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花名册 > 第02章 十二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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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巡夜的更夫发现了倒在血泊里的人,他急忙通告了当值的衙役。

  锦衣卫的探子们没有人出没在逍遥子死去的地方,但是却有人在监视着衙役一举一动。

  更夫将事情刚刚告诉了衙役,探子便立刻发出了闪光信号。

  在这柳枝初露新芽之际,竟有几个卷黄的叶芽掉落。

  落叶,仿佛在诠释着生命的衰败与凋零。

  这空中飘零的小叶芽儿,还未尝展现自己的妩媚,便被风摧残。

  但它们没有悲伤,它们舞动的身躯仿佛在感恩春风的摇曳。

  它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但并非只是一场没有地位的过客。

  而是落向泥土之上,任人践踏踹成粉、揉成泥。

  它们幻化成另一种力量,养护着泥土中卑微生命的种子。

  待春风再来之时,冰封的泥土嫣然出新的轮回。

  从土地上那几片枯叶之上踏行而过的是一群锦衣卫,上百名锦衣卫!

  上百名锦衣卫举着火把,蜂拥而至,瞬间这儿便亮如白昼。

  他们群涌而至的地方一定要亮如白昼,而且必须会亮如白昼!

  当他们发现死去的竟然是赫赫有名的暗器高手逍遥子时,所有的锦衣卫们都惊呆在那里了。

  消息迅速传递到锦衣卫首领们的耳里。

  刹那间,四名锦衣卫官员驱马疾奔而至。

  ——

  锦衣卫也有等级之分,如同官场的品级之分。

  首领称为指挥使,两位副职名为指挥同知,再则依次是指挥俭事、镇抚使和千户以及百户等等。

  这群人为首的便是锦衣卫指挥使陈叔宝,他的面容很和蔼也很冷酷。

  他做事就像他的面容一样,对亲人和蔼,对敌人冷酷。

  论起这历代锦衣卫指挥使,或是武艺高强者,或是世代忠诚的侍候之后,亦或是皇上御定亲信之人。

  而陈叔宝武艺在锦衣卫之中也算是佼佼者,但并非绝顶。

  论起亲信,皇上并不喜欢他,甚至有些厌恶他太过聪明。

  他聪明不是流露在外的聪明,而是一个懂得装糊涂的人。

  恰恰因为是这样,反而让皇上更讨厌甚至说是有些提防他了。一个懂得装糊涂的聪明人,说明他在隐藏自己。

  手掌心要比手背要白净,因为手掌心寻常是躲避阳光的,它不以真面目见人。

  皇上在赏赐这些御前功臣时,赐陈叔宝为‘御鼠’。

  但现在陈叔宝在锦衣卫混到风生水起,还做到了指挥使的位置。不是因为皇上封赐的,而是监国的太子选择了陈叔宝来掌管锦衣卫。

  原因很简单,太子钟爱的女人,也是他唯一钟爱的女人,她出身卑微,想要稳住东宫女主人的位置,不仅要依靠后宫,还要依赖外臣。

  “与其在大江大河中,做一条微不足道的支流,不如为欲烹小鲜的人雪中送炭。”——陈叔宝很识时务,所以他一直在支持着太子妃万氏。

  陈叔宝后面的两位,他们长得同样熊腰虎背,极为雄壮。不过一个霸气外露,一个老实憨厚。

  霸气的那位名为杨威,他正是青年之时,却已经是锦衣卫指挥同知了。

  他的武艺很强,原本是锦衣卫第二,现在是锦衣卫第一,因为原本第一的那个选择了归隐江湖。

  他位高权重不仅仅源于他的武艺,还源于他是内阁杨首辅的侄子。

  但他对得起这官职,他敢打敢拼,一腔热血,脑海里就没有‘危险’二字。

  皇上封赐之时,赐杨威为‘御虎’。

