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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隆的炮声划破了黎明的寂静,滚滚的硝烟伴随着开花炮弹的闪光,接连在原野上绽放、升腾。黑褐色的冻土被成块地翻弄出地面,连同很多破碎的杂物四下里飞溅。大地在一次次重击下战栗、呻吟着,闷雷似的回声在小城上空经久不息。
天光放亮以后,明军发现宁远城已经像座孤岛,被四面八方的敌人团团围住了。城外的山麓、田间、海岸线上旌旗招展,到处都有大量敌军穿梭迂回的身影。于是,架设在四座城门、四座角楼上的西洋大炮先后开火。后来,连备用的三门炮也架上了城墙,十一门大炮依次轰鸣,一颗又一颗炮弹呼啸着射出炮膛。但由于距离太远、命中率不高,加之火力仍显稀疏,开花炮弹只是干扰了敌人的行进,却并不能造成有效的杀伤。
八旗兵不理不睬,远远地调动着人马,并未立即回击。冷炮声单调而持续的响了整整一个白天。
黄昏时分,天空忽然落下了细小的雪粒儿,悉悉索索,时紧时慢,抽打的人脸皮生疼、睁不开眼睛。就在很多人以为这一天即将如此平淡地度过时,八旗兵却突然向西南城角发起了猛攻。
这里是左辅和祖大寿的结合部,距离八旗兵藏身的山谷最近,而且天刚擦黑能见度不良,能够限制西洋大炮火力的发挥。出其不意,掩其不备,攻击点和发起攻击的时间选择得十分高明。由此可见,敌军统帅确实是用兵的高手。
越来越多的八旗兵从城外黑乎乎的山峦下涌来。西面的打着红旗、镶红旗,南面的打着白旗、镶白旗,骑兵在前,步兵居中,后面紧跟着抬着云梯和木板的奴隶家丁,正是代善和皇太极麾下的人马。
他们拥有世界上最为强悍的骑兵,却唯独没有带响的火器。这些疾如风、猛如虎的骑兵们,平日在平川旷野无疑是天之骄子,机动快速、冲击力极强,有着任何兵种都不具备的优势。然而今天却只能望城兴叹,徒劳地驰至城下与躲在城头的守军对射,实力大打折扣。更可怕的是,他们还要经历一场从未见过的火山喷发、雷霆万击似的血与火的洗礼。
暮色沉沉,星月无光。老天却也作怪,一阵雪粒刚刚沾湿地皮,可说停就停了。阴云越聚越浓,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袁崇焕带着韩瑗以及几个幕僚,站在西南角楼顶层的敌楼里面,透过敞开的窗户观战。这里既是制高点,也是风口浪尖,双方的一举一动看得格外分明,自然也更加惊心动魄。
白天一整天,他都在鼓楼里和韩瑗等人谈古论今、探讨诗文。看似闲暇,其实脑子里乱哄哄的根本静不下来。这时听到消息,顾不得吃晚饭就立即赶来了。
只见城外犹如水漫金山,到处都是敌兵,密密麻麻也分辨不出到底来了多少。身披重甲的骑兵首先冲到护城濠边,乱纷纷的不住放箭。
由于其它方向的八旗兵没有同时展开攻击,架设在宁远南门和西门瓮城城头的两门西洋大炮,迅速调转炮口左右夹击。开花炮弹象一道道闪电落进密集的马队,在人喊马嘶的惊叫声中,霹雳一声就会清理出一块空地;而西南角楼上的明军则为西洋大炮装填上了专门对付近距离目标的铁砂子、碎铁片霰弹,先是一门炮,很快又有另外三门西洋大炮也加入进来,面对汹涌的人潮,几乎不用瞄准,一炮轰出就是一道血胡同。在如此强大的火力面前,再坚固的铁甲、盾牌都不顶用,任何血肉之躯无不逢之立碎,化作一块块没有生气的血污东西,在弥漫的硝烟中散发出一股股焦臭呛人的气味。
西洋大炮的轰鸣声中,隐藏在一个个堞口后面的明军也不示弱,燃起了灯笼、火把,借着光亮,交替用弓箭、火铳、小型火炮,还有手掷的火药罐奋勇还击,尽力不使敌人的骑射手威胁到西洋大炮。
勇悍的八旗铁骑刚死掉一批,立刻就有一批扑上来,踏着同伴的血肉和尸骨,顽强的猛冲放箭。那个狠劲儿,就像是一群饿狼围定一道火墙护着的美味儿,不住地咆哮、张牙舞爪却又无从下嘴。欲望得不得满足、怒火无法宣泄的痛苦,更令这些野蛮凶残的头脑疯狂。
