脸看着吴绍基,“放肆,你是从何处听来这样的消息,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也说的出来?”
吴绍基此刻紧张的脸都有些变形了,跪在地上向前挪动了几步,仰着头看着光绪说道,“事关江山社稷,皇上安危,就算是大逆不道,微臣也不敢有丝毫的隐瞒。皇上对微臣有所疑虑,微臣心中也明白,然而不管皇上如何看待微臣,微臣只想告诉皇上一句话。皇上让陈卓今夜带陆军学校的学员突袭丰台大营,夺取丰台大营的兵权一事,不仅微臣知道,恐怕太后、世铎和孙毓汶他们都是知道的……”
光绪的心忽然像被这些话狠狠的捅了进去,然后在里面搅了一圈,纷乱、茫然夹杂着无与伦比的震惊。“朕不明白你的意思,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详细与朕道来。”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微臣查办载漪一案说起,前些日子微臣在刑部查办载漪一案时,无意中调阅刑部旧档,发现了一个叫关山海的案卷。此人原在北洋李鸿章李中堂手下,前几年微臣前往津门公干,当时就是此人负责协助微臣办理相关事宜,与微臣颇有几分投缘。今年开春的时候微臣曾经在京城见过此人,因为当时忙于筹办陆军学校的事务,微臣也顾不上和他寒暄,只是拱手而别,也没有放在心上。然而微臣在刑部的案卷却发现,刑部档案中分明写着此人已于去年被判秋后处斩了。微臣当时大为吃惊,感觉其中很有些蹊跷。便召来刑部堂官和刑部大牢的人问话,一番盘查微臣才知道,此人原本是湘军哥老会的人,后来辗转投到李鸿章的淮军中,去年进京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犯了事,把以前的根根底底都漏了出来,被判秋后处斩。但是在行刑的时候被调人了包,就是刑部大牢里通常所说的宰白鸭……”
大约是刚才说得太快,吴绍基喘了口气接着说道,“微臣仔细盘问,发现在背后出手相救关山海的人竟然是载漪。”
“那又如何?”光绪听得愈发有些茫然,望着吴绍基不知道他究竟说这样一番话是什么意思。
“关山海有个儿子叫关啸飞,此人极为孝顺,当初关山海曾拜托微臣将来有机会关照一下他的儿子,所以微臣对关啸飞有些印象。据微臣所知,关啸飞此刻就在陆军学校里面,而且还是陆军学校军官团的委员。”吴绍基面色凝重的说道。
光绪心中猛然一震,走到吴绍基面前沉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关啸飞是载漪安插在陆军学校里面的人?”
“千真万确,关啸飞并不认识微臣,微臣当年也只是匆匆的见过几面,在陆军学校的时候一直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可就是想不起他是谁。微臣便让人暗中查了查,发现他是关海山的儿子。起初微臣并不是很在意,也没有放在心上,但是在刑部查到案卷的时候,微臣把这些事情连起来一想,便深觉其中大有文章。直到今日,微臣知道皇上准备让陈卓袭取丰台大营兵权的事情,心中大为恐慌,皇上请好好想想,既然微臣都能够知道袭取丰台大营兵权的事情,关啸飞必然知道,而他身后的载漪、孙毓汶等人又何尝不会知道呢?”
光绪的心紧紧的搅缠在一起,一时竟有些站立不住,一把扶住身旁的御案,片刻后才稳住心神,脑海中却又闪出如许的疑问。这件事情太突然了,他无法判断吴绍基说的是真是假,但是倘若孙毓汶、载漪等人知道自己准备袭取丰台大营兵权的事情,为何又全无动作,一点都没有防备的意思?
