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变化远远超出了光绪最初的预料。
光绪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在这次整个事情中都表现的相当低调的刚毅,忽然被太后一道旨意,以步兵统领衙门敷衍失职为由,令其兼管步兵统领衙门。之前朝野内外都颇有猜疑和传言,刚毅因为帝后之争即将被踢出局。这道旨意一下,在震惊之余又似乎都有些恍然,怪不得前些日子刚毅一直安坐于家闭门谢客,原来是心中早有成算啊。
以礼亲王世铎为领侍卫内大臣,以刚毅兼管步兵统领衙门,此时的朝局,就算是傻瓜都能看的出一些名堂出来了。京城内外,除去丰台大营外,太后已经将军队牢牢的控制在了手里。
山雨欲来,黑云压城,此时的局面就连翁同龢也察觉到有些不妙了,太后颁下旨意的第二天,翁同龢、志锐等人便入玉澜堂叩见光绪,请光绪对眼前的局面能多加留意和防范。
翁同龢、志锐等人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已经被光绪排除在了自己的实际权力核心之外,这一点,翁同龢和志锐心中也是明白的。虽然心中很是无奈,但是事关朝廷根本,与他们自身也是休戚相关。倘若朝局扰动,很难想象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
然而此时此刻,翁同和、志锐等人的觐见,却让光绪大为光火。局面微妙而复杂,平常翁同龢和志锐很少进来说事情的,在这个关口忽然到玉澜堂觐见,不让别人猜疑才怪了。可是他们的心思也是好的,光绪也不好过于责备他们,只能强压住心头的火气,好言宽慰了一番,并且一再叮嘱他们,越是这样的时刻,越要避嫌,有什么事情都在朝廷之上说,也显得光明正大。
话虽如此,光绪心中却已然是惊涛骇浪。连翁同龢他们都看出事情有些不对了,光绪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然而他始终有一点疑问,他和慈禧之间并没有产生过具体的矛盾,即便在开办陆军学校和京师大学堂的事情上,彼此意见有所不一致,但是大面上都还过得去的。光绪自己也是万事都征求慈禧的首肯,从不自己独断,局面怎么会忽然变成急转而下,有些不可收拾了呢。
想不通却不能坐以待毙,历史上的光绪就是坐在玉澜堂内,坐着坐着就坐到了瀛台了。十一月二十三日,光绪授意杜怀川找了一个平常和自己这边联系并不紧密的御史上了一道折子,恭请太后训政。
恭请太后训政,是孙毓汶和刚毅等人的心思,光绪此时让人上这样一份折子,就是在处于全面被动的时候,准备抛出一招胜负手了。折子由军机处转呈太后御览,奇怪的是,慈禧那边却丝毫没有动静。既没有召军机大臣问询,也没有发往光绪处,如同石沉大海般杳无音信。
而丰台大营那边,此时却已经是一片混乱了。
自从朝廷正式委派御史韩义亭、给事中李太原、兵部主事黄姚进驻丰台大营,清查丰台大营营务,丰台大营内的形式便已经如同干chai烈火火般,一触即发了。
朝廷的旨意里面,对于如何清查丰台大营的营务并没有明确的说明和要求,但是对御史韩义亭、给事中李太原、兵部主事黄姚的权限却留下了相当大的空间,凡发现不法情由,均可立即扣押讯问。这等于说是丰台大营除提督托合泰以外,任何人都在清查的范围内。
连日来,丰台大营内已经拘押了三个游击,五个佐领,都是和吃空饷贪墨有关。这样的事情,在全国各处,包括李鸿章的淮军里面,比比皆是,此刻朝廷抓住这些事情不放,加上丰台大营内的军官本就以上三旗出身的居多,平常就骄横无比,对兵部的官员一向都不是很放在眼里,此刻忽然被揪住辫子不放,心中的愤懑可想而知。
十一月二十三日,丰台大营内,兵部主事黄姚以讯问一批枪械的下落为由,将佐领莫海发和孙德海单独叫到了自己帐内。
佐领莫海发和孙德海都是载漪放进来的人,原本是想借着丰台大营的出身,慢慢积累点军功,将来作为载漪入值军机培植的基础。前两日,两人忽然收到载漪托人带来的密信,让他们事事听黄姚的主意行事。
黄姚何许人也,两人并不知晓,看载漪的密信中的口吻,似乎是军机大臣孙毓汶的心腹,此时黄姚叫两人来问话,两人也没有多想,反正按贝勒爷的意思办就行了。
“军中情形如何,两位可听到什么风声没有啊?”黄姚坐在帐内,一边漫不经心的翻开中手中的文卷,一边问道。
莫海发和孙德海对望一眼,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们两人身处其中,对丰台大营的情形自然清楚的很。倘若朝廷再这么查下去,局面肯定将不可收拾。
“丰台大营现在的情形,想必黄大人心中也是明白的,要照这样查下去,恐怕就不是吃空饷那么简单的事情了,这么多年累积下来的事情,从上到下,丰台大营内哪一处脱得了干系,再查,非闹出事情不可。”迟疑了一会儿,莫海发一甩头上的辫子,有些嘲弄的说道。
哦,黄姚抬起头看了两人一眼,不动声色的问道,“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啊?”
