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征与雷炎仍然驾着那一叶小船顺着江流东下,两人只管掌舵,连船帆都不用,只是顺水漂流,走得自然不快。
杨钩却坐着彭泽帮的船,一路上见码头就靠,见市镇就入,或者抢在秦征前头,或者落后些许,这时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他和秦征关系匪浅,七帮九会六十四坞堡都派有人盯着他,其中不少人更令堂主级的人物以私人身份来讨好杨钩,杨钩来者不拒,有什么酒宴吃了再说,有什么礼物收了再说,秦征在江中清心寡欲,杨钩却在岸上大吃大喝,到武昌后沙大石赶了上来,杨钩就将收到的金银财帛都寄存在他船上。
消息传到彭泽湖畔,柴桑别苑的副山长陆宗先甚是恚怒,道:“姓秦的还没到柴桑,这些下三滥就先翻天了,我这就去彭泽帮找他们的帮主熊振!问问他是不是打算与整个正道武林为敌!”
他说着就起身,柳宗平却摇头道:“这又何必,你现在去找熊振,他不过设词推脱,没个结果的。”
这个掌控着宗极门六柱之一的六旬老者留着二尺长须,形貌甚有古意,和楚宗元在迎战秦征之前闭关谢绝会客不同,这几天柳宗平依然保持着平日的作息,每天都指点弟子武功,若有宾客亦安然接待,宾客中见到他不免提及即将到来的决战,也有不少人给他出主意,但柳宗平却都礼貌地婉拒了。
江湖中人个个都清楚秦征的下一站必是柴桑别苑,柳宗平也必是他的下一个目标,鲁山一战之后,所有人都认定柳宗平除非怯战逃跑,否则铁定无法避免与许宗可、楚宗元一样的结局而变成一个活死人。但柳宗平却仿佛半点也不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甚至连秦征到了哪里也不过问,看到他如此镇静,所有人都暗中佩服他的定力。
这日柳宗平处理完外务,回到居家的后院,见到他的夫人与女儿脸上都挂着泪痕,柳宗平笑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柳夫人道:“老爷,听说那个心魔已经过武昌了,随时都要到柴桑了!你……你可想出什么办法来没有?”
柳宗平摇头道:“没有。其实又哪里有什么办法可想,他若来挑战,我唯有迎战,输赢各凭本事吧。”
柳夫人一听再忍不住,搂着女儿痛哭起来,又道:“若这一战没有把握,难道你就不能不应战么?”
“那是什么话!”柳宗平道:“我身为宗极门别苑掌宗,执掌一方门户,箕子冢的人前来挑衅,我岂能怯战!”挥手道:“此事不必再提,我自有主张!”
这时刚好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从外面走进来,那是柳宗平的儿子柳周慕,柳宗平道:“慕儿跟我来。”
父子俩走到后院,周围更无第二个人,柳宗平却不说话,对着院子里的两棵柳树发呆。
柳周慕打破沉寂,问道:“爹爹,这一战你有几成胜算?”
柳宗平沉吟着,终于叹道:“在别人面前,我不愿意提这个问题,但是……唉,我的武功与宗元相比,就算胜过他也高不了多少,功力或者深厚一些,但宗元师弟连一招都接不住,那我就肯定不是心魔的对手。这一次我若应战,下场必与宗元师弟无异。”
柳周慕虽然早想到了会这样,但听乃父亲口说出还是忍不住啊了一声,道:“但是爹爹,前两日天都峰不是才来了人么?难道掌门师叔祖就没想出一个办法来对付心魔?”
“掌门师叔派了你沈宗同师叔确实是有所为而来,不过却不是为了此战的胜败……”柳宗平眼神中透着黯然:“掌门师叔要你沈师叔来,是希望在我与秦征的决战之中看出对方出手的奥妙来,好为来日的决战做准备。”
柳周慕怔了一怔,随即愤懑起来:“什么!他们……他们难道就完全不将爹爹的生死放在心上么?”
“不要说了……”柳宗平道:“前有心魔,后有师门,从你沈师叔踏入别苑那天开始,我除了迎战以外就已无别的选择。今天我让你来,是想安排一点后事。此战以后,天都峰必会另派人手来接掌柴桑别苑,如今天都峰也被上品士族把持着,我们柳家出身寒门,我靠着实打实的武学修为才算有了今天的立足之地,你武学上的天资又平平无奇,将来就算勉强留在这里也未见得有出头之日,不过睹物思人、徒增伤感而已。还好我已经在豫章购置了薄田一百五十亩,地契已在此信封之中,你也不必等此战结局了,今天明天收拾一下,后天就出发,带着你娘和你妹妹往豫章去,从此耕剑传家,给你母亲养老,为你妹妹找一户好人家,安安稳稳过日子吧。”
柳周慕听得凄然泣下,道:“爹爹,天都峰那边纵然不顾爹爹的死活,但你为师门作出这么大的牺牲,难道他们就半点都不顾惜一下我们么?”
