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马邑捷报传来的第三天,正好是十五。按照规矩,今日应该是大朝。所为大朝就是文武百官觐见陛下的时候,每月中只有两天,十五和初一。这一天,凡是在长安的官全都要去建章宫面圣,哪怕去了之后,你只能站在建章宫的院子里晒太阳或者淋雨,必要的礼节是不能少的。
一大早天还没有亮。窦婴的车架便出了门,车厢中坐着窦婴和灌夫。一个是当朝丞相,另一个是新晋的卫尉,都是朝廷重臣。两人又是好友,一同上朝也不是头一回。
灌夫今日在车里面实在坐不住,一张老脸兴奋的红光大胜:“今日一说,应该就会昭告天下了吧?”
窦婴摇摇头。灌夫一愣:“不会?为什么?”
窦婴道:“红翎信使是跑的快的,马邑这会一定还有很多后续工作要忙活,陛下虽然留下苏小子收拾,但是,在不确定匈奴人是否真的乱起来之前,绝不会昭告天下,陛下是有担心的。”
“担心什么?单于的主力已经被全歼,匈奴人还能翻起什么浪花来?”
窦婴看了灌夫一眼:“很多事情你不知道,今日上朝之后你还是少说话,可万万不要忘记了。”
“怕什么?我灌夫行的正,坐的端,现如今也不是当初了,难不成还怕有人使坏?”
窦婴皱起眉头:“虽然不是当初,可朝堂上的事情谁说的准,老夫就知道,已经有人准备参奏苏小子,你家在颍川的事情还没完,这会万万不可往上冲!”
“何人如此大胆,这个时候要参奏苏小子?要知道,此战若没有苏小子,我大汉何来如此大胜?”
“这就是关键,你可听过功高震主一说?”
“可!”
“没有什么可不可的,天下始终是刘家天下,谁都不能觊觎,就算陛下此次维护苏小子,谁也不知道陛下心中的真实想法!”窦婴长出一口气,再次警告灌夫:“这些话我也只对你说说,你记在心里就好!”
马车吱呀吱呀的在青石板路面上碾压,发出难听的声音。两旁的护卫提高警惕,将火把和灯笼举的高高的,希望能看清周围任何一处隐蔽的地方。窦婴来的时候,已经有很多官员早到,见窦婴的车架到来,纷纷上前见礼。窦婴是个实诚君子,虽然贵为丞相,却也不摆架子,从车里出来笑呵呵的看着众人。
等众人离开之后,汲暗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窦婴笑道:“御史大夫怎么不高兴?”
汲暗叹了口气:“丞相何必看我的笑话,难道丞相就没有听到些风声?”
窦婴不说话,既然拉住窦婴的衣袖,就往马车一侧拖。两人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汲暗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几个御史已经联名,我实在拦不下来,他们今日就要当堂上奏,还请丞相替我想个办法才好。”
窦婴道:“御史奏报乃是正理,你我虽然是三公,却也不能隐瞒,若是让陛下知道你有意阻拦御史上奏,你这个刚做了几日的御史大夫恐怕当不长久。”
“哎!”汲暗叹了口气:“早知是这个样子,倒不如做我的京兆尹比较好,至少没人给我添乱。”
窦婴笑了笑:“这话说的有些违心,想当初你做京兆尹的时候,可没烦恼,特别是遇到苏小子之后,从来就没见你笑过。”
汲暗无奈的笑了两声:“苏小子,呵呵,早知现在当初真该打他一顿板子!”
两人笑了几声,窦婴忽然面色一正:“可知都是谁?”
汲暗道:“还能有谁?”
“又是他们?”
汲暗点点头:“自从他们做了御史以来,我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当初怎么就答应了庄青翟,将祸事引到自己身上,早知道就该赶出长安才好。”
“就他们三人?”
“已经联合了不少,大概有十七八个,基本上和他们的情况差不多,都是自命不凡的人。”
“那就让他们闹去,看着就是!不过,你得私下里向陛下上个奏折,免得陛下以为是你鼓吹。”
“此事我还知道,到时候希望丞相多多帮助。”
两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建章宫的宫门已经开了,太仆已经喊叫着众人列队准备上朝。窦婴和汲暗都是三公,两人应该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只有他们两人站好,剩下的人才依照顺序跟在两人后面。原本站在队伍最前面的有三人,丞相,御史大夫和太尉。然而自从文帝朝太尉周勃被罢官之后,太尉一职始终空缺,到了现在朝廷都没有太尉。可以说,朝廷的军队完全掌握在皇帝手中。
太仆从队列里穿过,一一检查是否有人站错,或者有人穿戴不合时宜。这时候就看太仆的心情,心情好的说两句,心情不好的直接就让人撵回家,从此以后你就知道你的政治生涯结束了。所以一个小小的站队,也是有政治目的的,如果是皇帝不想见的人,太仆就会在宫门外将你处置。
黄门侍郎刘吉庆站在宫门里,面无表情等着众人站好队伍,大声说道:“陛下有旨,今日乃是大朝会,诸位爱卿上殿!”
