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杜怀川便找到了吴绍基,将皇上的意思转述了一番。又寒暄了几句后,杜怀川便准备告辞离去,却被吴绍基留住了。
“古人云,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否?看这天气,今夜必定又是一场大雪,长风倘若无事的话,不如在寒舍小酌一杯如何啊?”吴绍基笑呵呵的挽留杜怀川道。
两人此时虽说都在为皇上办事,但是都是公事上面的来往,私底下交情并不深厚。反倒是因为两人都是那种精明剔透的人物,再加上吴绍基和世铎的关系,彼此内心深处其实都隐隐的保持着一种距离。
今日吴绍基忽然如此,还真正有些出乎杜怀川的意料。一时之间,琢磨不出吴绍基的用意,又不好太过刻意的拒绝,杜怀川便含笑说道,“既然子安兄有此雅兴,长风就却之不恭了。”
两人相视一眼,不觉都哈哈大笑起来。
几轮酒下肚后,两人闲聊了一会儿,话题便渐渐转到了朝廷的事情上,杜怀川明白,这时候吴绍基谈到的才是今夜把酒夜谈的重点,心中不由得暗暗留神。
“长风今日前来,告之皇上的嘱咐,子安心中颇有些疑虑,只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啊?”吴绍基放下手中的酒杯,皱着眉头说道。
“子安兄但讲无妨,只要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杜怀川呵呵一笑。
“我听说皇上前些日子在御前会议上,对刺杀一事颇为愤怒,态度也是异常的坚决,为何今日忽然要我罢手了呢?莫非这其中有什么曲折?”
杜怀川闻言微微一怔,这个问题今日在他心中也翻来覆去的转了几百遍,可是始终也不是很明白皇上的用意。此刻吴绍基忽然挑明,杜怀川也是叹了口气,有些怅然的说道,“子安兄,实不相瞒,这件事情我也感觉很突然,今日皇上召见,很是说了一些让我费解的话,大概就是让我们有些事情要糊涂,有些事情要明白,此刻我的心里也是疑惑不止。”
吴绍基的眉头似乎皱的更紧了,沉默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杜怀川低声问道,“恕我冒昧,皇上遇刺这件事情我心中一直都很是困惑,载漪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干出这样的事情出来,可偏巧又在载漪的园子里搜出了那支飞镖,我近来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长风对此是怎么看的?”
杜怀川心中一震,明白以吴绍基的聪明,肯定是对那支飞镖起了疑心,可皇上没有点头,他是断然不敢将这其中的原委告诉吴绍基的。沉默着,他抬腕将杯中的酒灌入唇中,良久后,轻声说道,“不是载漪干的。”
吴绍基一愣,盯着杜怀川的双眼,知道面前的这位是皇上最亲近的心腹,天子近臣,心中城府极深,此刻忽然说出这样的话,其中必有缘由。
“皇上遇刺这件事情,我也寻思了许久,感觉其中古怪之处甚多,一个刺客,用一支飞镖就想刺杀皇上,也未免考虑的太简单了吧。载漪这个人,别看只是个贝勒,可是背地里的心思却用的极深,要不然他在园子里私自藏着那么多人,所为何意啊?正因为如此,我相信载漪不会干出这样一件毫无章法又破绽百出的事情出来。”杜怀川冷笑着说道。
吴绍基点了点头,目光轻轻一闪,“然而那支飞镖又作何解释啊?”
“子安兄负责审理此案,关于这支飞镖,可得着什么口供没有啊?”杜怀川轻巧的一闪,把吴绍基的问话绕开了。
吴绍基沉默的摇了摇头,心中却是剧烈的一晃,像地动天摇一般。他心中疑惑多日的问题,此刻已然有些明白了。这支飞镖肯定和杜怀川,甚至是杜怀川身后的皇上脱不了干系。查抄载漪的园子是杜怀川带人干的,真要是查出这样一件铁证,为何皇上和杜怀川都表现的如此漠然?然而倘若是皇上授意杜怀川干的,这件事情就太深不可测了。
然而,让他心中惊惧不安的,还不是这件事情本身,而是皇上把自己陷入到这件事情里面,却是最大的败笔。
“长风是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有一句话,我今日不得不说,倘若有人以此挑起皇上和太后之间的矛盾,这件事情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以皇上此时的局面,说一句诛心的话,其实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可不小心谨慎啊!”吴绍基面色凝重的说道。
杜怀川猝然一惊,心中一闪念,今日一直都有些困惑的问题似乎忽然间有了答案,皇上为何要忽然罢手?他今天始终都没有明白皇上说那些话的意思,而此刻,联想到孙毓汶忽然视察丰台大营,心中顿时一沉。
“难道是有人以此为陷阱?……”更深的话,杜怀川没有说出来,也不敢说出来。
“我听世铎提起过,刚毅和孙毓汶曾经向太后建议,让太后重新训政。此刻正是最微妙的所在,我会按照皇上的意思,尽早将此案了结,避免横生事端,然而多事之秋,万事还需谨慎啊。”吴绍基幽幽的说道。
杜怀川是何等绝顶聪明的人,此时此刻,有些话不用挑明,他已然明白今日吴绍基刻意挽留自己,并非只是有所询问,也含着一些旁敲侧击的暗示,只不过没有明说罢了。
然而眼前的局面扑朔迷离,如果太后真的动了重新训政的心思,这个时候皇上忽然罢手,不再追究遇刺一事,当真就能稳住大局?
