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关山梦 >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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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犹如大海里的航船。在航程结束之前,不管是选择鼓足风帆激昂前行,还是甘于逆来顺受随波逐流,为了生存,为了理想抱负,为了爱与恨,每个人终归都会被卷入命运的激流,不得不在变幻莫测的风浪中找寻出路。

  就如同万历四十七年的“萨尔沪之战”,彻底改变了同年出仕的袁崇焕的人生选择一样;更早爆发于万历二十年的“壬辰之役”,也同样改变了金冠和金英、金亮兄弟,以及我们所描述的陈继盛、鄂本兑等人物的命运。

  公元1592年,刚刚结束战国时代诸侯割据的多年战乱,统一了日本列岛的倭国军阀丰臣秀吉,举倾国之力,悍然发动了侵朝战争。水、陆大军并进,数十万精锐跨过对马海峡,攻打对岸的友邻朝xian。这个狂徒一副狼子野心,胃口并不仅限于朝xian,他欲图先将半岛据为桥头堡,进而再与日渐腐朽、衰落的天朝大国一争高下,最终将更广袤的东亚大陆都扩张入日本的版图。由于这一年是中、朝两国历法中的壬辰年,故被后世称之为“壬辰之役”。

  这场战争持续达七年之久,从明万历二十年直至明万历二十七年(公元1599年),终以倭寇战败撤回日本,援朝明军和朝xian军民获得全面胜利而告结束。此役胜利的意义和成就,绝不亚于1950年打响的“抗美援朝”战争;既是一场决定朝xian国祚存亡的生死之战,也是确认中国在东亚、在世界的地位之战。日本妄图吞并朝xian和中国、扩张生存空间、攫取东亚霸主地位的野心,因此而推迟了近三百年。

  与日本为邻,实在是中国和朝xian之大不幸。

  你可以说这是一个怪胎,可是多看看地图我们就会发现,上帝对于大和民族简直是太不公平了!所谓心比天高,命比海苦:千年百年与天地隔绝,世世代代生存空间狭小;一种被遗弃、被愚弄,不甘、不平,自卑、叛逆,妒忌、报复,疯狂攫获和大量占有的企图,恨人有笑人无的虚荣;所有这些人类心灵深处自私、丑陋的情结混为一体的民族心态,让这个小小岛国一旦拥有力量,就会趁友邻衰弱无备之际,伺机发起突然而致命的攻击。

  过去如此,今后仍将会如此!然而,究竟是蛇吞象,还是象吞蛇,故事至今尚未结尾。

  日军釜山登陆只有两个月,便闪电般攻取了汉城、平壤等城,几乎侵占了朝xian三千里江山的全境。烧杀掳掠,无恶不作。金氏兄弟国破家亡之际,不得不和无数朝xian难民一样,颠沛流离,辗转逃至中国落脚。

  朝xian有中国这个邻居,实在是天之大幸;反之亦然,中国有朝xian这个兄弟,确也不枉做兄长的一番劳苦。汉民族宽厚、仁义,大国风范举世仅有;高丽民族忠诚、勇敢,在众多兄弟小国中品格最优。这场“壬辰之役”中,如果没有朝xian军民的殊死抵抗,战火无疑会越过鸭绿江、直逼辽东;同样,如果没有中国军民甘愿为兄弟国家倾尽全力相助,朝xian必然会融入日本,在历史上又多出一个消失的民族。

  明朝皇帝在朝野上下一片“救朝xian实所以保中国”的呼声里,为保卫国土,捍卫宗主大国的地位和尊严,不久即应在义州避难的朝xian君臣的请求,多次大举发兵抗倭援朝。

  战役后期,金冠和鄂本兑、陈继盛等许许多多的热血青年,也响应皇帝的诏告从征入伍、报效疆场。他们所在的大明水军,在所有赴朝参战部队中表现得最出色,与李舜臣指挥的朝xian水军一起并肩作战,打出了许多胜仗。

  弹指间,这已经三十年过去了。然而,金冠对收容了自己一家,又出兵拯救了祖国,并赋予自己新生的这个大明朝,始终都怀着感激之情。对那些参加过“壬辰之役”的昔日战友,更有一种难以言表的亲近感。

  他初来觉华岛时,就因为祖大寿是援朝的辽东名将祖承训的长子,这种背jing让兴趣、性格迥异的两人,一下子便成了莫逆,处得着实不错。而陈继盛能和他结为儿女亲家,其中固然有令双方都满意的多种条件,但他二人在朝xian抗倭的共同经历,却是促成这桩亲事的一个重要因素。

  “妈的!瞧瞧你们这群废物,哪有一点为国守土的样子?倒像一群病鬼,懒洋洋的,干起活来没一点精神。老子真恨不得将你们一个个都丢进冰濠里喂鱼去!”一见到民夫总头,姚抚民就气都不打一处来。他挥舞着拳头,恶狠狠地当头痛斥。

  他这么生气是有理由的。自从来到觉华岛,他就一直走背运,处处都不顺心,连赌钱手气也臭得不行。今天下午,因为个别地段的冰濠穿而复冻,随他一起从山海关同来的亲兵将领王鳌,马上捉来了那几个失职的民夫。他觉得这是一个树立威望的大好机会,便将左营都司陈继盛和右营都司姚与贤都叫来,就在海岸边,对这几个民夫当众予以痛责。