“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件事情的,难道是陈卓告诉你的?”想到此光绪问道。
“微臣在陆军学校军官团里也放有人,这两日微臣都在调查关啸飞的事情,陆军学校的学员又严禁外出,所以直到刚刚微臣回陆军学校,才得知这个消息。”吴绍基一脸涩涩的笑容,有些怅然的说道,“因为皇上对微臣有所疑虑,有件事情微臣一直都不敢告诉皇上。微臣进陆军学校实质上也有太后的意思,她叮嘱世铎让微臣密切留意陆军学校的一举一动,微臣或许也算是太后放在陆军学校的人吧,然而微臣心中却从不是这样想的,也绝不会这样去做。微臣以为有微臣在这里,太后那边暂时就不会想到要再安插别的人,只是微臣没有办法去辩白自己,只能在暗中留着心思……”
“时间紧迫,有些事情请皇上容微臣日后再慢慢详说。微臣此刻只想拼死一谏。皇上让陈卓带领陆军学校的学员袭取丰台大营的兵权,其实是草率粗陋之至。皇上请想想,孙毓汶为何会忽然无缘无故的整顿丰台大营呢?此前微臣曾经告诉过杜怀川,孙毓汶刚毅等人企图恭请太后训政,因为皇上没有犯什么错,太后不允。孙毓汶此举其实就是故意挑动丰台大营大乱,留出一个莫大的破绽出来,给皇上设下了一个套,继而再想法调离陈卓,一里一外引诱皇上入局。只要皇上轻举妄动,就给了太后训政的口实……这里面的道理,微臣也是今日才真正想明白的,皇上深陷局中,自然是难以看清楚里面的玄机。太后委任世铎为领侍卫内大臣,其实不只是防备着皇上,也是孙毓汶此举太过惊人,太后也是存着一些小心,防备着孙毓汶他们闹出什么乱子出来。直到传出丰台大营的人和陆军学校的学员私下往来,微臣猜测,这件事情必定是孙毓汶授意的,太后才下决心让刚毅兼管步兵统领衙门。用世铎钳制刚毅、孙毓汶等人,用刚毅钳制皇上,这才是如今这盘棋最复杂和微妙之处,可皇上终究还是沉不住气上了孙毓汶的当……”
原来关啸飞是载漪的人,原来吴绍基是太后的人,原来权术和心计,能够被慈禧他们玩得这样炉火纯青而又不露痕迹。光绪咬着牙慢慢坐下来,心神中忽然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虚弱和苍白。难道自己真的错了?
沉默片刻后,光绪低声问道,“既然你已经把话说到这里,朕也不瞒你,朕是下定决心了,他们给朕布下了这个局,难道就不怕朕弄假成真,真的把局面翻转过来,生死之间,不过一搏而已,朕已经没有退路了。”
“皇上大错特错了,微臣虽然不懂兵事,但是在世铎府中呆了多年,对这京城中的事务也知晓一二。单单是陆军学校600多人,就算夺取了丰台大营的兵权又能如何啊?朝廷祖制,丰台大营的官兵擅入京城即为谋反。那些乱兵闹饷哗变的事情干的出来,可真要让他们谋反,他们的一家老少都在京城里面,怎么可能去干?再则,即便把陆军学校的学员打散到丰台大营中,每个人领一队一营的兵卒,皇上想想,这些学员连下面人的名字都叫不出来,将不知兵,平素没有恩情相接,此刻无有朝廷名分,他们指挥得动吗?就算指挥得动,到时候京城城门紧闭,寒冬腊月,丰台大营的兵卒被困于坚壁高城之下,只需世铎等军机大臣登城一呼,宣示太后懿旨,军心必定大乱。况且微臣还得着一个万分紧急的消息,李鸿章的淮军正昼夜兼程赶往京师,最迟明晨,将抵达京城,接手京城防务。”
李鸿章的淮军?!光绪忽然间像是跌入万丈深渊般,隐约的看到那把一直被慈禧深藏于黑暗中的刀,正闪着凌厉的寒光坚定的逼了过来。
“这个消息确实?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世铎说的?”大变之下,光绪一把抓住吴绍基的手臂,急切的问道。
“如此隐秘的消息,世铎怎能告诉于微臣。微臣是今日路过兵部,遇到一个和微臣相熟的兵部主事,偶然间听他提起正赶着去让步兵统领衙门的人腾出营房,微臣觉得有些奇怪,便多问了几句,他也不知道详情,只说是听说好像是为李鸿章的淮军腾出营房,明天要用。微臣心知其中有异,急忙赶回陆军学校,这才得知了袭取丰台大营的事情。情急之下,微臣也顾不得许多,匆匆赶来觐见皇上。”吴绍基面色苍白,无比忧虑的望着光绪。
光绪慢慢的松开了手,就像是松开了最后一丝希望般,有些无助而苦涩的笑了笑,“朕明白了,这盘棋从一开始,朕就输了,只是,朕真的不甘心,不甘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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