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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益州平原后,放眼皆千峰万壑、所见多深山穷林。李晟对剑南军乱成一团的战前准备甚是担心,故而时时紧绷心弦,生怕遭遇敌军伏击或偷袭,所幸一路行来还算安稳。
行军途中,李晟听闻奉信王阿布思已率两万同罗部骑兵抵达益州,将会作为征伐南诏的主力。
石堡大战前,李晟在哥舒翰大帐外见过阿布思数面,知他行事油滑,并非勇于承担之人,很奇怪他为何竟会如此为杨国忠卖命。
抵达大渡河北岸时,淫雨霏霏、风高浪急,五千名先锋营将士只好安营扎寨,静待雨过天晴。
长期在陇右生活的李晟对如此湿闷的天气不太适应,坐骑青海骢也在潮热的雨水中日益憔悴,所以他才来马厩给爱驹加餐。
“兄长果然在这里!”南霁云的欢呼声打断李晟的遐思。
“南八,找某何事?”李晟微笑着扭头看了眼猿臂蜂腰、潇洒不羁的南霁云,恍惚间想起远在陇右的刘破虏。
“大哥,我们没啥事,就是雨天太过憋闷,想找大哥讨教军阵之道,却发现营帐是空的。南八说大哥牵挂青海骢,肯定会在马厩。”膀大腰圆的雷万春挥了挥永不离手的八棱锏,瓮声瓮气道。
“多谢两位弟弟惦记,青海骢的胃口越来越好,不日即可上阵。”兄弟们的关心让李晟暖流涌动:“前几日某问过剑南老兵,他们皆言南诏多雨。我军未必适应,可敌人却得心应手,必须严防南诏军偷营。”
“兄长放心,真源儿郎甲不离身、刀不离手,明岗暗哨一应俱全。只是大营之中,并非所有士卒都如此警惕。”南霁云心思细密、玲珑剔透,早和先锋营各部混熟。
“李兵马使已然尽力,无奈剑南太平日久、军备荒疏,与西北边镇强兵相距甚远。”忆起大帅麾下的猛若熊罴的雄师劲旅,李晟对剑南军实在看不上眼。
为避免真源子弟平白送死,李晟一直潜心琢磨剑南战事。他发现自从开元二十六年(738年)皮逻阁在大唐支持下统一六诏后,南诏协助剑南军将吐蕃东侵之路死死堵住,西南边境遂得十余年不识兵革的好日子。
李晟听大帅念叨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但马放南山对剑南军战力的侵蚀还是令他触目惊心。四海升平本是好事,可若守护边疆的士卒不堪一战,太平又能持续多久呢?
“呜呜呜”,大营中忽然腾空升起凄厉的号角声,扰乱了如帘雨幕。
“敌袭!敌袭!”执勤的士卒刚大吼数声,就变成数具死尸从望楼上栽了下来。接踵而至的是密密麻麻的箭雨和细不可查的毒针,营盘南门附近哭爹喊娘的慌乱声当即此起彼伏。
“快!带上所有马匹,回营召集真源儿郎迎敌。”李晟甩掉蓑衣,挥刀砍断青海骢的拴马绳,飞速搭好鞍鞯,翻身上马,拍了拍爱驹的脖颈:“受累了!”
青海骢感受到主人的昂扬战意,咴咴长嘶,四蹄如风,直奔真源骑兵队营盘。李晟策马狂奔的同时侧耳分辨敌人箭雨声的远近和强弱。
南霁云摘下长弓,弯弓搭箭,射断数排栓马绳后跃上坐骑,紧随李晟奔出马厩。疾行之时不忘虚拉弓弦,护住李晟的左翼;奔跑起来虎虎生风的雷万春则紧攥铁锏,一边招呼轻骑队的战马跟上,一边如铁塔般牢牢贴在李晟右侧。心有默契的兄弟三人按照平常操练,自然而然摆出可攻可守的三角阵型。
穿过纷乱如麻的营地,李晟赶回本队营盘时,真源骑兵队已弓刀在腰、高举盾牌,自发列队完毕。
李晟满意地点了点头,接过下属递来的马槊、弓箭和盾牌,放声虎吼:“上马!列长蛇阵,出北门!风雨如晦,大河难渡,敌军不多;敌从南来,南营必乱。我队出北门,从东绕过大营,背击敌军,定可取胜!真源儿郎,敢随某冲锋否?”
