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清哑来到奉州,发现灾情比她想象的更为严重。
奉州去年就经历过一次干旱,百姓勒紧腰带加上官府赈灾,好容易挺过来了。今年开春下了两场雨,人们以为年景好了,结果从那以后再也没下过雨。这一年干旱下来,庄稼地都成了荒地。清哑等人一路走来,大地上除了一些干巴巴的树木,连枯草都没有。
奉州百姓逃荒去外地的不知多少。
好在,十一月中旬下雪了。
接连两场大雪,给了人们无限希望。
这片土地上的植物也孕育着无限希望。
方家这片梅林不等春日来临就首先复苏——开起花儿来!雪夜的梅林幽静、暗香浮动,在雪光映衬下,枝头梅花清丽无双。虽然比起京城有些迟,可花儿们依旧展开了,小心翼翼的,带着大难不死的喜悦,越冷越鲜艳,香气沁人心脾。
外面嘈杂的喊杀声衬得这梅园格外像片净土。
到近前,细妹叫院门,只有两个婆子在门房值守。
一婆子过来开门,细妹严肃问:“这边没有动静吧?”
那婆子忙殷切地笑道:“没有。这边还算安宁。真有人来,也是从前边来。殷奶奶,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前面没事了?”
她心里疑惑,听声儿前面还闹的很呢。
细妹道:“大奶奶让我带她们来这边守着。”
又问:“后边屋子几个人上夜?”
另一婆子道:“两个。我去叫她们过来回话?”
细妹忙道:“不用。”一面引清哑进来。
她并不想惊动太多人,更不想让人知道清哑来了这边。
两个婆子也没疑心,赔笑看着众人往上房去了。
清哑和盼弟穿着寻常衣裳,她们也没认出来。
几人进去,清哑自入了东边她和方初常住的屋子,和盼弟在临窗炕上坐了。炕是热的,屋里也非常暖和。因梅花开了,她和方初白天是没空赏花的,便晚上过来睡,就怕错过花期,是以地热和炕都烧起来了,一应坐卧铺盖等也都安置齐全。
细妹先点了灯,等清哑坐定,就灭了烛火。
她低声道:“大奶奶和姨奶奶歇会儿吧。”
有了灯火会引人注意,所以她熄了灯,然后出去了,和青竹将前后暗中检查了一遍,见无异样,才回来守在清哑室外。
清哑默默地靠在引枕上闭目歇息,一面沉思。
这次灾民暴动,起因还是赈灾。
募集了那么多银子,赈灾依然艰难。
这听起来有些不可置信,但这是事实。
因为方初那个商业赈灾计划,在朝廷和锦商们全力运作下,各地商贾纷纷启动,运了许多粮食来奉州;朝廷也接连拨了赈灾款、开军用储备粮仓救急,但奉州各地还是饿殍遍野。
大雪给了人希望,也让许多灾民绝望。
今冬的大雪,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贪官,在这雪上加霜。
古往今来,任哪一个朝代都不缺贪官,也斩杀不净。他们无处不在、贪污的手段层出不穷,地皮都能刮三层。
奉州大灾,奉州一地的官员原本最艰难,没有政绩,没有油水可捞,后来这灾害成为他们聚敛财富的借口和手段,源源不断的银子从上面拨下来了,粮食也来了,富商也来了……
有个成语叫“阳奉阴违”。
顺昌帝再爱民,接二连三的圣旨下来后,也被执行得变了样。当然,官府表面功夫做得还是很好的,只是百姓得不到实惠。
方家等富商倒是切实在赈灾,运来的粮食都发放到灾民手上。随同粮食一齐发给他们的,还有一份文书。方家执事人告诉他们:只要她们家里有善于纺织的女子,凭此文书到方家作坊做工,不但管吃用,来年还能领到一份口粮并春耕的种粮,还有机会成为方家的长期雇工,将来养家糊口都不成问题。
这便是以工代赈。
若有人贪便宜,拿了粮食不回头,也没关系,他同时也丧失了进入方家做工的机会,方家不会追究他,只当这次是做善事。
方初算计的是人心,只要是良善百姓,都会回头。
然人心复杂,他终究还是低估了奉州地方官府的破坏力。
受灾面积广大,各地方官赈灾不力,终于演变出了大事。
奉州城内外许多富商发粮食,钦差也坐镇在奉州城,奉州城内的官员不敢明目张胆弄鬼,比周边的府县情形要好多了。周边府县那些被大雪逼得走投无路的灾民就往这边来寻求活路;暴民和山匪也混进来了,城里大户多啊,借着灾民动乱可以放手抢劫。
傍晚发生动乱,方家首当其冲。
凡事都有利弊两面性,方家吃亏在织女名头太盛了。名头盛,给方家带来好处不用说,弊端也是显而易见。
对外突如其来的暴乱,清哑并没有惊慌害怕。
这并非说她有运筹帷幄的能力,所以胸有成竹。
主要是方初在家里留有人手,她身边也都安排了人。
这些人迅速反应过来,和暴民歹徒对抗。
事发后,清哑也一直在想办法,可惜每个人的天赋是有限的,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的对敌法子,只能被保护。
她镇定,是因为她经历过和这类似凶险的情形。
比如她被指称为妖孽时,虽然有不少人相信她,但很多善良的百姓也怕她真是妖孽,她真的差点被烧死呢。再比如她被卫昭掳去后,差点被普渡给换魂,从地下逃出来也是惊心动魄。
经历了那些事,眼前这阵仗她便能镇定以对了。
虽然没能力指挥战斗,但她也不会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她当初从卫昭的飞絮阁逃离前,也没忘记踢卫昭一脚呢;那天在慈善中心被追杀,她一样凭借自己的优势将刺客给制服了。
她找细妹要了一柄匕首,藏在袖中,以防不测。
清哑不担心自己,却十分担心方初。
也不知外面情形如何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声音小了。
清哑抬头,见门口一尊黑影,看身形是细妹,便问:“停了吗?”
细妹侧耳听了听,道:“停了。”
盼弟打了个盹,这时也醒来,愤愤道:“这些人真不知好歹!”
关于这点,清哑不知如何评价。当生命得不到保障的时候,一切社会秩序都混乱了,是无法再用道德和律法来约束人的。造反、杀富济贫,成为人们活下去的希望和本能。
青竹和水竹守在门房那,一面和两个婆子闲聊,一面留意周围动静。她们也发觉前面声音小了,不但没松懈,反而更警惕。
屋内,清哑起身,轻手轻脚向外走去。
她在黑暗中待久了,眼睛早适应了暗处。
细妹忙问:“大奶奶去哪?”
清哑道:“去抱厦小书房。”
后抱厦有一间屋的窗外就种着两株梅花,前天也开了。方初命人搬了些书过去,又移了一张小小的卧榻进去,窗前也摆了书桌和座椅,说是做小书房,临窗赏梅,暗香盈袖,别有一番滋味。
清哑想起方初,便想过去看看。
细妹明白了,道:“待我点上灯。”
清哑便站住等她。
等细妹点上一盏玻璃荷花灯过来,盼弟也来了,三人一道过去。细妹先进屋去,站在门边,举着灯侧身让开,为清哑照亮。清哑进去,目光随意一扫,定在前方卧榻上,猛然惊惧地瞪大眼睛——那擎天一柱就那么突兀地撞入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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