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菊去屋后面的菜地摘了今个儿晚上要吃的青菜,回来见蔡婆婆做上饭了,连忙蹲下身给灶坑里填柴,嘴里还咽口水。
谢慧齐听她肚子咕噜咕噜响,问她,“饿了?”
阿菊下午跟周围去河西东边的荒山里拾柴,来回也有十多里地,这时确实是饿了,但她也不说饿,听他们小姐问也只呵呵地傻笑。
“阿婆你多烙几张饼,他们也捡一下午柴了。”谢慧齐便说了一声。
“要得。”蔡婆婆点头,又让她出去,“屋里头柴火大,小姐你出去坐会,别薰着眼睛了。”
谢慧齐点头,出了门去,那当书房的北侧那头,孙老先生正拿着杯子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在吟诗,只听他摇着脑袋字字念,“霞光满天鸦声啼,杯中余茶手中温,但使……”
孙老先生的歪诗一如既往地前两句应情应景,后两句必要豪情万丈,绝对是“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之类的铁骨铮言,谢慧齐可怕被他洗脑,赶紧上前跟孙老先生打招呼,“先生,您喝茶呢?”
孙老先生停住了晃脑袋,一睁眼,见到主人家和善的大姑娘来了,老脸一笑,笑成了一朵褶子,“大姑娘得空了?”
“是呢,蔡婆婆正做着饭,您稍等会,饭很快就上桌了。”
“不要紧,大姑娘坐。”老先生见她站着,忙招呼她。
“大郎二郎呢?”谢慧齐去搬了旁边的椅子过来,坐得离老先生稍近了点,跟他聊着天。
“去后头了,说要挖几个地瓜烤着吃,我怕二郎糟蹋瓜苗,让大郎跟着去了。”孙老先生抚了抚嘴上稀疏的胡须,笑着道。
他很是喜欢主人家这位大姑娘,其人和善是其一,另则是就是她身处如今的陋室,一日也需像平常妇人那般为三顿费力操劳,身上穿的也不是什么绫罗绸缎,但她身上自有芳菲,一举一动皆恬淡从容,就跟那初春的温江水上冒着的淡淡雾气一般温暖可人又暖心。
不过,要说最得他心的当属大姑娘的大方,他逢年过节回去,大姑娘总会大大小小的打发他好几个包裹,里头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些像酥花生甘豆子这样的吃食,但他用这些博得了孙儿孙女们对他的欢喜,日日盼着他回去,很是让老先生觉得日子特有盼头。
老先生得了实惠,自是对她也是和善不已。
谢慧齐一听她家小郎去后头糟蹋地瓜了,往旁边一看,没见到阿朔阿福和周围,想必这几个也跟着他们去了,这才放下一点心。
“二郎这般皮,回头我阿父回来,又得赏他一顿红烧爪子吃。”必得把手掌打得像包子不可。
孙老先生正她笑意吟吟,把手中的杯子放下,斟酌了一下,问道,“主人家有半月未回了吧?”
“嗯。”谢慧齐点了点头。
“着人去打听了?”
“去了,说是去外镇捉贼去了。”
孙老先生听了沉吟,暂且未语。
主人家以前的事,他是知道一二的,但主人家不提,他也一直装作不知道,他活了一把岁数了,也没那么迂腐老糊涂,也知道是自个儿势单力薄不被人看中才能进得了这户人家的家门。
而他本来就是冲着束金来的,在这河西,也没有出一年五十两请他当西席先生的人家,有那银两的,完全请得起背后有人的教书先生,不必迁就于他,但没想他一教就是两年多,今年是第三个年头了,跟主人家处得愉快,也就没想着教不成就走,倒为主人家担心上了几许。
可要说他帮得上什么忙,他也帮不上,主人家那般有城府且机智,擅于忍耐之人好几年都被人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就范疲于奔命,他一介无权无势的老书生,哪有什么帮得上的。
孙老先生思忖一番又是徒劳,只得出言安慰主人家的大姑娘,“想来你阿父武功盖世,精明强干,必会捉了那贼子即日归府。”
这么多年了,谢慧齐都听惯了这些慰人之词,听了笑笑点头也应了一句,“先生说得极是。”
她早对他们家一直如履薄冰的境况生不出什么感慨来了,只愿父亲和弟弟们平平安安的,一日三餐地用着,活到自然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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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慧齐生下来那几年是着实是过了好几年好日子的,她原身本也是个有点喜欢安逸的普通人,不喜欢什么变故,后来家中突糟横祸,母亲被人汗污自杀,父亲报仇却遭流放,说来日子一落千丈,从侯府中的小凤凰变成了麻雀,她却是没觉得有什么失落的。
母亲的仇,该当报。
她父亲被流放后最恨的还是没杀了那奸污母亲之人,只弄残了他,她也恨那人怎么没死。
但那人是太后侄子,又有皇帝相护,他们远在万里之外后还被这些人报复操纵着生死,要说谢慧齐不恨是假,但再恨,她也只望一家人平平安安地活下去,父亲不会出事,弟弟们平平安安长大,哪怕这是苟且偷生,她也认了。
这夜谢慧齐又熬到半夜,身体不堪重负才睡,可这一刚合上眼,门突然被大声拍响了,有人在外头急喊,“大姑娘,大姑娘,你可在家?”