长长的音调拖出来,窦婴第一个迈出步子,余者双手抱在胸前,低着头看着前面人的脚后跟,鱼贯而入。羽林卫手持兵器站在御道两边,泛着青光的刀剑已经出窍,只要发现谁有不轨举动,立刻就会砍下来。所以,这个时候百官比鹌鹑还鹌鹑,因为就算羽林卫砍了你,非但没人替你叫屈,弄不好还会满门抄斩,这就是皇权。
建章宫的大殿里灯火通明,离着八丈远就能闻见灯油的味道。皇帝刘彻端坐龙椅之上,面貌威严,俯瞰他的臣子。窦婴在离着台阶还有三步的地方停下,等了片刻,跪倒在地,率领众人山呼。
这就是大朝会,没有后世电影中那般的繁琐,也没有后世电视剧中那般浩荡。总共加起来不到二百人的队伍,全都挤在大堂里,诺大的建章宫都显的有些拥挤。
待众人山呼毕,刘吉庆扫视一眼众人,再次说话:“陛下有旨,诸卿就坐!”
众人纷纷寻找自己的座位,站在后面的只能去门外。如果放在以前,就苏任那个破太中大夫,了不起只能坐在门槛上。可见大汉的官员有多么繁杂。现在自然不一样了,有了将军的职衔,最起码能坐在殿里面。有些人当了一辈子官,都没有机会在建章宫就坐。
上朝并非是议事,重要的事情,皇帝和几个亲近大臣早已经商量妥当,之所以在朝会的时候说一说,就是告诉别人结果而已。与其说大朝会是群臣商议国策,倒不如是一场政治秀。无论是封建帝国还是后世的各种政治形态,决定国家命运的人永远只是少数。
“陛下,为臣有事上奏!”
按理来说,大朝会的主角是丞相,只有丞相说话,其余人才能发言。现在丞相还没说话,就有人抢着发言,不由的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一看那人的样貌,汲暗的心就凉了半截,一张脸立刻就黑和锅底一样。但那家伙是他的人,这时候出去制止已经来不及了,心中叫苦却无能为力。
新任御史边通跪在大殿中央,脑袋触地,一双手高高的捧着自己的奏折:“臣身为御史,有弹劾枉法之人的职责,今有建威将军苏任,私授战场缴获,私卖军功,更有不法商贩崔久明从中作梗,护军将军韩安国尸位素餐,雁门太守李广、代郡太守程不识装聋作哑,臣以为这些人皆为朝廷蛀虫,笼络战兵之心,其心可诛!请陛下明察!”
边通说的有理有据,手中的奏折更是厚的令人发指。自从苏任改进造纸工艺以来,原本笨重的竹简已经被纸张替代,就算是写万言奏章,也就薄薄几页,今日边通手里的奏章足有一寸后,看上去都有些吓人,不知道这份奏章他写了多长时间。
既然有人上奏,皇帝刘彻自然不能不问,挥手示意刘吉庆将奏折拿上来。接过刘吉庆手里的奏折,刘彻轻轻的放在面前几案上,扫视了堂下一眼:“还有何人要参奏苏任,一并拿上来。”
王朝就要起步,因为边通已经看了他好几眼。朱买臣却一把拉住王朝,冲他微微摇头。跪在堂下的边通愣了一下,原本三人说的好好的,更有十几人发誓同进退,怎么现在自己占了出来,其余人都打了退堂鼓?边通的眼里冒火,盯着那些站在朱买臣身旁的人,牙齿咬的嘎吱响。
刘彻又喊了一声,依旧没有人现身。汲暗长出一口气,幸亏没有发生几十人一起上奏的事情,只有这么一个刺头就好办的多。待刘彻问了三声之后,汲暗这才站出来,对皇帝施礼:“陛下,臣本不该说话,但因诬告苏将军之人乃是御史,所以臣斗胆请陛下责罚!”
汲暗说完,慢慢的跪下。刘彻一直看着堂下众人,等汲暗跪好,呵呵笑了两声:“诬告?御史大夫以为是诬告?”
汲暗没敢说话,他似乎从皇帝的话中听出了不同的意思。脑子飞快的分析皇帝的话代表什么,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自己有些莽撞了。正准备说话,就听见皇帝接着道:“我看边卿说的很对,苏任售卖斩获和倒卖军功只是朕早有耳闻,就想看看尔等谁在为我大汉着想,让朕寒心呀!三公九卿全都装聋作哑,难不成你们已经被一场胜仗冲昏了头脑?”
刘彻举起边通的奏折,继续道:“朕今日就告诉你们,苏任枉法之事事实清楚,边卿绝没有愿望他!黄门侍郎,立刻拟旨,着令卫尉亲自前往马邑,将苏任收监押回长安,听候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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