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张宝善暗中多方奔走联络,在上海夷场预备销洋庄的“丝客人”,也就是专门将生丝从养蚕户手中收购回来,然后转手再卖给洋行的那些丝商们,大多都点头同意,表示愿意和林家合作联手对抗洋商。
这其中的计较也是利益使然,在商言商,眼下生丝的价格节节攀升,丝商们自然便有囤积居奇的想法,等待着最好的时机出手。
另一方面,林启兆也和那些丝商们商谈好了,倘若有人坚持不过想要脱手,也可以,但是只能卖给林家不能卖给洋人。这就保证了丝商们的不会受到损失,这种只赚不亏的买卖丝商们当然没有话说了,都牢牢的握紧手里的生丝,稳坐钓鱼台,等着和洋人最后摊牌的时刻。
然而上海夷场中英、法、美等国买卖生丝的洋行,却是万分不肯就这样轻易的妥协,听凭这些江南丝商们的摆布。他们也让人暗中打听过了,这次居中牵头的是一个叫林启兆的年轻人,江南市面上大部分的生丝都控制在这个人的手里。让洋商们感到疑惑不解的是,林家虽然是做钱庄出身,手里面可以调动的资金比较充裕,但是要在很短的时间里面调动如此多的资金投入到收购生丝中,却是根本办不到的。这林启兆的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
不仅如此,洋商们也通过中间人和林启兆进行了接触,表示愿意随行就市,适当的提高价格收购林启兆手里的生丝。但是林启兆拿出的价格却让洋商们大吃一惊,比同期英国伦敦交易所的期货价格还高,双方的差距太大了,根本就谈不拢。
一时之间,局面便僵持了下来。但暗地里随着时间往后退移,这场生丝大战已经渐趋白热化。
“摸清那个林启兆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了吗?”法国人杜兰坐在上海租界自己的洋行里面,目光阴郁的望着对面那个身材瘦削的王兆林。
这几年,王兆林一直跟随着杜兰做生丝买卖,虽然明面上答应了林启兆,绝不单独和洋人做生丝生意,但是毕竟杜兰是江南生丝的大买家,轻易得罪不起,这次杜兰私下又给了他莫大的好处,所以暗地里仍然和杜兰保持联系。
“我找了些关系暗地里查了查,似乎是从钱庄和票号里面借贷的款项,但是这个消息并不准确,因为林家本身就是钱庄起家的,在这一行门道很深,外人轻易得不到确切的准信。”王兆林迟疑了一下,回答道。
“票号和钱庄?”杜兰自语道,神情有些奇怪的沉默着。
七年前和胡雪岩的那一场生丝大战,杜兰是亲身经历的。也是经过那次之后,他和上海的洋商们都吃准了中国商人们的一个死穴,那就是实力不济,资金周转不灵光,决计没有实力和洋商对抗。
“你有什么法子让林启兆的钱庄资金周转不灵吗?”沉吟了一会儿,杜兰问道。
王兆林一脸苦笑,摇了摇头。他对钱庄一行并不熟悉,况且要染钱庄的资金周转不灵,除非想法造起挤兑风潮,那可是要出人命的。这样的主意,王兆林想不出来,也不敢去想。
此刻,见杜兰有些失望的皱起眉头,王兆林倒是忽然想到了一点,便走到杜兰身边轻声说道,“我倒是有个想法,不过不是从钱庄上面做手脚,我以为林启兆之所以有恃无恐,无非是朝廷即将推行的改桑兴农的方略,造成生丝价格猛涨。倘若没有这一点,恐怕他就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一层意思杜兰是早就想到了的,只是此时听王兆林忽然又提到这一点,不觉抬起头,有些不解的望着王兆林。
“朝廷对你们洋人的建议还是会听的……”王兆林目光一闪,满脸微笑的说道。
大清朝廷?杜兰仔细的玩味着这句话,再看到王兆林奇怪的笑容,忽然间明白过来。眉头一松,笑着拍了拍手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回头就和英国人美国人联系,通过我们的公使出面向大清朝廷施压,迫使你们大清朝廷收回改桑兴农的政策,用中国人的话说,这就叫作“釜底抽薪”,没有了这一条,生丝的价格必然回落,再耗下去,这个林启兆就是当年的胡雪岩。”
………
在江南的生丝大战越演越烈时,紫禁城里的光绪照旧忙着上朝、召见朝臣、修园子这样一些事情,表面上看起来忙得不亦乐乎,实际上他自己也知道不过是充充样子。真正说到朝廷里的事情,他现在是管不了也没法管,但凡要紧事务军机处都是呈太后圣裁,做得好的,还做做样子从自己这里过一道,像孙毓汶这样的,干脆连这样的程序都免了。
习惯了,光绪也就无所谓了,这样也好,自己不做事也免得慈禧猜忌,再说他现在的心思也不在这朝廷上面,虽然表面上轻松平常,心里却是紧张得不行。
江南那边的展布已经全都施展开了,自己所能做的,不过是替林启兆解决一些麻烦而已。真正能够做到哪一步,就要看林启兆的本事和胆略了。