担心了一天的谢慧齐一听是她父亲手下捕快吴东三的声音,一个骨碌就翻起了身,因她翻身的速度太快,来不及控制住身体,她一个倒头栽就栽到了床下,脑袋磕在了床踏上。
门外吴东三的声音越来越急,谢慧齐来不及多加反应,迅速从地上爬起,也顾不了许多,拿起木架上的外衣穿了,快速地系好衣服,也来不及拢头发,拉开门栓就往外跑。
“东三哥,是你吗?”外面早熄了灯笼,还好漫天的星光和银白的月亮下还能让人看清楚点东西,谢慧齐一股脑地跑到门边,守在门边小屋子里睡的周围已经把门打开。
门一开,吴东三就见到了谢家大姑娘那单薄的身姿,一见小姑娘他就哭出声,“大姑娘,出事了,师傅出事了,你赶紧去看看他,见他最后一眼吧。”
“东……东三哥,”谢慧齐结巴了起来,“我阿父出什么事了?”
说完,她害怕得浑身一哆嗦,打了个冷颤。
“大姑娘,你快准备准备吧……”吴东三想起谢进元浑身是血,肠子都流在外面的惨状,眼泪更是往外流个不停,“我这就带你去。”
他豁出命去,不当这个捕快了,也要带他师傅的儿女去见他最后一眼。
吴东三平时就是个混不吝,虽说是个捕快但人就跟个二混子一样笑笑嘻嘻的没个正经,更是经常会唆使着他媳妇带着儿女到他们家来蹭吃的,吃完还要兜着走一些,谢慧齐就没见过他这么正经地凄惨过,刹那之间就慌得手脚冰冷,甚至忘了动弹。
蔡婆婆这时候已经跑了出来,到底是老人家经事多,一言不发就把也跑出来的红豆拉到谢慧齐面前,扔下句“看着小姐”就跑去找大郎二郎去了。
她把大郎二郎带出来时,谢慧齐让周围去套马车去了,他们家的马被她爹骑走了,但还好吴东三骑来一匹,套上就可以走人。
她在没看到大弟小弟之前还是慌的,但一见两个小的一出现在她面前,她下意识就后背一挺,那些惊得让她血液倒流的害怕也被她强抑制在了心底。
她不能倒,不到她倒的时候。
看着一见到她,就齐齐把眼睛放在她身上的两个弟弟,谢慧齐深吸了一口气,朝他们招手,“大郎二郎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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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城内有夜禁,酉时过后就不许行人在外行走,吴东三带他们深夜驾着马车在街道急驰,已是冒着脑袋被摘的风险。
哪怕他背后有人,大舅子是节度使身边的判官。
车内谢慧齐顾不得男女有别,把两个弟弟紧紧地抱在了胸口,姐弟三个自上车后就一直没说话,但谢慧齐从大郎二郎紧紧抱住她腰的力度来看,也知道他们也害怕得很。
马车小,位置上挤了谢慧齐姐弟三人就坐不下人了,马车内本来也不能再塞人,但蔡婆婆硬是把自己挤做了一团窝在了靠门口处,周围则跟着吴东三坐在车檐处,谢家也算是带了两个下人去帮衬。
这厢马车很快到了城门口,吴东三压抑着声音跟守城门的兄弟商量,“烦请桂大哥再开一面,我带我师傅的儿女去见我师傅最后一眼。”
谢进元太会做人,就是被流放到了河西被节度使等人刁难,他也没因此自堕,平时为人豪爽极重情义,他手下教导的士兵和手下带的徒弟皆多受过他的恩情,那守门的小头目明知不能帮,但想及谢提辖对他无异于再造父母的恩情,又想那提辖大人可是为了救兄弟们才落了个只剩一口气的下场,一咬牙就又放过了。
跟吴东三也是一样,他这也是冒了掉脑袋摘官帽子的风险。
此时大忻的前武状元,现在大河西节镇的提辖谢进元把刚放进肚子不久就流出来的肠子又塞进了肚子里,他的一个徒弟掉着金豆子,打着哭嗝哭着擦他脑壳里冒出的血,谢提辖见五大三粗的手下捕快哭得像个女人一样凄惨,便玩笑道,“许安,你这哭相可不能让媒婆看到了,若不然你娘为你找个媳妇就更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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