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恪力拿着骨刀,没什么力气的割下一个蟆菇拿在手里,肥乎乎的肉质让我觉得无比恶心。他在鼻下嗅了嗅,又伸长舌头舔了上去。
“你干什么?”我挡下来,“你要吃这东西?”
恪力不理会我,又捡起那团蓝黑色的东西。蟆菇像是活了一样在他手中摇晃。
“它的味道闻起来很香,我忍不住的。”恪力紧锁着嗓子眼发出声音,“我太饿了。”
我从包袱里掏出最后一块肉干,递给恪力。他拿起放在嘴边,又面有难色的还给我。他的目光依旧**地停留在蟆菇身上。
进入菌谷,跟着象群拐了一个弯之后,地势缓缓向下塌去。路面上有一条刚好够单个一头短鼻象通过的步道,看得出是长久时间里无数次踩踏而形成。越往里去,两旁的蟆菇颜色便越深,而气味也浓到连我也觉得没办法抵挡,吸入鼻腔渗透肺里,在沉淀到每一个关节里。瓦申克的说他觉得浑身都不自在,直觉认为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但恪力却不那么认为。他的状态神奇地较之前好了不少,除了一双眼睛更加黑亮起来。
象群走入一片稍显开阔的地方,而此时我也才发觉这里是菌谷最低的地方。原本只是山丘在这里变成了一座座高山环绕。周围的气温已经低至寒冷,我不得不穿上了沉重的盾甲来保持体温。
突然,象群突然开始嚎叫,声声透着凄厉。恐怖的声音让我胆战心惊。断牙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盯着我们。原本灰黄的眼睛全部变成黑色。瓦申克拿起石斧和骨刀,将盾甲扔给恪力让他穿好。
周围又出现窸窸窣窣的声音,山坡上黑蓝色的蟆菇全部抖动起来。象群嚎叫着四散跑走,有几头倒退着朝我们撞过来,脚下被地上的缠满藤叶的石块绊了一下,敦实的身体斜斜砸在我的身旁。断牙踟蹰地留在中央,低着头努着它的长牙,前脚在地上重重跺了两下。
蟆菇下涌出一股股粉色液体状的东西,汇集在断牙周围,发出嘶嘶的声音。蟆菇上的粉末全部飘洒在空中,甚至遮蔽了天空,高大的山峰上笼罩着蓝光熠熠的雾气。甜腻的味道包裹着我,我挥着手驱赶着它们。背后突然开始发出剧痛,我揭开盾甲的领口扭过脖子看进去,身上的磷纹一下下闪着绿色的亮光。身旁的瓦申克痛苦地大喊了一声,他脖子的磷纹同样发着红色。我顾不得他,自己的剧痛已令我无法自持。瓦申克跪倒在地,我也跟着瘫软下去,恪力惊慌的来回看着我们,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模糊。我隐隐约约听到了断牙的一声叹息。
当我在醒来时,发现特敏的隔间依旧是一片漆黑。她从来不在隔间里放一点点萤石,也不会像自己杜爸那样频繁地使用火来照明。她更喜欢一片漆黑,像个盲人那样生活。特敏的床铺是由始祖鸟翅腋下的茸羽编制而成,躺在上面,仿佛是飞翔在天际一般。这里的空气里也被她用不知名的方法熏染了果香。在这里,不需要刻意去放送永远紧绷的神经,待上一会儿,等眼睛不再需要工作以后,自然而然的,心就会宁静下来。
我叫了特敏一声,隔间里没有人回应我。我知道她不在这里。我摸索着,本是空阔的地上也没有什么阻碍。我走去泥园里寻找她,这一暗还未结束,泥园里的坟墓上的朦光还能看见。我小声呼唤,隔了好一会儿,特敏从一个墓后走出来。
“你醒了?”特敏问我,手里拿着清理用的长羽掸子。
“嗯。我想瓦申克他们快要准备出发了。”
“还有时间。”特敏说。
我看见特敏因为哭泣而浮肿的眼睛,和刻意梳理好的头发绑在一边。
“东西准备好了么?”特敏问。
“嗯。没什么好带的。”我回答。这里属于我的东西几乎没有。
“有力气的话,就多带些干净的水吧。”特敏指了指地上的四五个水袋,装的鼓鼓囊囊,“这些,可能连三个明暗都支撑不了。谁也不知道这片荒漠有多大。”
“你放心吧。有瓦申克在。”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特敏如此悲伤的原因也正是因为这个。这一暗里,我和特敏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不仅是因为我的身体依然无法向内心妥协。也是源自特敏自己,她对于瓦申克的感情,所坚守的纯贞,和可怕的自卑,让她无法接受任何人。这也包括瓦申克在内。
“我想向你请求一件事,希望你能痛快的答应我。”特敏抬头看着我。
“我答应你。”我想能借此能让自己好过一些。
“不管什么情况,我都希望你能保护瓦申克。”特敏说。
我听懂她的话后,心里不禁觉得好笑。脑子里想到那人桀骜不驯的样子,不知道我能有什么资格去对他负责。
“瓦申克比婴儿单纯不了多少。”特敏说,“他可能已经忘记了自己作为孩子的样子,一个人长时间的生活,和族母长的教导,让他承受着无比的痛苦。”
我仔细听着特敏的说话,她呼出的气变成一团团白雾。
“他不太能明白感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同时又继承着阿尼贾布一般、对于家庭和族人无限爱的责任感。”
“我看得出来。也是这一点让我不得不敬佩他。”
“我想,族母长也和我一样。”特敏郑重的说,“等到你们平安回来之后,族母长就会让瓦申克继承下一任的族长。”
“那尚贾布呢?还有巴勒木。”我问道。
“我想杜爸他们不会有什么意义。”特敏微微笑,“很多事情也是他们期盼的。瓦申克的能力所有人都知道。如果要算年辈,作为他们的兄弟,也没有不妥。”
“兄弟?”我感到疑惑。
“瓦申克的父亲苏德贾布,是族母长的弟弟。”
这样的叙述与我自己的印象有些偏差。虽然瓦申克惯常于独来独往,但是当他在蜓壳里时,年轻的孩子们并没有对他表示出对于长辈的尊重。即便是狩猎之后的聚会上,瓦申克的坐席也是与恪力、究仄一起。而巴勒木看他的眼神,也往往是含着一种仇视和不屑。
“除了我之外,恪力他们似乎也不是很明白瓦申克。”特敏说。
“能告诉我么?”我不由得感到好奇。
“我并不是想要随性的说出这些,只是,”特敏有些犹豫,“我想,你应该多了解一些瓦申克的事情。我希望你们能成为,朋友。”
特敏在说出“朋友”两个字时,语气有些彷徨。与瓦申克成为朋友,在我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族母长的杜爸呼和鲁贾布,生养了四个子女,瓦申克便是小儿子苏德贾布的唯一孩子。”
“你见过他么?”