空闲下来的时候,光绪倒是一改先前疏远那些清流们的举动,已经连着两次把翁同龢、志锐这些人召进宫来,不谈朝务,只谈学问。言语间,似乎对几个月前打发回家的文廷式也有重新启用的意思。
这些人原本也是前任光绪的班底,这些日子以来倍受光绪冷落,心里一直都拐不过这个弯,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皇上重新和大家伙拉近了距离,这些人心中除了受宠若惊外,更加是小心翼翼的体察圣意。
光绪看起来倒是神色平常,言辞温和,专意的和众人研习学问,请教中西学问的差别异同。只是谈到西洋各国的政治、军事和文化时,光绪忽然话锋一转,聊起近日各国公使向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奕劻提出抗议,指责朝廷改桑兴农的方略,破坏西洋各国和大清正常的经济交往一事,言辞间对满朝大臣竟然没有人站出来大胆直言,颇多愤懑和不满。
其实前些日子光绪让朝臣们上折子议论改桑兴农的事情,朝臣们大多都不以为然,只是因为上次在皇上这里触了霉头,大家都摸不清皇上的心思,所以这折子也就写得含糊其辞,不像合办银行那次搞得那么言辞激烈了。可是现在这洋人掺和进来,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这改桑兴农一事是好是坏暂且不论,可说一千道一万,这毕竟是朝廷自己的事情,哪里轮到洋人来指手画脚说三道四了。这些清流士大夫们心中对于洋人的强横无理也是愤怒不已,在纵论朝政抨击时事方面从来都不甘落后的他们,如今见皇上的态度都是如此,更加有些群情激奋了。
一时之间,京城里是舆情鼎沸。御史清流们联名向朝廷上折子,请求朝廷绝不能妥协退让,涨洋人的志气,失天朝上国的威严。
就连那些终日无所事事的旗人子弟到市井小民也都议论纷纷,口径竟然出奇的一致。打从鸦片战争开始,朝廷便是处处退让,割地赔款,这洋人想要大清开放通商口岸,想要大清的银子,这些都不谈了。可现如今大清自己家里面做点事情,洋人也要插上一脚,这也太说不过去了。朝野上下都一片谴责之声,声言朝廷绝不可退让半步。
然而朝廷里面的几个军机议了好几日,却一直都没有一个明确的章程。
这件事情,慈禧是表过态的,放手让光绪去做,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所以一直也就没有怎么过问。军机处的那几位军机是到现在都还没有看清楚这里面的门道,这事情是直隶总督李鸿章起的头,原本看皇上的意思也是想让李鸿章和两江总督刘一坤去打官司,可刘一坤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都沉默着没有上折子,这官司没有打起来,洋人倒掺和进来了。
世铎左思右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便领着几个军机大臣去向光绪请旨,看看皇上是怎么样一个意思。光绪倒也没有过多的说什么,只是很慎重的表示,这个事情明面上朝廷绝不能退让半步,否则朝廷的颜面何在。但是洋人的情绪也是要安抚住,不能把事情闹大了。
一番计较之下,便让奕劻私下里和各国公使谈谈,表示朝廷会认真考虑各国公使们的意见,但是眼下朝野内外舆情激愤,倘若各国公使强行施压,这原本可办可不办的事情,到最后也变成了不得不办的事情了。再往深里说,这万一要是激起民愤,闹出什么中外交涉的事情出来,就不太好善后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各国公使们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这件事情他们原本也不在理,从根子上说,也并非国家之间的外交事务,权利之争,要是大清真的推行改桑兴农,每年生丝三千多万两银子的收入就打了水漂,吃亏的也是大清自己。
更加重要的是,这次出面的主要是英法美三国的公使,俄国和大清的贸易主要以茶叶为主,生丝上面的交易很少,所以压根就没有出面。眼下看事情闹大了,俄国公使便摆出一副居中调停的架势,暗中却在两边煽风点火,巴望着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俄国人的架势反而让英法美三国,尤其是英国人心里陡升警觉,俄国人对中国的东北觊觎已久,是英国在远东最大的对手。真要是激怒了大清,和俄国人私下里达成什么协议,对英国在远东的外交事务上来说,将是一次非常尴尬的失败。
于是三国公使经过协商之后,决定暂且退让一步,静观事态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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