他们鄙视躲在城上的汉人,痛恨这座阻住他们前进、不断用炮火吞噬掉同伴性命的城池。可是,又无法用长矛和钢刀狠狠的大杀大砍,惯用的弓箭面对坚固的城墙好像也力不从心。八年了,他们早已经看惯了汉人丢盔弃甲、望风奔逃的怯懦背影,看惯了只会跪在地上、向他们伸出双手乞求活命的一张张卑贱嘴脸。可今天这是怎么了?比羔羊还要温顺胆怯,像娼妓一样可以恣意凌辱的汉人,竟敢阻住八旗铁骑!这是欠收拾,还是活腻歪了?他们气恼地骂,他们愤怒地喊,他们要踏烂、撕碎这些汉人!不仅是所有的人,连同这些人所拥有的一切也要一起毁掉!汹涌的人流一浪高过一浪地撞击着城池,矢石如雨,杀声震天,怒潮般的呐喊声迅速淹没了小型火器的轰鸣。
不知持续了多久,八旗兵的步兵也借着夜幕的掩护,不声不响地攻到了城下。十几座用木板、木排搭建的比城墙还要高出一头的楼车,以及十几辆用原木钉成、像一座座低矮木头房子似的盾车,赫然出现在明军的视野里。这些笨重无比的车辆由无数敌兵吃力地推行,缓缓向角楼和南门瓮城之间的地段移动。巨大的木制车轮在遍是血污的冻土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车辙印子。
“大、大人快看!这、这是什么东西?”韩瑗面无血色,躲在袁崇焕和几个幕僚身后,手指着越来越近的攻城车辆,紧张得一口流利的汉语也讲不利索了。忽然,又是惊天动地一声炮响,脚下的敌楼微微震颤,吓得他缩紧脖子,两腿发软,差一点没有坐在地上。
除了炮声的惊扰,偶尔还会有一些雕翎箭朝这里射来,不是攒射在窗户外,就是被身旁的亲兵们用盾牌挡住。袁崇焕也很紧张,此时他也发现了高矮不一的攻城器具。但想到“凭坚城,用利炮”这个时刻已经期盼多年,自己的一举一动必将影响到将士们的士气,所以竭力抑制住激动和惊恐,回头看看韩瑗,故作镇定地笑道:“别怕!他有车,我有炮,我们越怕,鞑子就越猖狂。只要彼此同心,死中求生,就必能有生无死!……”与其说是宽慰别人,倒不如说是在为自己打气。
说话之间,从敌人后队传来一阵呜呜的号角声,骑兵一分为二,正红旗、镶红旗继续围攻角楼一带,正白旗、镶白旗的人马则转向东去压制南门瓮城上的火力,为攻城车辆腾出了一片空地。
袁崇焕眼巴巴看着楼车一字排开,距离城墙只有不到百步开外时停住了,盾车则象十几只巨大的蜗牛,执拗而缓慢地继续朝护城壕蠕动。不时会有火铳和火炮的霰弹击打在这些庞然大物上面,徒然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动,对车内躲藏的敌人却很难造成伤害。
八旗兵发出一阵胜利的欢呼,射手们纷纷爬上楼车顶层向城头放箭。俯射过来的箭又密又准,角楼上的守军和炮手不断有人中箭倒下,袁崇焕也不得不让人关闭了敌楼的里外窗户,只能透过一个很小的瞭望孔向外窥视。
借着楼车对守军火力的压制,奴隶兵趁机迅速在护城壕上一连架设了十几座浮桥。每架好一桥就象开了一个闸口,人流如泻洪直逼城下,几十架云梯也随着步兵涌过浮桥。然而云梯过于单薄,还没等他们架起来,立刻就成为火力打击的重点。从城堞口抛下的火药罐象冰雹一样密集,试图架设云梯的奴隶兵连人带梯子被炸得七零八落,云梯或断或折很快就不能使用了。
冲上来的步兵进退两难,很多人被挤进了护城壕,更多的人徘徊在城墙下苦苦挣扎。有人想树人梯,但墙高三丈底部宽三丈、顶部宽二丈四的夯土城墙外,用青石、青砖砌就的墙壁坚固光滑,很难借力。脚下除了自家人的乱挤乱撞,头顶还有火药罐和擂石的不住打击,很快就证明这个方法行不通。有些八旗兵绝望之下,急得竟用手执的大斧凿城,妄想在砖石接缝上开出一些可供攀爬、蹬踏用的豁口。利刃劈砍在又冷又硬的砖石上,“咔咔”有声,火星直冒。这种想法固然不错,可要在如此高大、坚固的墙壁上开凿出能用的捷径,即便没有守军守着,恐怕也非要几个时辰不可。
“盾车!我们的盾车呢?”缺乏攻城经验,没头苍蝇似乱作一团的八旗兵们忽然醒悟过来,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他们的攻城利器。回头搜寻,却见爆炸的闪光和声浪里,十几辆盾车被护城壕阻着无法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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