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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间,郭家父子婆媳都在。
郭守业两口子正教训儿子儿媳。
这要从他之前对江家人说拿二十亩田给清哑做嫁妆说起。
江大娘妯娌走后,蔡氏忍不住问:“爹,娘,真要给小妹陪嫁二十亩田?”
她还不肯相信公公的话。
之前和张家定亲时,公婆可没许过这样的承诺。
再疼小姑,她到底是闺女。
闺女,是不能分田产的。
何况郭家看似田地多,然三个儿子,眼下光大房就已经添了两个孙子,还有二房三房,将来一堆孙子分田地,够不够分都难说,哪里还有陪嫁给闺女的!
蔡氏死也不信,郭家兄弟能同意这事。
所以,她义无反顾地先出头了。
郭守业把脸一沉,却没说话。
阮氏同情地看了蔡氏一眼,低下头。
吴氏问蔡氏道:“你不答应?”
蔡氏讪笑道:“小姑到底是闺女……”
郭大全感觉不妙,才要说话,老娘又开口了。
吴氏不等蔡氏说完又问阮氏:“老二媳妇,你怎么说?”
阮氏被点名,躲不过去了,只得道:“家业是爹和娘挣下来的,爹和娘是长辈,二老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娘要找人商量,就找大哥大嫂和巧儿他爹商量;问媳妇,媳妇是个没主意的人,说不出好的来。”
郭大有含笑不语。
郭大全横了蔡氏一眼,暗想“都是媳妇,瞧人家这话说的!”
吴氏便道:“闺女怎么了?闺女不是我十月怀胎养的?老大媳妇,你嫁到我郭家也有十来年了。你是看见的:清哑从七八岁上就学织布织锦,说得好听我跟你爹偏心疼闺女,其实她什么事不做!”
她愤怒地挥舞着胳膊,说着转向郭大全,“你兄弟三个,通共就这一个妹子,就陪她几亩田还能陪穷了?往常我跟你爹怎么教你们的?就是头牛也教会了!我说:人不能眼皮子浅只看眼跟前,要往长远了瞧。清哑终归要出嫁,嫁个好人家将来也能扶持娘家哥嫂侄儿。这江家你们也看见了,是个好人家,那娃也有出息。将来你妹子妹婿发达了,还能忘了你们?把闺女分这么清楚!别说清哑,就是巧儿将来也要陪嫁的。”
蔡氏资质有限,不能从阮氏话中体会深意。
她见婆婆又换一套说辞,左不过要哥哥照应妹子,很是不忿。
她看向丈夫和两个小叔,看他们怎么说。
郭大全赔笑道:“娘,你别气。媳妇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她就是一张嘴!爹说给小妹陪二十亩田,这是该的。爹就算不说,我也是要提的。”说着转向郭大有,“大有,你说对不对?”
郭大有点头道:“是该的。江家也三个儿子,娶三个媳妇,一大家子人,咱们娘家硬气一些,陪嫁多一些,将来人也不敢欺负咱小妹……”
郭大全不等他说完,就拍腿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吴氏见两个儿子这么说,气平了不少。
因解释道:“我今儿瞧那江老婆子不像善茬,我看不惯她。要不是相中她儿子,这门亲我都不想结了。老话说,想事事顺心难。你爹的意思也是帮清哑仗腰子。”
兄弟三个都一齐点头。
郭大贵甚至说:“多给小妹陪些,把我的也给她。我男子汉,自己会挣钱,将来慢慢攒家业。”
众人知他年轻心热,又不知世道艰难,对他这话并不当真。
唯有蔡氏听得目瞪口呆。
总之,她今日又得罪公婆了。
“这不是陪嫁田的事。”
就在大家以为没事了的时候,郭守业却开口了。
“老大,你十岁那年,咱家多少田?”他问大儿子。
“一百亩。”郭大全回答很快,可见记忆深刻。
“我要你们记住:一家子兄弟姊妹,最要紧的是心齐。”郭守业口中说“你们”,却目光严厉地盯着大儿子,“心齐,一百亩田能变成一百五十亩,将来两百亩、三百亩都有指望;心不齐,整天惦记锅里那点东西,兄弟妯娌防贼一样算计,窝里反,再多的家业也能败光,一百亩就会变成八十亩、五十亩。算计有什么用!”
三兄弟一齐站了起来。
郭大全惭愧道:“还是爹说的透。”
他只是孝顺、亲手足,爹却说出了大道理。
爹还透出一层意思:责怪他没管教好媳妇!
郭守业点头,又对蔡氏道:“老大媳妇,你别舍不得,将来勤娃子、俭娃子,还有我那些没生出来的孙子,都会比现在过得好。只要你们心齐,咱郭家不少这二十亩田!”
蔡氏不安道:“爹,媳妇晓得了。”
就在这时,清哑走下楼来。
“爹,娘。”她静立了会才问,“上午那人……来提亲?”
吴氏愣了下,点头道:“是,清哑。来,娘跟你说,江家……”
不等她说完,清哑便道:“我不嫁!”
她定定地看着这家人,神情有些落寞。
再疼她,跟前世还是不同的。
终身大事,居然都不告诉她一声,就定下了。
这是“父母之命”的典范!
