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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
无名的山。
翠竹掩青峰，碧水绕寒潭。
这是一个远离世俗的地方，能住在这里的人，一定也是远离世俗的人。
所以八号的第一反应，便是离开这里，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
但他不能，因为逍遥子已打算住在这里。
他们在山腰处搭了一间茅屋，屋前有清溪绿竹，景色宜人，若是多行几步，便来到一处断崖边，远望山峦层云，气象万千，凭生天地浩大之感。
逍遥子对这些很满意，他每日只用一些竹笋清水，虽然偶尔也带回几只野兔山鸡，但他自己从不食用。
八号常常能看到他于林间漫步，时而吟诗舞剑，时而击节高歌，似乎世间的一切都已与他没有干系。
八号也想学他。
可他失败了，不知多少次午夜梦回，不知多少次对月沉思，他发现自己始终无法忘记这十年里的一切。
为奴的十年。
所以他来到这里的第一日，便是跪在逍遥子面前，问他：“怎样才能成为一个高手？”
他虽然不怎么喜欢逍遥子，他觉得男人应该霸气刚猛，而逍遥子太过儒雅柔美。
但他还是很感激逍遥子。
当你的命都是他给的时候，他叫你做任何事，你也许都只有感激。
逍遥子笑了，他喜欢这个问题。
如果是任何一个名门正派武术世家的老师傅，遇到一个什么武功都不会，任何基础为零的家伙第一句话就问“怎样才能成为一个高手”时，一定会觉得这家伙太好高骛远，一定会教训他要踏踏实实练好基本功。
但逍遥子没有。
因为逍遥子既不是名门正派也不是武术世家。
逍遥子是个杀手。
这个杀手在第一次练剑的时候，他问自己师父的第一句话也是这句话。
怎样才能成为一个高手？
很简单！
逍遥子扔给八号一把剑，一把带鞘的剑，剑柄上还带着干枯的血迹，剑身上镶嵌着很多宝石，看得出剑主人生前不仅是位剑客，更是个有钱人。
当然也看得出，剑主人生前在逍遥子面前还来不及拔出剑就已经被干掉了。
“我有剑。”
八号虽然见识不广，但他至少看得出，这把剑远远比不上秋水剑。
“秋水之剑，现在的你，还配不上它。”
逍遥子拿走了秋水剑。
临走时，八号问他：“我该怎么练？”
“你拔出剑，刺向太阳。”
逍遥子说。
“把这个动作练二十万次，你就是一个高手了。”
“怎么拔剑？怎么刺？刺哪里？你什么都不教我，我怎么练？”
“你不需要知道怎么练，只需要练，在练的过程中自然就明白要怎么练了。”
逍遥子站在门口，背对着八号，望着远方。
远方，听风林海，牧云千山。
“一直刺太阳吗？”
“嗯，早上朝东刺朝阳，中午朝天刺艳阳，傍晚朝西刺夕阳……你问题太多了，都问的我忍不住作诗了……”
从那时开始，八号每日的生活就是练剑，转眼，一个月过去了。
逍遥子忽然问八号：“你练了多少刺了？”
“第十九万四千八百六十三刺。”
“你的剑鞘呢？”
“扔了。”
“为什么把剑鞘扔掉？”
“为了随时可以更快的刺出一剑，我省去了拔剑的时间。”
“很好，你的剑已很快了。”
逍遥子带着八号来到了竹林里，对他说：“从现在开始，你每一剑都必须刺进竹节里，记住，只能刺进半截，既不能多，也不能少。”
半年过去了。
八号已从茅屋门前的竹林练到了山对面的竹林里。
“你练了多少刺了？”
“我不记得了。”
“为什么又拿起了剑鞘？”
“因为没有剑鞘，我控制不好我的力量。”
逍遥子上前摸了摸竹节，道：“很好，你的剑已很准了。”
逍遥子带着八号来到了一处寒潭，对他说：“从现在开始，你对着寒潭练剑。”
又是半年。
这一日，逍遥子正在茅屋里唱歌。
八号忽然冲了进来。
他浑身湿漉漉的，似乎刚从水里捞上来，逍遥子不由皱起了眉头。
他埋怨道：“你下次能不能等晒干了再进来？”
可八号并未在意，他很高兴的道：“你看！”
他抬起左手，手里拿着的正是秋水剑。
“看到了看到了！这是我放在潭底的，你原来那把剑呢？”
“剑在这。”
八号抬起了右手。
“剑鞘呢？”
“剑鞘烂了，一个月前就烂了。”
逍遥子神色一变，大有惋惜之感，他喝道：“上面的宝石呢？你还不快去把宝石找回来！”
于是八号就去找宝石了，他回来时，手中拿着裂作两半的剑鞘。
逍遥子摸着剑鞘，眉头一扬，点点头道：“很好，你的剑已够狠了。”