  老实憨厚的那位名为牛大奎,他出身卑微,是贫农的孩子,好在一身蛮力,武力在锦衣卫中也是出类拔萃的。

  他是个任劳任怨肯出力的人,虽没读过书却兢兢业业,做事一丝不苟。

  皇上欣赏他的本分,封赐为‘御牛’,只是没有得到太好的官职。直到陈叔宝上任以后,选择大奎做贴身护卫,给大奎谋了个千户的缺。

  另一位同来的锦衣卫官员首领,是位身背医箱的白衣纶巾之人,鹤骨仙风貌如方外之人。

  他是一名锦衣卫但同时更是一名神医,名为公孙菁。

  公孙菁嗜读典籍,手不释卷。遍访名医宿儒,搜求民间验方;跋涉深山旷野,采集药物样本。

  皇上屡次见他尝草嚼叶,笑他似羊,因此封赐成为“御羊”。

  ——

  公孙菁的眼光很锋利,他拿起逍遥子手中的酒壶,轻轻嗅了嗅,然后便言道:“这酒有毒。”

  陈叔宝接过那盏锡壶,里面的机关已经被扣动过。他的心不由得一颤,他明白逍遥子是拼到了最后一刻!

  公孙菁检查过一遍尸首,言道:“没有瘀伤,是被乱刀砍死的。”

  陈叔宝的面容很沉重,甚至脸上的青筋暴起。

  他没有说话,他也很少在人多的时候说话。

  即使说了话如果不是心里话,他也认为那不是说话,那叫敷衍。

  只有个别人时,他才会说话,会说心里话,能说出很多心里话。因为那些个别人,是他心里的朋友。

  但他很少能说出心里话,因为知心朋友少。他说了不少敷衍话,因为人在其职当谋其政。

  半晌,他才叹了一口气,一口很深很深的气,言道:“包子有肉不在褶上,肚里有货不在嘴上。逍遥子为人从不外露。却遭了人暗杀。”

  杨威冷笑道:“这金陵王的人刚要进京城,便出了这档子事,也真是忒光明磊落了吧!”

  陈叔宝注视着杨威,问道:“你认为是金陵王的人做的?”

  杨威一怔,而后很自信的点点头,道:“这江湖,除了咱们锦衣卫‘十二太保’和东厂厂公外,也只有金陵王的‘四大金刚’能在逍遥子之上了。”

  陈叔宝沉声道:“也许江湖新人辈出,咱们不知道。”

  杨威一笑道:“兄长也忒多心了,能从逍遥子的飞针脱身的人,这样的人岂会是无名之辈?”

  陈叔宝不动声色,问道:“难道你忘记了欧阳云?他之前不也是深藏不露吗?”

  杨威点点头道:“嗯,他确实是一鸣惊人。五年前,若不是他出手向援击败明月,我们锦衣卫还难过此关。不过,他是‘北剑’剑痴的大弟子,武艺高强也应该是情理之中吧……”

  陈叔宝道:“也许有人运气不好哪?也许有人从不展露自己哪?”

  杨威一笑道:“是金子就算埋在石头堆里也会发光,不会有那么多也许。”

  陈叔宝道:“那你见过‘御蛇’楚新的真面目吗?”

  杨威一怔,摇摇头道:“他就是一条毒蛇,一直藏匿自己,他一旦露头一定是一口咬死面前的那人,没人见过他真面目。不过,他不是被明月砍废了吗?这五年来都不知道死在那儿……”

  陈叔宝皱了皱眉头,道:“金陵王‘四大金刚’的林立,你总该知道的吧,他本是一个挑夫竟然武艺高深莫测。”

  杨威道:“嗯,我一直觉得他很可疑。”

  陈叔宝一怔,问道:“哪儿可疑?”

  杨威道:“为什么金陵小王子朱柳,他刚从峨眉回到应天就会遭遇了一群痞子?而偏偏这个时候林立却这么凑巧就在旁边?”

  陈叔宝沉吟道:“你不该质疑林立的,你更应该质疑朱柳。”

  杨威不解问道:“为什么?”

  陈叔宝道:“和朱柳一起去峨眉拜师学艺的伍文英,为什么她一下山便能来去无踪,人称‘侠女飞影’,成为金陵王‘四大金刚’之一?而偏偏朱柳他却什么都不会,会被一群小痞子们欺负?”

  杨威笑道:“这很容易解释:因为峨眉素衣派都是女弟子,而朱柳是个男人,他去峨眉只是为了躲避王妃的迫害。而素衣派男女有别,一直没有传授给他武艺。”

  陈叔宝道:“那他为什么又会成为素衣派的掌门?”