柳宗平叹息道:“顾惜我们……只怕此战之后,宗极门也自身难保了,还谈什么顾惜!”
柳周慕惊道:“爹爹你或许不是那心魔的对手,但宗极门高手如云,难道就连一个能对付这魔头的人都找不到?”
柳宗平仰天默然半晌,终于摇头道:“高手如云,高手如云……天都峰的高手确实不少,但比我强的却没几个,说到一招将楚宗元放倒,嘿嘿,那除非是剑宗三传出手,否则的话,怕是掌门师叔也没这般本事!”
“那我们就去找剑宗三传啊!”柳周慕道:“他们也都是宗极门的,对么?”
“你知道什么……”柳宗平道:“剑宗三传武功均臻于绝顶,但三人都没呆在天都峰,岂是没有理由的?无争剑谢师叔早在几十年前就被人排挤了出去,凰剑湛若离和天都峰有怨无恩,听说此事后只会幸灾乐祸!只有陆宗念陆师弟……”
“对啊,我们还有陆师叔!”柳周慕就像一个失足落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急道:“陆师叔神剑无敌,他若出手,一定可以制止这个大魔头的!”
“你陆师叔的话,应该可以制住这个魔头,”柳宗平长吁道:“不过他也不会出手的。”
“为什么?”
“我从你孙宗乙师叔那里得知,你陆师叔曾与心宗掌宗严三畏有约,绝不过问玄家之事,至于为何会有这样的约定我就不清楚了。而当前的这个心魔秦征其实就是玄家的子弟,”柳宗平道:“你钱宗盛师叔已经去过了乌衣巷,对你陆师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又搬出掌门的号令来,但你陆师叔却一概不受,说当初已就不过问玄家之事致函天都峰,掌门对此既然未有反对,多年过去怎么忽然反口?陆师弟还说这件事情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会置身事外。唉,若非如此,只怕现在凤剑早已抵达柴桑了吧。”
他说到这里又连连摇头,对儿子道:“多说无益,你还是先去准备准备吧,我中年得子,对你不免宠溺了些,让你平日少了几分担当,但如今大变在即,你的母亲和妹妹都需要你的照顾,你却得坚强起来,不可再如平日那般浪荡了。”顿了顿,又道:“眼下柴桑龙蛇混杂,隔岸观火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包藏祸心者有之,这两天你少出门,免得于大战前夕更添不必要的烦扰。”
幽暗的灯火,偏僻的小店,柳周慕坐在最角落里喝着闷酒,以前他从不这样的,出去吃酒肯定是要到最大的酒楼,周围不是豪门子弟就是武林新秀,在柴桑人人都围拢着他奉承着他,但从鲁山一战的消息传出来以后所有这一切就都变了!柴桑过往行人只要晓得他是柳宗平儿子的,看着他的目光就透着一种怪异,仿佛看到的是一个披麻戴孝的孤儿,敏感的柳周慕觉得那一双双的眼睛就好像都在说一句话似地:“这个人就要什么都没有了!这个人就要什么都没有了!”
是的,父亲是他的靠山,也是他的所有,如果失去柳宗平,他也将失去自幼所拥有的一切!美酒、美人……还有朋友!
明天就要离开柴桑了,离开这个自己生长的地方,脱去“宗极门柴桑别苑山长大公子”的身份,去更加偏僻的豫章乡下“耕剑传家”,那不就是去做一个农夫?柳周慕年纪轻轻的,哪里可能有做隐士的雅量?但是不这样又能如何呢?
小店处在一条小巷子里,肮脏、阴暗,酒水淡薄无味,旁边当着街面就是一家更大的酒楼叫酩酊阁,雅洁、热闹,酒食贵气奢华,以往柳周慕都是在那里喝酒会客,所以小店的店主认得他,他却是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坐在这里。
隔壁楼上的喧嚣声阵阵传来,柳周慕知道是杨钩和他的朋友在大笑,隐隐约约还会有几句“杨大爷”如何如何飘过来,刚才柳周慕就是听见这个而没进去的!
今日的柴桑,似乎已不是柳宗平的柴桑,今日之天下,似也不再是宗极门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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