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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金水一直忙于整理资料,直到油画班结束的前几天,才有时间关注画室。
油画对金水来说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在她的脑海中与油画相关的,就是凡·高,这个凡·高还只是书本上描述的一位抽象的艺术代表。对艺术一无所知的服刑人员走进油画艺术——金水这件事情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金水就是带着这份好奇走进油画室的。她首先感觉到的是安静,二十多个会员,加上宋老师夫妻,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每个人都是专注于创作和修改自己的作品,宋老师在学员间或停留、或穿梭,或凝神观察、或点头赞许。金水不忍打扰这份宁静,便蹑手蹑脚从教室的后门进去,悄悄观察最后一排。
最后一排的第一个学员画的是一片青山,山脚下有少许湖水微波荡漾;第二个人画的是一位老奶奶,碎花围裙青棉袄;第三个人画的是一只鸟,正在蓝天上翱翔;第四个人画的是一个院子,院子里有几个人,还有鸡鸭;第五个人是少年犯,也正是金水班上的学生,她的画作最为奇怪,画的是一个漩涡。
也是这个少年犯,最先发现了金水的身影。她送给金水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从画架的右上角取下一个小纸片递给金水,纸片上写着:我喜欢美妙的音乐,喜欢唱歌,每次唱歌时,都觉得自己在一个奇妙的漩涡里面,随着音乐慢慢旋转。
金水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孩子画出了一个漩涡,原来她是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
再退回来,金水发现,每个学员都把自己的画意用小纸片写下,夹在画架的右上角。金水看到第四个学员写的是:这是我的家,家里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一群可爱的鸡鸭。第三个学员写的是:我好想化作一直小鸟,飞出监狱,自由自在的在蓝天上翱翔。第二个学员写的是:我最最想念的外婆。第一个学员只有两个字:故乡。
一路看过来,金水终于明白,为什么画室如此安静,为什么说艺术能够陶冶情操,学员的手上拿着画笔,心,却沉浸在内心向往的世界。
第二天中午,金水特意跑过去和宋老师夫妻一起吃饭。边吃饭金水边问宋老师:“老师,您是怎么想起要进监狱教学员画画的呢?”宋老师推推鼻梁上厚厚的玻璃眼镜,笑话金水:“怎么,突然开始好奇了,尹科长可是告诉我,教师队只有你一个人没有参加油画学习哦。”金水不好意思地笑笑。宋老师没有继续探究金水不学油画的原因,转了话题回答金水的疑问:“其实这是一项心理健康教育课程,监狱是一个特殊的环境,走进这里的人,每个人心里都或多或少的有一些阴影,性格开朗的人或许善于倾诉,但大部分学员因为内心的罪恶感或自卑,都会刻意压抑自己,不去吐露心事,久而久之,就会形成心理肿瘤。这对目前的改造和今后的人生都没有好处。我们希望通过油画艺术,能更清晰地探知学员的内心世界,从而帮助她们建立正确的认知,发展健全的人格。”
“其实,对于学员来说,油画并不完全是艺术,更多的是一种心灵表达方式,我们也不是为了把她们培养成伟大的艺术家,而是引导她们把油画当做心灵的一部分,让压抑的内心在创作中得到舒缓。”
吃完饭,宋老师又带着金水在油画室转了一圈。中午的时候学员都回去吃饭了,正好金水可以尽兴地欣赏个够,宋老师则一幅一幅地给金水介绍。其中有一幅,画的是一个悬崖峭壁上伸出一块木板,有个人就站在木板上。宋老师指着这幅画问金水:“你看到这个场景的时候,脑海里最先想到的是什么?”“我觉得有些胆战心惊,生怕这个人掉下去。”金水的感觉的确是如此。“这就对了,这个学员是这批学员中最特殊的一个案例,心理咨询师看了她的画后,进行了心理干预,发现原来她的心里隐藏着惊天的秘密,她在入狱前无意中参与到一个犯罪团伙的巨大罪行中,但是在自己的案件审理过程中,她并没有把这个犯罪团伙及其犯罪行为揭发出来。入狱这三年,她一直在战战兢兢中度过,一方面担心犯罪团伙东窗事发后把自己牵扯出来,另一方面又担心出狱后那些人会杀人灭口。在心理咨询师的心理矫治下,她终于吐露了全部实情。现在的她心里轻松了,人也开朗了许多,听说法院念及她举报有功,还要给她奖励呢。”
金水愕然,原来艺术竟然有如此魔力。这些看起来画技并不精巧的画,描绘的都是每个人内心最真实的风景。金水有些后悔当初放弃了这个油画学习,其他的事情固然重要,但是这样的学习机会也是难得一遇的。庆幸的是,接下来尹科长交给金水一个有些辛苦却很有趣的任务:布置学员的油画展览室。
油画展览室选定在教学楼二楼的电教室。金水用一节课的时间,组织学生把原来成排的桌椅摆成了多层圆圈。接下来的几个白天,金水都是在这片油画的世界里边欣赏边忙碌。对每一个学员的画作进行归纳整理,已经装好框架的画,一幅一幅的摆起来,还有对于画作的解释要附录上去。
在这个过程中,金水特意用心观察了江雨萍的画。她的画作有宫殿首饰或华服,也有幽静的寺庙清澈的湖水或湛蓝的天空。偶尔,宋老师会下楼来和金水一起进行布置,谈及江雨萍,宋老师说了自己的看法:“这个学员,内心在过去与未来之间纠结,既怀念过去的荣华富贵,又向往远离尘世的清净日子。其实这是很多学员都存在的心理问题,这样的学员,应该庆幸能够在监狱修炼几年,若是继续呆在社会上,迟早会被对物质的欲望和贪恋毁灭,到了监狱,反而让灵魂安顿下来,慢慢清理掉内心一些肮脏的东西。”
在整理过程中,金水还发现有学员竟然画出了注射用的针筒,针筒旁是一只千疮百孔的手,一看就是一个吸毒者的杰作。宋老师带金水观看了一个现实“短片”:她把这个学员叫出来,然后让学员抱着自己的这幅画,找一块空地,亲手把画烧了。在慢慢燃尽的火焰前,宋老师对学员说:“你看,你的噩梦已经随着这幅画被烧成灰烬了,从现在开始,你放心地睡觉,踏实地改造,重新构建新生活新人生。”那个学员什么都没说,张开双臂给了宋老师一个紧紧地拥抱。
这些油画作品、宋老师以及监狱的心理咨询师所作出的点点滴滴,都在金水心里掀起了巨涛大浪。原本以为,改造,不过就是言语上的规劝和劳动上的强制,没想到竟然还要如此用心良苦。宋老师也是有名的油画大师,在不要报酬的情况下,义务来监狱教服刑人员学习油画艺术,这是一个真正值得人鞠躬致敬的行为;监狱警察,在待遇并不十分优厚的情况下,用心良苦挽救失足囚子,是崇高也是伟大!这个社会,常常给这样或那样有贡献的人唱赞歌,却难得有人注意到,这一群默默无闻者,如何在自己的岗位上奉献青春,倾尽全力!
这一次,金水是发自内心的想写一写监狱,不是为了让自己成名成家,只是想要社会上那些心怀揣测和怀疑的人,对监狱有一个彻底的了解。她想用文字告知社会,告知所有的人:监狱,不是只有铁窗和警棍,还有人性、温暖、艺术和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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