莫海发本就是载漪的包衣,对黄姚打心眼里看不上眼。此刻见黄姚摆出这样一副询问的架势,心里更觉冒火。“黄大人何必多次一问呢?不是你们要清查丰台大营,会有什么事情啊,左右不过是闹饷哗变罢了。”
“怎么哗变,哪些人参与?又准备在何时闹起来呢?”黄姚冷冷的注视着莫海发,一连声的追问道。
他奶奶的,要不是贝勒爷打过招呼,我理你大爷的。莫海发在心中骂道,可是又不好不回答,索性也不再和黄姚兜什么圈子,把丰台大营下面的事情,一股脑的都抖落了出来,反正是贝勒爷的意思,该怎么办不是自己操心的事情了。
原来丰台大营副将舒穆禄仗着自己是正儿八经的正黄旗出身,早就按捺不住要生事了。他这样做也是有缘由的,倘若只是查吃空饷的问题,他倒是不担心,谁没有在其中吃一嘴啊。问题是他背地里还有些名堂是见不得光的,像和通州大营那边倒卖军械的事情,一旦查出,轻则丢官,重则就是掉脑袋的事情,所以这次他闹得最凶。暗地里联络了各营的将佐,准备以朝廷官员轻慢刑讯丰台大营将佐为由,挑起哗变,只要几千人一起闹起来,又在京畿重地,朝廷必定不敢轻率处置,到时候把朝廷的清查变成丰台大营自己彻查自己,实在不行,惩办下面几个人,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
此时丰台大营的将佐们和朝廷派来清查的官员,势同水火,舒穆禄以副将的身份暗地里派自己几个心腹在其中一鼓动,顿时响应者云集,准备在这几日就把事情闹开来,先扣住朝廷派来官员。
听完莫海发的话后,黄姚陷入了一阵沉默当中,低着头没有说话。
见此情形,莫海发和孙德海也不想多做停留,拱手说道,“该说的我们都说了,要是黄大人没有别的事情,我们就先行告退。”
“慢,”黄姚冷不丁的忽然站起身来,脸色阴沉的望着两人说道,“我还有事情向两位交代,想必贝勒爷已经给你们打过招呼了,该怎么做我会告诉你们,眼下你们必须把哗变的事情给我暗暗查清楚。”
“黄大人莫非是想让我们出面制止哗变啊?”孙德海满脸都是嘲弄的神情,“黄大人,话我们可要先说明白,我们在舒穆禄手下不过是个佐领,这样的事情我们可是干不了的,这个时候让舒穆禄罢手,我们两个就是想做也没有这个能力的。”
“我让你们出面制止哗变了吗?”黄姚眼中寒光一闪,狠狠的咬着牙说道,“我也把话给你们说明白了,贝勒爷把你们放进来,不就是想让你们混个功名吗?这件事情你们照我说的去做,别的不敢讲,弄个游击是没有问题的,功名前程都在你们面前了,自己掂量一下吧。”
莫海发和孙德海不觉一愣,望着黄姚有些说不出话来。
………
在这场政治博弈中,光绪始终都是处于弱势,特别是这一次,他很有些莫名其妙的就陷入了暗流汹涌的漩涡中。光绪让杜怀川安排御史上折子,恭请太后训政,不过是个旁敲侧击的意思,就是想看看慈禧会怎么来应对。然而慈禧始终毫无动静,把这个折子留中不发,这里面的深意绝不是那么简单的。
光绪这么长时间和慈禧呆在一起,对慈禧的性格也有所了解。倘若慈禧表现出一定的态度,或支持或反对,说明慈禧心中多少还不会对自己怎么样,至少不是很提防自己,但是现在这样的局面,光绪用不着再去揣摩什么,已经很清楚了。高手通常都是这样,不是不出手,是一出手必定置人于死地。
十一月二十五日,光绪在犹疑和忐忑中终于等到了慈禧的出手。军机大臣孙毓汶向朝廷上折子,盛赞兵部侍郎陆军学校总办陈卓办理陆军学校卓有成绩,其军纪严明可为各军的表率。故请旨让陈卓为钦差大臣,代表朝廷巡视整顿吉林练军。而陆军学校已渐入佳境,无需陈卓再督促管理,总办一职可由庆王奕劻暂时署理。
此折一上,慈禧立即发往军机处商议酌办,请皇上的旨意后便可正式下旨。请自己的旨意?光绪看着慈禧在折子上面的批阅,心中除了冷笑便是惊惧。
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啊!从委派世铎为领侍卫内大臣,到让刚毅兼管步兵统领衙门,先稳稳的控制住京城的兵权,再到现在忽然出手,要调走陈卓,来一招釜底抽薪,慈禧是步步为营的逼了上来。每个环节都是不露声色,严丝合缝,根本找不出破绽来。而直到最后的这一招,看明白慈禧的路数后,局面已经根本扭转不过来了。
其他的事情光绪还都可以退让,但是调走陈卓却是他的底线,没有了陈卓,把奕劻弄进去,陆军学校有自己和杜怀川建立的军官团,短时间内还不会出大问题,但是以后的事情就很难说了。况且编练新军是绝不可能离开陈卓的,这才是重中之重的头等大事,甲午只有两年的时间了,错过了编练新军的机会,所有的一切便都错过了。
退无可退,老子就不退了。左右不过就是一个劫杀,就看谁能把这口气做活吧。
“来人,传杜怀川觐见。”光绪放下手中的奏章,下定了决心。
更新,更新,熬夜也更新,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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