那天晚上，逍遥子用剑鞘上的宝石从山下换来了许多书，他对八号道：“以后你白天继续刺太阳，晚上来念书。”
“可我不识字。”
“我教你。”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
那是一个早晨，八号刚起床，他见逍遥子在屋外舞剑，便问道：“为什么你都不用睡觉？”
逍遥子神秘的笑了笑：“人老了，不是那么容易睡着。”
“要是我能和你一样就好了！”
“为什么？”
“那样我就有足够的时间看书，也有足够的时间练剑了。”
“那你不妨试试，每隔两个时辰睡上一炷香的时间。”
“还能这样睡？”
“楚逍就是这么睡的。”
终于有一天。
涟漪惊晨，颠倒众生。
八号望着寒潭里的自己，心中莫名。
这一天，距离他开始学剑，刚好两年整。这两年里，他只练了一招。
一招里只有一剑。
他废寝忘食，从不间断的练习这一剑，两年时间他已不记得自己刺出了多少剑。
他没有和任何人交过手。
逍遥子也没有传授过他任何交手和刺杀的经验。
逍遥子曾说：在你重复一个动作达到一定的数量时，你就会和这个动作、这把剑以及你要刺的目标之间产生一种玄妙的感觉。
八号现在就有这个感觉。
他感觉自己能一剑干掉任何人。
他甚至感觉连逍遥子在自己剑下都来不及拔剑。
逍遥子的剑也许和自己的剑一样快。
但秋水剑不用拔。
八号从寒潭里看到了逍遥子。
逍遥子也正看着八号。
“你也该有个名字了。”
“我有的。”
八号的名字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是岚。
“哦？两年来还没听你提过。”
八号闭起了眼睛，他在想，他似已记不起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似乎已和岚一同离他而去。
“我叫熊淍。”
他终究想起来了。
逍遥子听到这个名字，眼里忽然闪过一丝疑惑。
熊淍，熊淍这个名字，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可偏偏一时半刻想不起来。
他索性不去想，对着熊淍点了点头道：“很好，熊淍，你虽然还无法练出剑气，但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杀手，可以下山去走走了。”
听到这话，熊淍猛的睁开了眼，就在他睁眼的同时，寒潭中央忽然泛起了一圈波纹。
他目光如剑，碎了潭面，搅得这一池清水，再也无法平静。
“好！”
熊淍点头。
逍遥子问道：“熊淍，你这次下山，打算往哪走？”
“《山河录》上说，此处东行百里，便是梁州地界，我要去江南，自然是往东。”
“带着秋水剑？”
熊淍不知逍遥子为何会这么问，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江南这么大，你要去哪？”
熊淍摇了摇头，他还记得那个地方。
雪白的大门前是九根立柱，立柱之中，岚就那么摊在地上，仿佛手脚都已经断了，她全身赤裸，却看不到一片正常的肉色，那种遍布全身的暗黑色，很容易想象在这些血迹还没有干透的时候，那是怎样一副鲜血淋漓。
那时的她，睁着眼睛，望着八号。
那个有九根立柱的地方，就在江南，可那儿是哪，他并不知道。
“你还是执意要去报仇？”
熊淍掬了把水，道：“在去梁州之前，我会先去一趟云县，两年前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想去弄清楚。”
“云县？”
逍遥子转过身，一边走一边道：“你要真打算报仇，那地方最好还是别去。”
那天晚上，逍遥子在茅屋里准备了两壶酒，还有一大桌子菜。
菜肴里有他当年最拿手的大蒜炒肉片，说是最拿手，其实只不过是最拿得出手，他已很久没有下厨，但今天为了熊淍，他决定献丑一次。
可他站在门前，一直等到了夕阳落山，熊淍却还没有回来。
于是他明白了，也许熊淍今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那晚，逍遥子躺在茅屋顶上，看了一夜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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