“没有,我没有见过。”特敏说,“听杜爸说,苏德贾布在我出生之前没多久便离开了蜓壳。”
“为什么?”
“他鬼使神差的跟随呼和鲁贾布一同信仰了那个罪恶的神。但不同的是,他对那个错误的东西更加虔诚。甚至,他也厌恶着呼和鲁贾布对于家族的愚忠。”
“那个错误的信仰究竟是什么?”
“我不知道,那个东西对于我们来说非常隐晦。唯一知道真相的族母长也一直守口如瓶。”
我想起之前族母长交给我的那块玉阙。可是说不上来的感觉,这之间并不会如此简单的有什么联系。
“在苏德贾布离开后三个回转,他的妻子就在一个非常美丽的暗里死了。”特敏低低地说,目光看着远方,“杜爸说他记得,那时族母长并不感到难过,她只认为是呼和鲁和苏德信仰的那个东西,害苦了大家。”
“我还是很在意那个东西……”
“我真的不知道。”特敏痛苦的摇着头,“只有一次,我在打扫族母长的隔间时,看到了一个画着奇怪纹饰的皮卷的一角。并且也不完全,有被火烧的痕迹,只留下了一截弯弯曲曲的形状。那是我从未见过的东西,绝对不属于我们贾布家族的任何神明。”
“你问过族母长么?”
“不。我对那个东西丝毫不感兴趣。它让我失去了太多太多的东西……”特敏略带啜泣的声音,又变得更加严肃地说,“我跟随族母长,虔诚的遵照母沁格的教诲。我的杜爸和弟弟都十分健康和勇敢,其他人也是一样。这都是因为我们正确的信仰。这一次瓦申克的征途,也将会在伟大的‘阿玛格内’的指引下得以成功。我坚信不疑。”
“可是,谁都不知道会怎样……”
“不要对我们的神明产生质疑!她同样也在保佑着你!朗尧。”
特敏声色俱厉的呵斥我,我突然被她的模样吓到。塌陷的额头和腐肉堆叠的脸颊微微颤动,没有了头发遮挡的眼睛也变得凶恶。她的声音非常沙哑,调门游走在嚎叫和哭泣之间。除了那次营救瓦申克之后,我第二次见到特敏的力气。
“我不是这样的。”特敏撤回一步,偏过头去,“因为是瓦申克……”
“也因为是关系到整个蜓壳。”我此刻有些理解特敏。
“族母长说,他的勇气和执着与苏德贾布一模一样。这让族母长觉得欣喜,但又很忧惧。”
“我相信瓦申克。”我说,“一个讨厌又很可靠的人。像另一个人。”
“朗禹。”特敏轻轻说出那两个字。
我点点头。身后破败的蜓壳黑乎乎的蹲在那里,好像犯了错被妈妈教训的孩子。纳兰山上传来微弱的兽鸣,这标志着新的天光又要明亮起来了。
“请你把这个东西交给瓦申克。”
特敏从毛皮衣里取出一个系了藤丝的,失去光芒的黑红火榴晶。特敏将火榴晶打磨成略有弯曲的泪滴状。我握在手心,竟然感受到了从里面散发出来的微微热量。
“如果族母长真的认为我是母沁格的‘阿达克巴’,那么这里面就存有着母沁格的心源。”
我仔细看进去火榴晶的里面,周围没有太多光线只能是黑黑一团。
“当你们迷路难行时,我希望它能带给你们温暖。安定下来,去思索正确的方向。”
特敏口中吟着咒语,就如族母长那样。我答应了她的要求,也承诺了会陪伴瓦申克平安归来。所有的话,都是轻而易举的说了出来,在当下,我委实也没有什么顾虑。但是,也同样没有太多的信心。我看着那颗火榴晶,心里的重量仿佛还不如它的万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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