  杨威沉思了许久,才喃喃道:“素云师父并非谄媚之人,朱柳能做掌门这一点,确实值得怀疑……”

  陈叔宝脸色忽然变得很沉重,忧虑道:“朱柳也来京城了,虽然他没有在进京的队伍中……”

  杨威抬头凝视着陈叔宝因为忧虑而抬起的皱纹。

  年轻人都有些年轻气盛,杨威也一样,他现在是锦衣卫最强的武士,所以他有些瞧不起其他人。

  但看着陈叔宝谋略操心的憔悴,现在他的心思绪万千,又说不出那种感情。

  他默默问道:“为什么兄长这么担心朱柳?”

  陈叔宝沉默了很久,忽然沉声道:“现在的情况很复杂:‘四大金刚’已经很棘手了,而且还有这个朱柳……他和孟黎一样厉害,甚至可能还会更厉害……”

  杨威目瞪口呆,半晌才道:“比孟黎还厉害?……那岂不是比厂公还厉害!……”

  孟黎是金陵王“四大金刚”之一,而且是名镇江湖的两大剑客“北痴南侠”中的南剑。

  杨威惊奇并不奇怪,因为他的武艺是逊于东厂厂公的,而孟黎与厂公先前的恩怨对决中一直不分伯仲。

  但他的心里泛起了其他的嘀咕:陈叔宝他怎么知道朱柳比孟黎厉害?为什么我的探子就没有探到这个消息?朱柳一直是个懵懂的小孩子呀,不会武艺啊。

  杨威越来越疑惑,问道:“可如果朱柳也来的话,金陵王的两个儿子就全都离家了,他不怕他们回不去吗?”

  陈叔宝道:“金陵王已经准备破釜沉舟了……”

  杨威寻常大大咧咧、风风火火,他心里为陈叔宝这样的人感到悲哀。

  一个人连心里话都不敢说,这种人活着就是种悲哀。

  但现在杨威越来越为陈叔宝感到一种忧伤,尤其看重陈叔宝心神凝重的样子。

  陈叔宝本也是个风流的人,他身边女人不断。可是他却没有妻子。

  没有妻子不代表没有珍爱的女人,恰恰相反,没有妻子反而能拥有更多珍爱的女人。

  杨威虽然武艺高强,但他却很怕陈叔宝的威严冷酷,有时候会感到心里恐惧。

  冷酷的人未必刀剑厉害,但他们却有一把比刀剑更狠的武器。

  那就是眼神中的刀,那就是心里的刀!一种杀人不眨眼的剑!一种无形的剑!

  杨威忍不住,默默说道:“兄长,其实这次金陵王派他们来的目的,是借联姻的名义来为自己争取更多的筹备时间……”

  陈叔宝凝视着面前这个比自己更年轻的指挥官,很沉重也很和蔼。

  他更带着点劝诫的口吻,说道:“阿虎,你很年轻,安插信子的事一直比我做的好。如果有什么重要情报,你应该学会噎在自己心里面,这样你将来才能做一个好的指挥使……”

  杨威抬眸注视着陈叔宝的眼神,仿佛自己的长辈在谆谆善诱一个值得训导的孩子。

  杨威摇摇头,喃喃道:“兄长,线上也是今夜刚传到的信,不是我有意隐瞒……”

  ————

  这次的会议很隐秘也很棘手,所以只有金陵王朱岐和嫡长子朱文,以及‘四大金刚’之首的孟黎,他们三人参加。

  庶子朱柳没有参加,因为朱柳不想参与。金陵王也不让他参与任何政事,他只让朱文而且必须让朱文参加所有政务。

  本来和孟黎并称为“金刚力士”的何进,他现在却更喜欢种水稻。

  何进是个运筹帷幄的将军,更是个能在战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猛将。

  而现在,看来他更希望做个农民,这种想法很幼稚,就如同一个孩子一样。

  人在年幼的时候,感觉做一个农民也是一件光荣伟大的事。可长大后却对这种想法不屑一顾,甚至处处隐匿自己骨子里的农民气息。可等年老了,那种想在田间劳作的心思又会浮现出来,甚至是非常迫切。

