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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个炉锅分别放在五辆轮板车上,远远看去就像是移动的五个胖烟囱。这是第一批新姆拉雅晶,勤岑在等待的过程里终是昏睡过去了。
我和修庆待在他的身旁。剩下的三领守备军也在初明的露雨后开拔,向涩懦湖进发。穆门在暗时收到空佶的传报,断口处的杲垢们大部分已经被镇压回去,但他依然觉得“焦虑”。在这一个词后,传报上再无其他。而这样欲言又止的表述也让穆门感到不快。
顺着壑岭的坎方地势越发低缓。一道道深沟也渐渐成为平地。涩懦河面变得宽广平静,已然和湖水没有区别。炉锅的烧灼声被衬得格外大。
“我觉得全身骨头都快散架了!”我叫喊着。
轮车的木轮被磨损了不少,而布满石块的崎岖地面让道路更加难行。
“那是因为你们的小脆骨头既不结实,又太琐碎。”修庆声音颤颤抖抖的笑着。
“我没有力气再附和你这个不好笑的笑话了。”
我苦着脸看着修庆。身旁的炉锅里溅出来一大滴滚烫的溶液,落在木板上立即烧出一个窟窿。周围的小残渣凝固成了褐色的碎晶,表面上泛着天光余晖。
“就只是这种样子?”修庆捏起一小块。
“但愿不是。”我小心翼翼的探头朝炉锅里看去。
前处远方的天空中飞来两只槌喙龙,盘旋在守备军前阵头顶。不一阵子,从前方传来号角声。三领守备军顿时加速前进,两旁的拉贡加大步幅跑了起来,轮车比之前更加颠簸,好像马上就要断掉。
我索性躺平了身子,任自己在车板上弹跳。天边的地平线上徐徐显示出一截截明晃晃的银线,植物天的萤石光有些弱了下去,银线也逐渐的连接在了一块。
“开!”
随着勤岑的一声低吼,二十个巨大的炉锅同时间张口向下翻倒出溶液。深红褐色的晶水在方砖型的模器里定型,再由四个身形壮硕的穆塔布拉龙从四端拎起慢慢放浮在冰冷的涩懦湖水中。
“杲垢那边又要发起攻势了。”
修庆的目光从一腾腾冷却“姆拉雅晶”的雾气里穿越过去,眺望着之前所看到的那根银线。现在已然大抵分辨清楚模样。防御体的长度比我想象中更加宏伟,但却不知是不是因为积高的湖体堰塞的关系,它并不如我期望的那样高大。
“只靠这些晶体,不可能修补的完整吧?”我问。
“实际只能如此。炉锅和武器的质量、数量都是按着秘云的授意办置,即便她不在,也没有谁会胆子放大。”修庆望着在湖边督造的勤岑和穆门,“可现在看来,只能责怪秘云错估了形势。
“空佶打了包票。”我对他说,“而且,我也知道,这一次的战争,关系到后岭很多拉贡的前途。”
“即便是失去畔拓多和其他领地,这都并不重要。”修庆转过来看着我,“我对你说过,真正重要的是这个涩懦河。”
“断口离湖泊还有些距离吧。”我往坎艮方看着,隐隐有些微红。
“如果还能用这个当借口,那我们现在就可以脱掉盔甲等着那些杲垢了。”修庆斜睨着我,往湖边走去。
第一批“新姆拉雅晶”已经高高堆砌在轮车的车板上,炉锅被安置在湖边。穆门整顿出一领守备军准备即刻支援断口处的空佶。新暗即将来临。
“我想和你一同前去。”
我抬起头仰视修庆,但同时也是说给一旁的穆门听。
“杲垢会一脚踩扁你的脑袋。”修庆背起他的包袋,“那些家伙和你所遇到的什么纳兰兽之流完全不同。这没什么好讲的了。”
“瓦申克也正在那里。”我声音再大了一些。
空则在后面发出如同吃饱了的狗吠样的嗤笑、
”除了空佶,没有谁同意让愚蠢的人类穿上盔甲拿着武器。”空则在地上滚着他的银盾,“一向都是可笑的决定。”
“在树堡场地时,你也默许了萨克他们陪着瓦申克锻炼……”
空则并未等我语毕,便一下子将银盾杵在我的眼前。他两步逼了上来,我的鼻尖能够清清楚楚的感觉到那团凶气。我看着银盾上反照的我,连侧过头的力气都没。
“没有这种时间浪费在这里。”
穆门不知何时站在了我和即将冲上了一刀劈了我的空则之间,接着,又轻轻一爪把我推去了修庆的身上。
“照顾好他。别让他的族人怪责我们。”
入暗临行,我抱着一个陶坛走去勤岑那边。当他见到我时,疲极的脸上忽的透出喜气。
“效果出奇的好!”他离我最近,“只要畔拓多能及时供给上来其他岩矿。”
“奥雷娜已经答应了。我相信她。”我点点头说。
勤岑看上去除了疲惫不堪的形象外,情绪与之前的哀愁大不相同。
“你确定要去断口那里么?”勤岑问我,“在这里,把你的好奇心丢掉更好。”
“不是好奇。”我找不到什么解释。
“留在这还能帮我做些事。”
“已经找到这个了,我在与不在不会有多重要的。”
我打开怀中陶坛的方盖,探进手去。勤岑的呼吸声稍大了一些,急切的等着我取出来。
我从内掏出一把褐色的粉末,端在手心,稍有倾斜,粉末不受控制的又流回陶坛里去。
“再一次看,也还是让我觉得心情舒畅。”勤岑感慨道,“即便是小时候第一次看到乳魄时,也不比现在。”
当我和修庆进到那个石塔内部时,洞外的那些幼年拉贡咿咿呀呀的叫嚷着,感觉他们又在担心,又像是怂恿。但这个八方石塔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用来游戏的地方,说不上来的,透着一种气味。
“腥味。”修庆说。
“不太像……”我躲在修庆身后四处查看,“那个柱子。”
塔中的立柱上隐隐约约的绘着纹饰,上面被覆盖着厚厚的、坚硬的泥垢以证明时间的久远。修庆使劲剥落泥壳,又从里面露出一段看上去是文字样貌的图案。修庆猜测,那是显古时代的祖文,而古旧落后的苏楚斯文便是不经太多变革此种的衍文。
“可是苏楚斯那些家伙对于它们的语言已经忘记了书写,再过不久怕是连说都说不出来了。”
“这些你能认出多少?”我问他。
修庆盯着,沉默不出声。尖尖的指甲在纹路上顺延向下一排排。
“我们需要下去看看。”修庆说。
“下去?”
