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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人类学会用城墙保护自己,攻和守就是一对相互克制、不断推陈出新的战争艺术。据说当年蒙古人曾从中原学会了不少破城的方法,后来西征时,除了楼车、云梯,最有力的器具便是投石机——让为数众多的欧亚城堡,充分领略了源自中华文明的高我一筹。但当威力更强的火器盛行开来,投石机终于湮没不传。八旗兵自恃骑兵犀利,一向不重视火器,此次为对付宁远、山海关这样的军事重镇,军中的工匠只好临时抱佛脚,因陋就简造了一批楼车和盾车。
即便如此,这些笨重、简陋的攻城器具依然很实用。楼车已经发挥了效力,刚才如果不是又深又阔的护城壕拦路,恐怕就要直抵城头,危害将更大。尚未派上用场的盾车,车顶以及前、左、右三面车身都由粗粗实实的原木钉成,虽然其貌不扬,但极似后世的坦克,最扛得住击打,礌石、火药罐、霰弹甚至实心炮弹对它都不管用。每辆盾车里面有十余名健丁操作,一旦推到城下,就能以悬在车里的一根头部削尖的巨木撞击城墙,为同伴开辟突破口。
心切吃亏的八旗步兵发现了自己的失误后,拼命想把盾车运过护城壕。可是车辆过于笨重,浮桥的承重和宽度都要合适才行。于是,挤在护城壕两头和落进壕沟里的兵勇、奴隶家丁们不顾死伤,又重新为盾车调整浮桥,连抬带推,忙得不亦乐乎。
毕竟人多力量大,不久,总算有几辆“土坦克”被弄过了护城壕、再推至城下,得以显示非凡的蛮力。火药罐和礌石等物落在有着强硬外壳的盾车上浑不济事,而车里的八旗兵却能喊着号子,有节奏地搬弄巨木,一下又一下的撞城。“咚、咚”的声响里,坚硬的砖石迅速开裂、破碎,裸露出来的夯土层,也在重击下一点一点凹陷。车旁的人蜂拥而上,用为数不多的镐头、铁锹,以及手中的兵器将夯土墙的小坑掏大。还好,寒冷的天气将夯土冻得又硬又有韧性,无论怎样用力、用什么工具来挖掘,收效都甚微。八旗兵只能耐着性子,蚂蚁啃骨头一样,一点一点的在墙上啃。
直到这时,角楼和瓮城下焦头烂额的八旗铁骑总算松了一口气。积压了一肚子怒火的异族骑士们开始重整队形,随时准备在步兵登城后施展出致命一击。
虽然距离城墙出现毁灭性缺口的时间还早,但每一下撞击都像是击打在守城明军将士的心头,脚下不住的震动和掘墙的声响弄得大家心烦意乱。更讨厌的是,十几座楼车上挤满了敌军射手,密集的箭雨压得人不敢探头。除了火药罐和石块,不借助盾牌遮挡已经很难使用火器和弓箭还击,往往刚把盾牌举过堞口,从楼车和城下射来的箭矢立刻就会把盾牌变得如同刺猬,只好躲在堞口后面不能动弹。
情况万分危急,袁崇焕也在考虑是否该把何可刚的标营调过来以备万一了。蓦然间,远远就听见有个宏亮有力的声音高呼道:“杀贼――!”正是守在南门瓮城上指挥的祖大寿,吼声气贯丹田,拉得很长。
顿时,城墙上数千个喉咙一齐跟着高喊:“杀贼!……”随着喊声,城下响起一连串猛烈的爆炸声。几天前预先埋设好的地炮阵,一处接一处的被明军引爆了。这些地炮类似后世的地雷,是用打通竹节的竹竿穿入引线,联通埋在地面下的一个个大型炸药罐而成。因为不能反复使用,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点燃的。
袁崇焕不顾危险,奋力推开窗户。只见敌楼下打得热火朝天的角楼炮台上,副总兵左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西门跑来。这个寡言少语的矮胖子,正聚精会神地指挥着神机营的西洋大炮,集中四门炮火逐辆轰击楼车,对耳边不住“嗖嗖”掠过的箭矢毫不在意。而二丈四尺宽的城墙上也到处站满了人,前锋营、车营的弟兄们趁着爆炸的声势,迎着扑面而来的箭雨,纷纷从隐身的雉墙后挺起身躯,弓箭和无数小型火器一齐发射。枪炮的轰鸣声、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此伏彼起,再一次从气势上压倒了敌人。