  伍文英从峨眉学艺归来,她轻功甚好,空中飞影,来去无踪,更是行侠仗义之人,人称“侠女飞影”。

  还有林立这个仗义出手的勇士,他在“小王子”朱柳危难时刻挺身而出,保护了朱柳所以被特招到王府之内。

  孟黎,何进,伍文英,林立,他们四个并成为“四大金刚”。

  何进现在仿佛不想再参政了,他最近总是整天和一群年轻人在田间探讨如何才能将水稻种植好。

  但另外三个却明争暗斗,争夺更大的权利。——这也是金陵王想看到的。

  喂更好的鱼饵,才能让自己的部属争破头皮的去抢鱼钩上的食。他们抢的越激烈,越能爆发出自己的潜能。——但前提是这个人必须会下钩子,不然就是食丢到水里,全当做了善事。

  目前来看,一直是孟黎牢牢咬着了这份鱼饵,他之前就是“南剑”剑侠,他见多识广更知怎么混江湖。

  而伍文英是个女人,很多事情不能参与。

  林立本是个在南京街头挑运粮食的劳力,在南京待了三年的齐国人,碰巧救了朱柳,才被发现他的武艺高强,做了金陵王的禁卫军统领。

  ——

  金陵王朱岐,朱文和孟黎在阁屋里密谈。林立和四名侍卫在门外把守。

  “这样的窝囊气我受够了。”金陵王朱岐喃喃嘟囔着这句话。

  自从杨傅做了内阁首辅后,朝廷天天议论削藩之事。可恨的是杨傅与金陵王他们本是情同兄弟,而且更算是连襟。而说这句话,也渐渐成为了金陵王的习惯。

  孟黎咬牙切齿道:“他这种反复小人,不足挂齿。”

  朱岐一怔,微微一笑道:“反复无常未必是小人,我这藩王之首的地位,也是依靠着反复无常得到的。皇上被俘虏时,我支持新皇,支持废旧太子。景泰帝病重时,我又和朝臣密谋成功南宫复辟。”

  孟黎道:“王爷这是权谋,杨傅却是卑鄙无耻的出卖朋友。”

  朱岐笑道:“能被朋友出卖说明还有价值,如果一个人连被出卖的价值都没有,那这个人就很难有朋友。”

  孟黎哈哈一笑,道:“没有朋友时也不怕被出卖,反而能更好的放手一搏。王爷,咱们现在就是这样。”

  朱岐沉声道:“削藩之事迫在眉睫,咱们更需要朋友,孤立无援反而对我们不利。”

  孟黎道:“朝廷一旦真狠心削藩,藩王又不止咱们一家,肯定也会有人反抗,到时便会联合在一起。”

  朱岐摇摇头道:“未必。咱们是最强的一家,擒贼先擒王,咱们一定是先被清理的那一家。到时候,怕是所有的藩王都坐山观虎,看咱们的笑话。等咱们被灭了,他们才会反抗。”

  孟黎道:“齐国候可是王爷的亲兄弟,他不会不帮忙的。”

  朱岐一丝冷笑道:“朱峻那厮玩玩女人、搜刮民脂还行,打仗怕是会吓尿裤子吧。”

  孟黎道:“齐国与咱们江南成依足之势。就算齐国候不能尽心尽力,但他却是挡在咱们江北大营前面。若是联盟,咱们也可以调动更多江北的兵马。”

  金陵王点点头,一边把茶盏慢慢送到嘴边,一边盯着长子朱文的脸,刚刚弱冠之年的儿子。

  品茶也是种修行。

  第一口甜,这整杯茶都甜,可是越细细品尝,那种甜味却越来越淡。

  第一口苦,就认定整杯茶都苦,若是放下这杯茶不再品尝,就永远也品不出这茶真滋味,更不知错失了多少与众不同的味道。

  金陵王微微一笑道:“你这个孩子也太稳重了。每次在别人面前都是低头沉默不语。”

  朱文依旧木然着看着他们二人,面无表情的他不知有没有在认真听他们的讲话。

  金陵王问道:“文儿,你的想法是什么?能告诉父王吗?”

  朱文仿佛回过神来,一怔,毫无底气的道:“儿臣……也以为和齐国候联手好……”

  金陵王目光炯炯地凝视着朱文,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就这样定吧。”

  孟黎微微一笑,愉悦着走出房屋。

  金陵王沉声询问道:“文儿,你是不是有话藏着?”

