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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门真正的红夷大炮,和“兵仗局”、“军器局”仿制的山寨货不同――大学士徐光启用重金从澳门的红毛夷人那里总共购买了三十门这样长炮管、粗腰身的大炮,铸造精良,射程远且准,是对付八旗铁骑的利器。运回北京试炮时有一门炸膛了,剩下的二十九门西洋大炮就更显珍贵。在这座小小的边塞,就有十一门这样一丈来长、二三千斤重的钢铁大物,分布在城楼、角楼、敌楼等重要位置上,而偌大一个北京城,也不过只留下了十八门。
这门三千斤重的巨炮静静地摆放在宁远城的北门城头,在阳光下骄傲地闪烁着乌油油的亮光,炮口雄视着辽西走廊的另一个方向。
此刻,正有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用双手爱抚着光洁、锃亮的炮身,眼睛遥望着城外广袤的原野,嘴里喃喃不已。那神情,就如同对待一个有生命的活物。这也难怪,脚下这座宁远城,是他几年来亲自督促重建的。连同辽西走廊另一头的锦州、右屯、大凌河、小凌河这些城堡,也是他继宁远城之后,在老督师孙承宗的支持下费尽周折收复的。如今却一炮未发,只因为新任经略高第的一道荒唐命令,就不得不统统放弃撤回山海关内。高大人是“崽卖爷田不心疼”,可是,目睹着几年来的心血、无数人的努力、二百里的大好河山,就这么任一个靠魏忠贤撑腰爬上经略宝座的“阉党”拱手送给敌人,他实在是不甘心哪!
“今后,这里也许就是胡骑纵横肆虐之所了!收复失地,收复失地……唉!”这个念头让他心痛欲绝,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一旁,数百名健壮的士卒用绳索拽、用铁杠撬,吃力的将这些沉重的炮车起出炮位,然后再顺着城墙的马道一门一门的移到城下空地上,准备用多匹驮马拉走。
西洋大炮因为笨重,才迟至今日移动。其它炮位早就空了,各式各样的小口径铜炮、铁炮,此前已被归心似箭的军人们打点整齐,捆束在马车上,就等他这个宁前道一声令下,跟在锦州、右屯、松山、杏山、塔山、大凌河、小凌河等要塞之后,连人带家伙干干净净地撤回山海关、撤回北京城,谁愿意留在这种鬼地方担惊受怕呢!墙高三丈三、底部宽三丈、顶部宽二丈四尺的宁远城墙上,原先这些宝贝疙瘩在六尺高的雉墙上随处可见,如今却只留下一个个空空落落的堞口,这让他有种说不清楚的凄凉感觉。
“真倒霉!也不知道台大人怎么搞的,锦州那边打去年十月起就开始一批批往关里撤了,咱宁远可倒好,过年前就说撤,他大爷的!这不,眼瞅着连灯节都过了也不见动静……”
“谁说不是啊!当官的只顾自己的前程,哪管我们小兵的死活。再拖下去,人家八旗兵打过来,可就想走也来不及了!嗨,可怜我那妻儿老小还在北京家里苦苦盼我回去呢……”
士兵们无精打采地干着活,他们显然并不在乎伫立在城头的这个黝黑瘦弱、一脸书卷气的道台大人,有人拿眼睛不满地瞟着他,故意高声抱怨着。
“袁大人!城上风大,……回吧!”眉清目秀,个头瘦高的中军官何可刚看到士兵们等在一旁要运大炮,凑近来低声劝道。
袁崇焕从沉思中抬起头,向那几个发牢骚的士兵看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将身上的斗篷围围紧,退开几步,呆呆的看着众人将炮车起出炮位,看着亲兵罗立给大炮套好了炮衣,这才头也不回的向城下走去。
“……孬种!你们都滚吧。妈拉个巴子的,老子不当龟孙子!生是辽东人,死是辽东鬼,老子们就死在这儿了……”
还没走下马道,就听见从城门口传来粗野的叫骂声。不大工夫,喧闹声更大了。崇焕蹙着眉问:“怎么回事?”
何可刚好像猜出了什么,神色紧张的结巴道:“没……没什么!可能是难民闹事,卑、卑职这就将他、他们赶走……”说着就一溜烟儿的循声跑去。
这些天来,随着锦州等地的驻军一支支地经宁远撤离,城中平日就不大和睦的关内籍士兵和辽东籍士兵明显地分成了两派。从北京调拨来的神机营和总兵官满桂、副将左辅、朱梅的部下多为关内籍士兵,中军守备何可刚统管的标营和参将祖大寿的前锋营士兵则多为辽东籍组成――一个想走,一个要留,酗酒闹事的明显增多了,有时甚至还会发生殴斗。好在崇焕治军甚严,几位将领素来对他敬重,事后都能严于责己,这才没有出大乱子。
今天把守城门的正巧是祖大寿的士兵。他们都有饱经八旗铁骑蹂躏的惨痛身世,多年来背井离乡占住觉华岛自立为王,一心梦想着能跟随孙承宗、袁崇焕打回老家去,才在三年前被朝廷收编。这些出身草莽的血性汉子,眼见锦州一带的逃难百姓携儿带女、哭爹喊妈从面前经过的凄惨景象,触景伤情,心中老大不忍。偏赶上搬运西洋大炮的神机营士兵视若无睹的在他们眼前忙碌,一时怒极,忍不住破口大骂。自视高人一等的神机营士兵哪能咽下这口气,依仗人多和对方争斗起来,好多难民也冲上来帮拳,堵着城门大打出手。
崇焕走到城门时,中军官已经制止了骚乱,十几个带头斗殴的神机营士兵和守门的十名士兵也被绑了起来,本地籍贯的何可刚没忍心捉拿参与闹事的难民。
问明情况,崇焕气得面色灰白,手足发抖。要在以往,他一定会当场责打闹事的士兵,甚至还会砍下几个人的脑袋。可这一回,他只是默默望着被绑的兵士们,好半天,才朝中军官一摆手,无力地说:“先押到官署吧!”
何可刚从身边的亲兵中挑出十人接替把守城门,让其他人押着违纪士兵先行。待到袁崇焕想走时,闻知他身份的难民们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扶老携幼的围拢上来,黑压压地跪满了大半条街道。
“袁大人!可怜可怜,救救我们吧!实在走不动了!”
“不打金狗啦?真要丢下我们回去啦?……”
“老天爷!这一家老小的,跑到关里可让我们怎么活呀!”
哀嚎遍地,哭声震天。
何可刚脸色铁青,硬起心肠一语不发的在前开路。坐在官轿中的袁崇焕泪流满面,心如刀割,一边在亲兵的簇拥下艰难地挤往官署,一边还语音哽咽的连声吩咐:
“慢着点!不可伤了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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