我低下头寻找,除了砂土平地外没有一点能够通下的迹象。修庆从刚才自己摩挲的石柱上,向八方中的一方退了几步,又摆动尾巴拐出一脚来,站在那里。
“去我对面。”修庆命令我说。
我走过去,不知道对面这个和逊的大家伙到底要做什么。我看着他,他忽的抬起一只脚,狠狠地向地面跺下去。
“砰砰”的巨大响声开始在石塔里回荡,我觉得自己仿佛是被罩在一个铜钟里的死猫,从外撞击看我是不是能够反倒活过来。洞外原本探着脑袋窥视我们的小拉贡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四处逃散。
“停下来修庆!别再跺了!我的耳朵要爆开了!”
我冲修庆大喊,连续几声过去他也终于停了下来。或许同样是被这声音震动的肌肉僵硬,修庆一脸呆滞的盯着我不做任何。
“轰”一声,我脚下的砂土突然坍塌下陷。来不及呼救,我便顺着滑坡一路滚落下去。我的心里倏尔闪过那个极为恐怖的记忆。脚下连着身子,又一次被不可抗拒的力量吸附着,往不见底的黑洞里拖去。
又是一双眼睛!和那参差不齐的獠牙对着我!我尖叫着,挥动两手极力阻挡它们向我逼近。我不断咒骂着脏话,下意识的使用着忘记了多久都没有用过的中文,那些几近污秽的词语。
“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头壳被一把抓起,被迫瞪着两眼看着逼近自己的眼、口,慢慢化为修庆的脸。
“这是,你的祖语吗?”修庆贴着脸问我,“听上去非常有意思。”
我慢慢平静下来,确定那个黑洞已经离我远去时,才从修庆的胳膊下爬出来。头顶的那个洞忽明忽暗,掉落下来这里扬起大的尘土。自上而下生成的石柱在这里变成了一株错综复杂的根。
尘埃落定,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异香气。不多一会儿,我的脑里便觉得清醒无比,不费力气的能够辨清各种方向,眼前的事物也变得清晰。修庆朝着石柱根走去,根枝间生长着一簇簇黄褐色的果宝。
异香气从果包里飘出,同时,那里面也宛如有一阵阵磁场吸引又排斥着我的身体。修庆捧起一个果包,轻柔的在他手爪里来回晃动。我伸过去手指,刚一触碰,那层薄薄的膜立刻破裂开来,流水般的“褐魄”顺着指缝流在地上,又立刻渗了进去。修庆再抬起脚,往下碰了碰,地面顿时发出清脆、悦耳的铃音声。
“陶格斯!”
修庆咧着唇角笑出来,随意摘下一个个果包挤破,让细砂飞扬在头顶。我不太明白他如此兴奋的原因,但这个有些奇妙的东西,的确也让我难以抗拒的兴奋不已。
“如果让他知道我找到这里,会不会又露出那个表情。”修庆对着我说。
“这次误打误撞,一定是阿玛格内在庇佑德罗撒不被异族残害。”
勤岑手爪抚在头顶,在向阿玛格内祈祷感恩。我试图也跟着照做,但摇摇晃晃的陶坛不得不让我停止下来。
“但是修庆又怎么知道还有这样一种‘魄’?”勤岑放下手问我。
“我不清楚,似乎是他的一位朋友知道什么。”
“朋友……”
勤岑若有所思,远处最后一声号角吹响。我放下陶坛,准备和他告别。
“我会随时回来,如果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我会尽力为你找寻。”我对着勤岑说。
“谢谢你。”勤岑板起脸来,“我只要你守住自己的性命。”
勤岑说完,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急忙忙转身从袋子里翻找什么。他转回来,手爪里捧着一长片乌亮的布状物。
“脱掉你的外甲。”勤岑命令说。
我顿了一下,解开陶格斯留下来的衣物。勤岑看到了我背后的磷纹,嘴里“喝”了一声,又嘟囔了一句“有趣”,便把那片布状物紧紧裹在我的身上,腿上。
“我希望你能守住自己的性命。”勤岑看着我系紧外甲,说,“再怎么样,你的运气不算是最差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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