  朱文眼神瞬间变得光亮,说话的语气也变得自信,他言道:“父王,咱们绝不能和齐国候联盟!”

  金陵王凝视着这个儿子,默默道:“你每次在外人面前都不说话。如此稳重,一点也不像个年少之人。”

  朱文微微一笑道:“我是在学父王。”

  金陵王一怔,问道:“学我?如何学我?”

  朱文道:“一个猎人在捕抓猎物时,都是先埋好陷阱,藏匿好自己。父王的猎物是整片江山,而儿臣的猎物是将来治理好这片江山。”

  金陵王哈哈大笑道:“说吧,为何不能与齐国候联手?”

  朱文道:“因为一旦联手,我们至少要为他们调动三万兵马粮草,这对我们开支太大。”

  金陵王道:“既然联盟了,有些物资消耗也是正常的。”

  朱文摇摇头道:“父王。如果不联盟,反而对我们消耗更小。”

  金陵王疑惑道:“哦?少个盟友反而比多个盟友消耗更小?这点我不信。”

  朱文道:“如果他是坐山观虎斗,我们江北大营的一万兵马则不能动,需要防备他。”

  金陵王点点头道:“这正是和他联盟的原因。如果联手了,这一万兵马就可以调动。”

  朱文摇摇头道:“其实不联盟,甚至做敌人,这一万兵马能做更多的事。”

  金陵王很好奇的盯着自己的儿子,和声问道:“能做什么事?”

  朱文语气多了份生硬,霸气道:“我只需三千兵马,就能吞并齐国候。到时候,他搜刮的民脂民膏都是咱们的物资!”

  金陵王陷入沉思,沉思的脸庞绷得很紧,甚至嘴角抽动一下。

  他那一双棱棱有威的眼睛,现在也显出一丝疲倦,一丝黯然。

  金陵王抬眸,问道:“如果我们孤立无援,我们一点希望也不会有,这样我们只是去等待失败。”

  朱文静静地说道:“我们有希望。而且我们的胜算绝对能超过五成。”

  听到这么具体的数字,金陵王却轻轻摇摇脑袋。

  他言道:“胜算不在乎有多少,而是能不能有胜利的希望。哪怕没有希望,如果坚持下去能看到希望,我们也会去做。只是我们若是真的孤立无援,那只能任由朝廷围剿咱们。”

  朱文道:“我们只需要去结交一个朋友,我们就能有五成的希望。”

  金陵王默默的一笑,问道:“什么朋友?”

  朱文道:“蒙古四分五裂,鞑靼正在崛起,他们也需要外援。如果我们联盟,那么我们绝对有五成以上的希望。”

  金陵王一怔,默默一笑,摇摇头道:“不行,我们是敌人,我不会向任何夷族俯首。”

  朱文反而以谆谆的口气言道:“父王。如果我们反叛了,我们就不是朝廷的皇室,而是朝廷的敌人。而鞑靼也是朝廷的敌人,既然我们拥有同样的敌人,为何不作为朋友哪?”

  金陵王微微一笑道:“文儿,你很有想法。但我不会和鞑靼联盟。”

  朱文着急道:“为什么?父王,当今之计我们是必须先考虑是生是亡,而不是考虑和外族联手的后患问题呀。”

  金陵王面色瞬间大变,神情中带着威严,令人恐惧的威严,但威严中带着一丝亲切。

  他站了起来,而且站得很直,如同一颗坚强挺直的松柏!

  他正言道:“孩子,你记住:自从太祖武皇帝以来,我们朱明王朝就未曾向外族割舍过一匹布,未曾赔偿过一文钱,未曾出嫁过一个女子!我们祖先的鲜血流淌着不屈,难道这满腔热血要在我这一代冷却?我们大明子弟可以战死!但绝不会让外族看到我们为了生存而苟且偷生!我们不是马,不是牛,我们是人!是大明江山的好儿女!哪怕,我们死后面见先祖,我们也可以骄傲的对他们说——看,您的子孙,他明知不能胜利却还在誓死奋战,成王败寇,他甘心接受这一切。但,请记住——他们没有向任何夷族屈服!”