………
自从孙毓汶视察丰台大营防务,严词斥责丰台大营营务松弛,将士疲敝后,朝廷内便隐隐的传出将要整顿清查丰台大营的消息。闻听这样的消息,丰台大营从上到下,都是憋了一肚子邪火。
丰台大营的提督是托合泰,半年前因为世铎的关系,拔擢为丰台大营提督。而这其中也还是有些讲究的,托合泰是署理丰台大营提督,而不是实授,这便多少是暂时代理的意思。原本按照礼亲王世铎的意思,把今年平平安安的过去了,就委了托合泰这个实缺,却不曾想这年末将至,忽然闹出孙毓汶这件事情出来。
这年头天下太平无事,文官们在任上还有像火耗、浮收等各种名目的收入,可武官们没有仗打,那是连银子的灰灰都看不到的。再不吃点空额兵饷,公事上面的人情往来,官场内的上下应酬,不哭死也要被穷死。
所以孙毓汶的的这一举动,立刻引起了丰台大营官佐们的强烈不满,纷纷到托合泰这里来诉苦告状。托合泰原本心里就是一肚子的气,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孙毓汶此举就像是针对自己的一样,现在下面的人一闹,更是勃然大怒,指着那些人骂了半天娘后,便通通打发他们滚蛋。
他自己则在傍晚时分,悄悄赶往礼亲王世铎府中,说了半天的委屈,言下之意也是想探探世铎的口气,朝廷对丰台大营的事情究竟是怎么个意思。顺便也特意强调自己是世铎的人,暗示孙毓汶的举动是冲着世铎去的。
其实世铎对孙毓汶此举也是有些糊涂,太后并没有明确的旨意要整顿丰台大营的营务,而孙毓汶兼管兵部,做这些事情又确实挑不出什么错来。但是如果孙毓汶要借着这件事情,打击自己在朝廷中的实力,世铎就不能不有些想法了。
只是在托合泰面前,这最里面的一层意思却是不能露出来的。世铎于是好言劝慰了一番,同时也是透话给托合泰做好准备,近期内,朝廷可能要清理整顿丰台大营的营务。
清理整顿丰台大营的营务?托合泰顿时脸涨得通红,差点就把火爆脾气发了出来。
“王爷啊,朝廷已经拖欠丰台大营三个月的军饷了,要不是属下和那些将官们上上下下努力维持着,把自己贴己的银子都拿出来,还不定闹出什么来。现在朝廷猛然间要整顿什么营务,怎么个整顿,怎么个清理?又要马儿不吃草,又要马儿跑得快,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啊?”托合泰当即就叫起了苦。
“托合泰,你少在这里和我哭穷喊冤!”世铎把脸一拉,冷冷说道,“兵营里面那些龌龊的勾当以为我不清楚,10个人里面你们就敢报5个空额,这还不算那些老弱病残的。从将官到士兵,整日里是喝酒赌钱逛窑子,没钱了就偷偷把朝廷配发的火器弹药拿出去卖了,还振振有词的向朝廷报损耗,你们啊,当真朝廷有事,能指望得上你们,要我说,就该彻底整顿一番。”
“王爷骂的对,这些情况属下也明白,可是如今全天下的兵营都是这样的,积重难返,哪里是一天就能改变过来的,总还是要徐徐为之。可是那个孙毓汶挑谁不行,单单拿丰台大营开刀,属下想不通,这还不是冲着王爷你来的啊。”
“放肆!”世铎一甩衣袖站了起来,满脸怒气的呵斥道,“托合泰,你少在这里给我胡说八道嚼牙花子,立马给我滚回丰台大营去,该怎么做太后自然会有旨意,还轮不到谁来指手画脚。你也少在外面给我丢人现眼,记住了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拿你是问。”
说罢,世铎拂袖而去,扔下托合泰一个人发愣。
几日后,兵部便派了几名堂官到丰台大营核对人员编制情况。虽然表面上只说是年末走走程序的核对,但是丰台大营上上下下心里都清楚,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要是放在往年,这种事情能蒙就蒙过去了,实在不行再使点银子上下打点一下,也就风平浪静一团和气。可眼下丰台大营内正被朝廷即将整顿丰台大营的传言,折磨的寝食不安,人心惶惶。现在兵部忽然又派人来堪合人员,原本被托合泰勉强压服住的局面顿时有些失了控。