  这位名字里有个“抚”字的明军将领,认定自己生来就是一个当官的好材料。不过,他安抚人心的手段却是皮鞭和棍棒。如果不是因为其中有一人体质太差,被他失手当场打死,真不知会如何收场。民夫的亲友们前来哭求,他连看都不正眼看一眼,也让部下挥动皮鞭和棍棒好一顿安抚,这才驱散离去。

  完事后,他得意的对陈继盛和姚与贤吹嘘道:“调教,须得用心调教!不然就无法使唤——尤其这些刁民,个个都是贱骨头,杀一方能儆百!你越狠,他就越是听话老实,越不敢作非分之想。”

  姚与贤恭维了他几句;陈继盛却摇摇头说:“我那位义兄,最见不得别人这样对待他的属下——您出手也太狠了点儿!……”

  当时看在这人和金冠是儿女亲家的份上,姚抚民没好作认真理论。此刻民夫总头那副又臭又硬的神气劲儿,分明是在藐视他,不由得让他想起几个月来在觉华岛所遭受的冷遇和不公,立刻就把一肚子的怨气都发作了出来。

  鄂本兑忍了又忍,低下头,竭力摆出一副木然的神情。这个体内流淌着蒙古人高傲、狂野血液的血性汉子,不像那些奴性十足的汉人,这已是他最恭顺的样子了,但右手手指却不听使唤的暗自弯曲,不停扭动。

  下午发生的事,他离现场倒不远。但是,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任凭一干民夫和他们的家人如何恳求,他咬紧牙关不发一言,始终躲着没敢露面。近几天新得的民夫总头头衔,虽然为他们的秘密行动提供了方便,却也突然间使他变成了一个醒目的人物。四年前他在辽阳率部哗变,闹得动静可不算小。得益于那时的通讯技术、交通水平极度落后,整个辽东又长期处于一种敌我势力犬牙交错、真假消息虚实难辨的混乱状态,他总算勉强掩饰住了真实身份。然而如今的觉华岛上,除了金冠的所部水军和外地的商民,更增添了数量多达上万的辽东难民。这些难民们的来路尤其复杂,万一被人指认出来,不仅汗王和四贝勒的计划要泡汤,他和众多兄弟恐怕也都难逃一死。所以,他总是极力避免在人多的场合抛头露面,尽可能不去招摇。

  “抚民兄息怒,抚民兄息怒!我义兄初来乍到,还不熟悉民夫们的情况。都怪兄弟失察,调教无方,兄弟一定改、一定改!……”

  陈继盛知道这人还在记恨自己下午的话,唱曲的好心情顿然化为乌有。他赶忙陪出笑脸,连连拱手道歉。

  本来也不是多大点事儿,换做旁人,一定顺坡下驴,见好就收了。可偏偏姚抚民是那种生冷不忌的人物,又成心想借着这件事来立威,怎肯善罢甘休?别人越是让他,他就越发不依不饶。

  “他妈的,老子当了这么多年兵,看得比谁都清楚。国家大事就坏在你们这群窝囊废手里!老子怎么教导你们的?鞑子无孔不入,稍不留神便会钻我们空子,任何小小的放松都能铸成大错。这岛上数万军民的性命,全指着这条冰濠才能保全。你们吃着国家的粮食,就该为国家卖命,就得任凭老子差遣!你这狗日的还别不信,冰濠若再有半点差池,看老子不亲手宰了你!”

  鄂本兑倒也罢了,众人都听出他这话里指桑骂槐,心中隐隐不快。陈继盛更是不知所措,只好求助地看着金冠。

  “够了!”金冠气愤地吼了一嗓子,这声音很响,把所有的人都给吓了一跳。他那英俊的面容一时变得很难看,目光游移不定,不住打量着小个子。他努力调整着情绪,厌恶、愤怒、轻蔑、嘲弄,各种心情从眼中一闪而过,末了,还是倨傲地冷笑一声,“哼哼!所谓‘打狗还须看主人脸色’,曼靖先生是我请来的民夫总教习,纵有万般不是,也该由我出面,还轮不到你姚老弟指手画脚,在此多管闲事吧!”

  “多管闲事?嘿嘿,我多管闲事!”姚抚民没有想到,一向抱着息事宁人态度的金冠,竟会为袒护这个卑贱的蒙古民夫而不惜翻脸。他脸涨得通红,指着自己的鼻子,弄出一种很夸张的表情看着众人;大家纷纷把脸转开,有人还幸灾乐祸地斜了他一眼,好像在说,“活该,让你蹬鼻子上脸!”

  这已不是第一次在觉华岛碰钉子了!顿时,愤懑、羞辱、无地自容,诸般情绪一股脑涌上心头,他把脚一跺,负气道:“好!好!你有理,你厉害,我、我,我不管了!……”说着,回身就要往自己的营房去。

  眼看精心安排的这一出隔海观战就要不欢而散,金冠向姚与贤、陈继盛使了一个眼色。两人很不情愿的走过去,又把垂头丧气的姚抚民给劝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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