“敢!敢!敢!”真源健儿均知李晟久经沙场、见识不凡,纷纷挺槊高呼。
“冲!路见阻拦我队前行者,无论敌友皆驱散之!愿随我队出营冲杀者,可列在队尾,但不可乱我军阵!”李晟熟稔于阵战之道,深知百战军旅与游兵散勇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能否结阵而战。
一骑当先,数十骑相随。在李晟的带领下,真源轻骑队如同逆流而上的轻舟,从马仰人翻、混乱不堪的大营中穿过,跨北门而出。路上但有冲撞、堵塞道路者,不是被李晟的马槊荡开,就是被雷万春的八棱锏驱散。一些血气未失的士卒发现真源轻骑阵列巍然、临危不乱,就或骑或步,尾随其后,以保自身平安。
中军帐前,剑南兵马使李宓伫立在蛮烟瘴雨之中,听剑南牙兵报来的一连串噩耗,懊恼不已。
李宓担任兵马使之前曾为云南太守多年,是张虔陀的前任。云南太守的首要职责就是羁縻南诏,故而他熟悉南诏边防军政,更与云南王阁罗凤相交莫逆,可谓知己好友。李宓为云南太守时,大唐与南诏也因洱海之地和盐井之利屡生龌蹉,但他以联兵抗拒吐蕃大局为重,与阁罗凤协力化解了数次风波。
当时任剑南节度使的鲜于向提议张虔陀接任云南太守时,李宓并未因升职而欢欣鼓舞,反而耿耿难眠、如有隐忧。他熟知剑南人物,对性急好色的张虔陀能否处理好与南诏的关系颇为担心。为此,李宓曾私下提醒鲜于向,可得到的答复只有一句:“此乃杨侍郎之意!”
后果如李宓担心的一样,色胆包天的张虔陀竟然欺凌阁罗凤、私通南诏王妃,引发了南诏的滔天怒火。急火攻心的阁罗凤起兵杀了张虔陀,并顺势攻占三十二夷州。
李宓为大唐与南诏交恶忧心忡忡,主动向鲜于向请缨,欲图亲身前往太和城会见阁罗凤,尽释前嫌、平息战端。但他的热枕遭遇的却是鲜于向的冷嘲热讽。
在鲜于向眼中,南诏不过区区蛮部,出兵数万即可灭其国。可李宓却知,统一六诏后,皮逻阁和阁罗凤励精图治十余年,南诏已成为拥兵数十万的西南强藩,不可轻辱。鲜于向闻战而喜的轻率态度令李宓愈发不安,更让他怀疑剑南战事爆发的背后是否另有隐情。
去年夏天,在兵部侍郎杨国忠的大力扶持下,鲜于向从京畿和内地州县抓了无数丁壮,纠集成八万兵马,妄图一鼓而下荡平南诏,攻克太和城。战事之初,剑南军势如破竹,收复三十二夷州,攻到西洱河畔,阁罗凤也派使求和。
李宓力劝鲜于向接受南诏的降表,可贪功冒进的鲜于向为了封王,下令将南诏使者乱棒打出,逼得阁罗凤倒向吐蕃。
在吐蕃和南诏联军夹击下,剑南军大败,折损人马六七万,几近于全军覆没。虽深恨鲜于向误国,李宓还是在乱军阵中保护他逃回益州。
李宓本以为鲜于向会因此战失利被圣人贬谪或惩罚,谁知杨国忠竟偷天换日,将鲜于向的罪过轻轻遮掩过去。后鲜于向主动请辞剑南节度使,李泌想着剑南战事或许会好转,可遥领剑南节度使的杨国忠显然要一条道走到黑,继续征伐南诏。剑南节度副使、知留后事崔圆则人如其名,圆滑无比,唯杨国忠之命是从,根本不考虑将南诏拉回藩属之列。
而今再次带兵来到唐诏边境界河大渡水,李宓虽三番五次勒令麾下将佐严加防范,无奈去年兵败之后,剑南军中为数不多的可战之兵消耗殆尽,新编之军除一二可观之外皆匆促成军,不堪大用。而阁罗凤显然也深知剑南底细,毫不犹豫就派出兵马前来偷营,将五千先锋营打得措手不及。
李宓从敌人袭击的响动判断出来敌并不多,急忙下令剑南牙兵和军中虞候整饬队伍、约束炸营之兵。无奈新兵临战、一片仓皇,折腾许久,营中稍安,却依然无力抗敌。
“兵马使,有队轻骑兵从北门跑了,用不用派人去追?”一名牙兵急声禀道。剑南军中骑少步多,故而上下均对骑兵的动静格外留心。
“可看清旗号?”李宓怫然不悦。
“似乎是真源轻骑,当先一骑是队正李晟。”
“李晟!?此子忠勇,不当为此!”李宓有点疑惑:“算了,敌袭甚急,顾不得一个轻骑队,战后再议。营中兵马能应战否?”
“禀兵马使,南门已被敌军攻破,幸好已有团士卒集结完毕,正与敌军厮杀。只是敌军的毒箭甚是犀利,防不胜防。”
“南诏境内奇花毒虫多如牛毛,幸好其箭簇不算锋利、毒针更无法穿透铠甲,仔细护住脸、颈、手等处即可。”李宓连忙提醒牙兵下去周知诸军。
大营南门,手持百炼横刀的剑南士卒与挥舞淬毒郁刃的南诏军士战成一团,双方战力相差不远,互有死伤。南诏军士身后,一群断发纹身的蛮族武士举着吹箭筒对准剑南军阵列缝隙射出一枚枚毒针。躲避不及的唐军士卒一旦被击中,当即窒息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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