  朱文坚强的身心瞬间就软瘫了下来,他顿时知道自己在父王面前这次就如同一个跳梁小丑。

  能让朱明皇室屈服跪下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先祖不屈的亡魂!

  朱文跪倒了地上,俯身叩首,发自肺腑的惭愧认错。

  金陵王扶起朱文,拍拍肩膀,他的面容已经展现出来了年迈,而且已经没有年轻时那么健朗了。

  甚至脸上还带着皱纹,带着丰富感情的皱纹,每一道皱纹都是一段内心的情感。

  金陵王凝视着朱文,过了良久,良久良久,才点点头,缓缓道:“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

  一句话不需要太丰富多彩。但一句简短却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却足以震撼人心。

  朱文的眼眶甚至有些湿润,道:“父王,儿臣不肖……”

  金陵王摇了摇头,严肃的脸庞露出一丝笑,不是斥责无奈的笑,而是温暖的、和蔼的笑。

  金陵王慢慢道:“打败一个人、一方国土,有时候也不需要武力。打败一个人就去打败一个人的心,心乱了,他们便不不战自乱,当敌人落荒而逃时,我们就是胜利者。”

  金陵王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凝视着朱文的眼睛,希望他能听明白。

  聪明的人不需要太多的话语来沟通,一个字一个眼神,大家就会心知肚明。说话多的人反而并不代表这个人聪明,把别人当傻子的人自己才是傻子。

  朱文点点头道:“现在皇上沉迷炼丹,太子监国,万氏哪边好像有机可乘……”

  金陵王笑了笑道:“所以我打算让柳儿去京城找公主联姻,你也去,你在暗自使计。”

  朱文一怔,慌忙摇摇头道:“万万不可啊!柳儿她不能去和公主联姻……她……她就不可能和女人结婚……这可使不得啊!”

  金陵王见他支支吾吾,嗔问道:“莫非他真有断袖之癖?当初他刚呱呱坠地,就被你奋不顾身的抱跑了,你们两个从小就形影不离!若不是你母后明智,找个伍文英定了你的终身大事,怕你也和他一样!也是个娘娘腔腔的人!”

  朱文慌忙辩解道:“不是,不是。柳儿她是……她是……她是峨眉素衣派的掌门,按门派的规矩还不能结婚。不如让我去,我去联姻。柳儿的事,再缓缓吧,我会劝她放手掌门之职的。”

  金陵王审视着朱文,慢慢道:“柳儿他当真只是因为是道家掌门,才不愿和女人结婚的?我可提过很多次了,每次他都鬼灵精怪的糊弄过去……”

  朱文点点头道:“当真……”

  金陵王叹了口气,道:“他从小没了母亲……若不是你当时从你母后手下抢回柳儿,柳儿只怕也和他母亲一样……才刚刚诞生,就会被折磨致死……这孩子可怜,行为古怪点,也不能怪他……”

  朱文怯生生的问道:“那……父王,这次就不要让柳儿她去京城了吧……”

  金陵王摇摇头道:“让他去,他必须去。他去了,你才更安全。”

  朱文一怔,道:“如果朝廷使坏心眼的话,至少父王还有个孩子……”

  金陵王凝视着朱文,沉重道:“我只有你这一个孩子。我的儿子,必须是个文成武功的治国之人,而不是一个浪荡江湖的甚么侠客。”

  朱文陷入了沉默,他仿佛有很多话,但感情却用嘴说不出来,他的眼睛晶莹却黯然。

  金陵王拍拍他的肩膀,微笑问道:“如果你向公主提亲,文英怎么办?”

  朱文一怔,低头更显的黯然,默默道:“大丈夫,成大事不能拘泥儿女情长,当断则断。”

  金陵王微微一笑道:“你这种语气,可不像能断的了的。”

  朱文抬起头,明眸咬牙道:“断不了,我也要断。该放弃的绝不能挽留。”

  金陵王点点头,叹了口气,道:“柳儿若是知道你这兄长为了他,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都舍弃了,不知他又作何感想。”

  朱文摇摇头道:“我母亲欠她的,我会用一辈子去偿还……我绝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

  ————

  杨威道:“当朱文打开门的那一刻,林立却像疯了般把一个侍卫一刀砍死,然后又刺伤另外三个,最后他又抹了自己的脖子……”

  陈叔宝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才沉重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杨威头一拧,恨道:“他被救醒后说:‘这种事情只能两个人知道,绝不能让六耳听闻。’所以他和这四个侍卫必须死!”