一时间,护城濠外硝烟弥漫,火光冲天。剧烈爆炸掀起的土石和气浪中,拖着一条条长辫子的八旗兵人仰马翻,腾空乱飞。有些盾车被炸散了架,更有几辆楼车也被炸掉半截车身,巨大的轮子飞出老远,高大的木头架子站立不稳,趔趄几下便轰然倒地,摔伤、砸伤了不少人。
地炮对八旗兵心理上的打击远远超过了其它火器。与之相比,火炮、火铳虽说猛烈,但杀伤范围较小,还有个间歇;而手掷的火药罐不会落地就炸,有“嗤嗤”冒火的引线提醒,也允许有个闪避;可地炮不仅威力大、范围广,而且根本不可能察觉,毫无躲闪余地。发作起来犹如天崩地裂,置身其中的人固然惊恐,侥幸没被炸到的人就更觉恐惧。剧烈爆炸所产生的火光、声响、气浪、横飞的血肉,散落遍地的破烂旗帜、刀枪、残肢断臂,伤者濒死的惨叫,种种可怖可想而知。
八旗铁骑心胆俱裂,搞不清脚底下究竟埋了多少这些要命的东东,再也没有勇气在城下立足。大家纵马就逃,一路狂叫着,丢下楼车、盾车和步兵,头也不回地遁入了黑暗深处。正是兵败如山倒,骑兵来得快去得也快,步兵们同样不愿留下苦挨。随着浓烟散尽,刚才还人声鼎沸的城下,除了楼车上的射手和盾车附近的残敌,能跑的呼啦一下子全都跑了。
这一幕实在是出乎明军的意料,人们爆发出一阵胜利的欢呼。然而,从楼车上不住射来的冷箭和城下毫不间断的撞城声音,却让他们又把心悬了起来。战斗还没有结束,只要城墙出现大的破损,刚刚败逃的敌人随时可能反扑。
接下来,不知是谁发明了一种新的守具:有几个前锋营的士兵,把一具棺材底座抬到了仍在撞击城墙的盾车上方,一半探出堞口,一半留在城上由同伴扶定,然后一名射手便钻进棺材底座,俯身从事先掏好的射孔往下射击。如此一来,不管是楼车还是盾车附近躲在死角的敌人都很难再伤到自己,射手却能居高临下收拾残敌。
这种方法立刻被众人效仿。不一时,附近所能找到的棺材、老百姓家里的大木柜子,都被改造成类似的守具,出现在一个个堞口之上。柜子里的明军士兵或放箭,或投石;或大声指点同伴用成捆的枯柴浇上油料,以及将棉被等物卷上火药,再用绳索顺着堞口系下,准确地垂至盾车车顶点燃。顺带说一句,史料上把棉絮卷火药这种临时产生的武器称作“万人敌”,我则以为“万人敌”更似是手抛的火药罐为确。
七八辆攻至城下的盾车全被引燃,在飒飒的寒风中辟辟剥剥烧将起来。熊熊烈焰将城下映得亮亮堂堂,火借风势,越烧越旺。蜷缩在盾车里面的残敌撑不下去,惨叫着不顾一切地逃出车外,却被早已恭候多时的火铳手和弓箭手一一射杀在血泊里。与此同时,所有炮火集中对付还在放箭的楼车,实心炮弹夹杂着霰弹,劈头盖脑一阵阵猛轰。随着盾车被毁、破城无望,楼车上的射手或死或逃,很快也没有了动静。
“谢天谢地,这些该死的鞑子兵总算败了!”望着城外火光中铺得层层叠叠、遍地狼籍的敌军尸体,袁崇焕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他回头看看韩瑗和几个幕僚,大家朝他笑着,神情都很激动。
风声里,从鼓楼方向传来了时隐时现的钟声。战斗打响时,定更的钟鼓还没有敲响,此刻已是二更刚过,算来这场硬碰硬的激战打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他不顾又累又饿,抖擞起精神嚷道:“走!看看复宇去。昨天让他和朱副将换防,这黑厮还十二分的不情愿呢!这不,捡着一个大便宜。瞧他如何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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