兵部核查人员,第一天还算勉强应付过去,也没有闹出什么乱子出来。各营也按照规矩把各营的名单报了上来。可到了第二天,兵部的官员依次到各营核对名单和实际人员是否相符的时候,问题就出来了。
谁心里都清楚,名单上的名字有一半都是假的,往年这样的事情也是走走过场,谁都不会当真。没有料到,今年兵部的官员却像是吃错了药一样,私下里递银子给他们居然不接,还坚持一个个的进行核对,这不是有病吗?不到半天功夫,这人员的核查就根本进行不下去了。怎么核查啊,丰台大营就是立马出去抓壮丁,也凑不齐这些人数啊。
丰台大营的官佐们此刻真的有些气愤难忍了,这里的这些官佐们,谁不和京城里的王府沾亲带故啊,拉出来很有几个还是黄带子的贝子,御前侍卫出身。几个小小的兵部堂官,咋咋呼呼的闯了进来,还不给面子,要不是提督大人打过招呼,根本就鸟都不鸟他们。
局面一时便有些乱了。被查出了问题的营头,见那几个兵部派来核查的官员,摆出一副软硬不吃的架势,硬是要将核查进行到底,还扬言将要对渎职贪腐的将官治罪,顿时炸了锅了。在部分将官们的授意和默许下,一些官佐兵卒当场就将兵部的官员围在了大营里面,吵嚷着要兵部补发拖欠了三个月的军饷。而丰台大营中其余的参将、游击、统领等,这个时候都乐得躲在旁边看热闹。不给钱,还来查老子,倒是要看看朝廷怎么来收这个场。
士兵闹饷,在清末并不算什么新鲜事。朝廷财政拮据,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出来,便只好拖着欠着,实在没有办法了,再想法东挪西凑填补一点。全国各地的八旗、绿营和各种练军、防军,每年的军费开支接近六七千万,占了朝廷收入的一大半。同治年间,为了军饷的问题,李鸿章就曾经向朝廷建议过,与其养着这些不能打仗的兵,还不如分期分批裁撤全国各地的绿营,把节省下来的钱编练新式军队。
原本的打算是裁撤四成到五成,朝廷也同意了这个方略。可是牵涉到各方的利益,就根本推行不下去,再加上这些裁撤的兵卒安置稍有不妥,便很有可能变为匪患,最后勉强裁撤了一成都不到,便不了了之。
如此一来,朝廷不堪重负只好拖欠军饷,士兵拿不到军饷便军纪废弛,找着点由头就闹饷生事,朝廷的办法也只能是安抚,实在闹凶了,惩办几个为首的了事。
此次兵部派来核查的官员不过是些寻常的普通官员,哪见过这些兵痞老油子的阵仗,几番推攘之下,衣服也破了,帽子也掉了,急得满头大汗却是半点法子没有。唯有为首的那位兵部主事黄姚显得比较冷静,取下帽子抱在胸前,也不辩解,也不争执,一脸肃然的站在人群中,透出些许凛然不可侵犯的架势,倒有些镇住了那些闹饷的兵士,不敢太过放肆。
场面从午后僵持到黄昏,直到托合泰带着一群将官们匆匆赶到,才算控制住了局面。当着兵部官员的面,托合泰厉声斥责了闹事的官佐兵士,又吩咐自己的亲兵将为首几人拉下去打三十军棍,方才驱散了闹事的兵卒。
托合泰是故意拖到这个时候才出面的,为的也是给兵部的人一个下马威,此刻看着兵部官员的狼狈样子,托合泰心里暗笑,嘴上却只是轻描淡写的解释了几句,便带着随从扬长而去。
还没有走几步,便听到那个兵部主事黄姚在身后高声说道,“目无朝廷法度,聚众闹饷,欺侮朝廷官员,按律当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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