  陈叔宝默默道:“必须死?为什么他抹了脖子还能被救活?”

  杨威一怔,又言道:“幸好他只是第一下下手狠,只死了第一个人,另外三个受伤的有一个是我安插的信子……还好没有出事……”

  陈叔宝一丝冷笑道:“这林立演的一出好戏啊,现在他卖的了金陵王的欢心了吗?”

  杨威点点头道:“看来他和孟黎平起平坐了……可能比孟黎还要得欢心,这次孟黎和伍文英被派出来保护朱文的……”

  陈叔宝不屑一笑,道:“我还以为林立他是条藏匿于江湖的好汉,却也不过是个刘备摔孩子的货色,咱们锦衣卫也不用再将心思放在他这种谄媚小人身上……而是应该把目标放准在朱柳身上。”

  杨威点点头,他心里很想知道为什么陈叔宝这么在意朱柳,但他却还是忍住不问。

  他明白陈叔宝很少说话,但他如果一直很在意一个人,那说明那个人一定很可怕,可怕到他们锦衣卫对他束手无策。

  “哎,你说金陵王府有你的信子?”陈叔宝忽然话锋一转,低声劝诫道:“他们那儿戒备森严连一只苍蝇都难飞进,能隐匿这么好的探子,就不要再随意传送没必要的情报。”

  杨威一怔,不解问道:“可是……这个情报就很重要啊……”

  陈叔宝摇摇头,语气带了几分险恶,道:“好的棋子应该用在刀刃上,而之前你必须要掩盖住那步好棋。待最致命的时刻才能拿出来,然后让敌人一击毙命!”

  杨威似懂非懂点点头,他没有再说话。

  人生如棋,或置之死地,或一帆风顺,或棋逢对手。

  但他感到痛苦的是现在看不清究竟是什么棋局,年纪轻轻的他忽然感到一丝疲倦。

  他甚至希望现在锦衣卫的敌人都站在一起。要么消灭他们,要么被他们消灭。

  只是,只是希望所有的阴谋都赶紧结束。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一个探子疾步奔了过来。

  探子匆匆而至,粗喘着气道:“头,飞鹏回来了,他来了……”

  陈叔宝面容一笑,而后一怔凝视着逍遥子的尸首,喃喃道:“这……也不好向他交代……”

  逍遥子是飞鹏的部属,飞鹏也是指挥同知,但他的资历老,比御虎杨威更服众。

  “不用交代,是我来晚了。”

  这句话让所有在场的锦衣卫都感到冰冷。

  冰冷彻骨的寒气。

  说这句的人,他的脸更是寒彻骨髓。

  他浑身是血,脸上更是被血溅的一道道的痕迹。

  他的绣春双刀还握在双手之中,刀光和他的面容融汇更是冰冷的让人恐惧。

  陈叔宝凝视着他,低声道:“鹏哥,你回来了……”

  他就是飞鹏。

  一个冰冷的人,一个没有朋友的人。

  一个也没有敌人的人,因为他的敌人都会死在他的刀下。

  飞鹏冰冷的眼,冰冷的声音道:“我来晚了。逍遥子回京的时候,我就发现不对了……我追他回到了京城,却被两个替死鬼拦了我的路……”

  他说话的语气很阴冷,冻结着所有听他说话人的血。

  但锦衣卫却都佩服他,从心里面佩服他。

  他寒冷只是为了掩盖自己炽热的心。

  他在官场没有太多的朋友,一道圣谕就够了,皇上特许:先斩后奏。

  他在民间有很多贫苦朋友,但一个都不能少,黎明苍生,问心无愧。

  首辅杨傅曾赋诗赞赏一曲,戏改古诗做一首《报晓鸡》:

  “笺上两行字,龙颜请恩泽。

  恶徒走不得,一鸣天下白。”

  意为:几行书信就能传送重要的情报,博得皇上的垂青。犯了罪的恶徒们是跑不掉的,雄鸡一声鸣,普天之下一片光明正大。

  皇上听闻,随封赐之飞鹏为“御鸡”。

  陈叔宝沉吟道:“他们两个很厉害吗?……”