她之所以说“不嫁”,而不是“不愿”,是有区别的。她本意觉得自己年纪还小,且正钻研织锦,所以暂不想考虑婚事。而且她也不认为自己会爱上什么人,盲婚哑嫁她可不愿意。
但这话听在郭家人耳内,却严重了。
清哑话少,家人体谅她说话费力,很少追根究底地盘问,久而久之养成了个习惯:她说她的,大家听了各自畅想、自由发挥。
这情形在清雅变成清哑后,更加明显。
因为她前世安静惯了,真正惜字如金。
比如眼前,郭守业等人都愣住了。
郭大全脸色很难看。
他觉得,妹妹定是因为听见媳妇的话,伤了心,所以才不愿嫁了。
当下,他对郭守业两口子道:“爹,娘,我和媳妇去剥棉籽。”
说完横了蔡氏一眼,先出去了。
蔡氏虽莫名其妙,却很自觉地跟在男人身后。
郭大有和阮氏对视一眼,也出去了。
郭大贵自然跟着出去了。
等儿子儿媳都走后,吴氏从堂上起身,走到堂下一张竹椅上坐了,这样自在些。又招呼清哑搬了个小板凳在身边坐了,才拉了她手问“好好的,怎么说不嫁了?”
清哑沉默。
这叫她怎么跟他们说呢?
观念不同,能说得清吗?
郭守业也一声不响地走到门槛边,在一张小板凳上坐下,望着门前大黄狗和鸡们溜达,看似闲适,耳朵却支起,听老婆子和闺女说话。
吴氏摩挲清哑一会,才道:“娘晓得你如今有本事,心气也高。可咱们庄户人家,又不认得那些富贵人家。就算认得,又晓得谁家好歹?娘和你爹是想:不能把你嫁太穷了,穷了日子不好过;也不能攀有钱人家,有钱人家不把咱这样人家闺女当个数;要像咱家一样,有些家底,自自在在过日子。”
原来,她以为清哑遇“神仙”后,眼光高了,看不上乡下后生了。
清哑摇头,她可没想嫁富贵人家。
吴氏继续劝道:“这江家说是庄稼人,那江明辉读过几年书的,如今在镇上开铺子。你那天见过他的,就是卖扇子给你的那个。娘看他还不错,长得好,又知书识礼。庄户人家娃,心眼实在,靠得住。将来成亲了,家里给你陪嫁二十亩田,你就租给人种,光收租。你跟着他住镇上,你织锦卖,他开铺子,日子不比嫁给张福田强?比那些富贵人家也是自在的。”
她向清哑描绘了一幅美好的未来生活图景。
清哑虽感动她想的周全,却有些不以为然。
富贵人家无情义的多,穷苦人见利忘义的也多,没有绝对的。
她摇头,解释道:“我还小,先不嫁。”
吴氏道:“还小?不小了。女娃耽搁不起,大了就嫁不到好人家了。你三哥我就不急,只要有钱,晚几年娶媳妇也没事。”
清哑沉默了会,又道:“那就不嫁。”
吴氏听了这话更吃惊,忙对外看去。
见没人,才压低声音对清哑道:“怎么能不嫁呢!娘是疼你,你爹也疼你,你哥哥也疼你,可娘家就是娘家,闺女总归要嫁人的。要是不嫁,娘和你爹在还好,等有一天都伸腿走了,你哥哥嫂子总有嫌弃你的时候,靠不住的……”
清哑听得怔住。
她看得出,吴氏这是跟她说掏心的话,绝不是嫌弃她。
这里,跟前世不同,不嫁不成。
她不能不考虑现实了。
“我要去江家看看。”她很快做出决定。
既然不能不嫁,也不能迟嫁,她就要亲自挑选夫婿。
只有去江家看了人品、家风,才能确定是接受还是拒绝这门亲。
吴氏诧异地问:“你那天没看?”
清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哪天?”
吴氏忽然想起来,那天去镇上相亲是瞒着闺女的,她根本没留心江明辉。这让她很欢喜,觉得闺女就是本分,不像李红枣。
“去!我也要去江家看看。”郭守业发话了。
“去就去!”吴氏见说通了闺女,老头子也赞成,便应允了,“那江老婆子今天问三问四,把咱家里里外外看了个透,我怎么就不能去江家看看?要不好,就不答应。省得又跟张家一样,临了出事。明儿就叫你大嫂回娘家去一趟,告诉江家,我们要上门去相看。”
清哑感激地看着她,这样的爹娘很难得了。
这件事说定后,清哑回房拿了张图,去找二哥。
西厢厅堂堆了一大堆白花花的籽棉,郭大有和阮氏正坐在那剥棉籽。见清哑拿了图去,便问:“这做什么?”
清哑道:“放琴的。”
她房里,妆台太高,其他桌子、矮几都不适合放古琴。后来还是郭大有将阮氏陪嫁的一张长条桌案搬到楼上,才解决了清哑弹琴的问题。清哑就想着让他帮着做个琴案,好将那桌子还给二嫂。
郭大有看后笑道:“好,二哥找些料来。”
说完起身,对阮氏使了个眼色。
阮氏忙端了把小椅子来,拉清哑坐下,“小妹,坐会。”
清哑便坐下了,看阮氏费劲地扯棉絮、剥棉籽,不禁出神。
这里没有黄道婆,或者还没出现。
她该将轧棉机和纺车图绘制出来了。
两世知识融合后,这东西在她脑海里印象鲜明的很。
只是,要寻个合适的机会,为郭家谋些利益才好。
之前家人为她嫁妆的事争论,她可是都听见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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