  飞鹏擦拭一把自己的脸,那股血腥味太浓重呛鼻子。

  他言道:“不要命的家伙!……死缠烂打……”

  陈叔宝长长叹息一声,这次对方有预谋的计划,让他心里涌出一阵恐惧之意。

  看不清路的黑夜,会让任何人都感到恐惧。

  飞鹏满手是血的手,掏出一个册子,冷冷道:“他们身上有这个……”

  册子还是很精致的,但是很薄,很轻。

  但当陈叔宝打开它时,他感到这个分量很足,压得他的心更加沉重:

  ————

  册子上赫然写着十一个花名,还有悬赏首级白银赏钱:

  御鼠陈叔宝八百两

  御鸡飞鹏六百两

  御虎杨威六百两

  御羊公孙菁五百两

  御马宋谦四百两

  御牛牛大奎四百两

  御兔邢玉娇三百两

  御猴杜预三百两

  御猪万通三百两

  御犬吴文忠三百两

  御龙朱镶二千两

  ————

  越是心情沉重人越是异常,陈叔宝忽然笑道:“还把朱镶写上了。呵呵,六百两白银,他们两个不拼命砍你才怪。”

  飞鹏凝视着他,一字字道:“这可是金陵王惯用的伎俩啊,这些来的都是幌子,他那四个金刚这次又要明争暗斗了。”

  陈叔宝眨了一下眼,熊熊燃烧的火炬照的他的脸通红,他默默道:“他们四个全在我们掌控之中。只有一个朱柳,他随朱文来京却没在来京的队伍中。他不会一直藏匿着吧?然后对我们一个个暗中下手?”

  火能带来光明和温暖,但有火的时候,无论是凶残的虎狼还是温顺的兔子都会躲的远远的。

  “朱柳,你藏匿在草丛之中不冷吗?……”他目光有神地凝视这一具具火把,喃喃道。

  牛大奎身为他的护卫,随了他这么多年都未见过他这般入神。

  无论是花草还是字画,陈叔宝都不曾这么端详着去欣赏

  哪怕是女人,让人流口水的女人,陈叔宝也只是看一眼。然后,要么成为了他的女人,要么被成为了他的女人。

  他这样走神说明他并不是在欣赏,而是在思考,在思考如何击败对手。

  陈叔宝忽然转身打量着大奎,目中现出了温暖的关怀,道:“阿牛,你深居简出露的面少,你去醉仙楼,只管玩乐。”

  大奎点点头,但不解道:“为什么要去醉仙楼?”

  陈叔宝道:“只要是个男人就喜欢美酒美人,朱柳他不会不来醉仙楼的。”

  他忽然之间语气低了许多,但感情浓厚了许多,默默道:“你要当心……朱柳这人可能很恐怖,他是个从小就生活在王妃的迫害之中,他的心一定很邪恶,恐怕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你只管吃喝玩乐,千万不要和他动手……还有,累了就回来……你这人性子倔,别一直就知道傻站着,该休息的时候就休息……”

  陈叔宝很少说那么多话,但他现在却唠唠叨叨的像个娘们。

  牛大奎懂得他的关怀,他更明白如果没有叔宝他现在还是个出力的小卒子。陈叔宝就是他的大哥,比亲人还亲的大哥!

  现在,陈叔宝的话就像这一具具火把,温暖着大奎的心,更炽热的让他的眼睛融化湿润。

  牛大奎急忙打断了叔宝的话,道:“大哥,你放心。我虽然见识少,但能懂得分寸。我老实也一直听你的话,你只管放心就行。”

  陈叔宝凝视着他,哀伤道:“怕死就不是锦衣卫,我最怕你性子倔,脑子一热在犯傻……”

  大奎嘿嘿一笑道:“身为锦衣卫我可以死,但为了大哥我必须活着。”

  陈叔宝默默一笑,眼眸低了下来,道:“我们撤退,你去吧。”

  牛大奎点点头,但他的脚步沉着而急促。

  走的急促是因为发自心里的恐慌,源于他对一切事都很迷茫。

  天依旧黑暗,甚至雄鸡已经不时的呼喊起黎明的号角。但,天却还是那么黑暗,甚至更黑暗。

  越是黎明之前越是比黑夜其它时刻更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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