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奄奄黄昏,素叶水河谷的落日正恋恋不舍地将最后的光芒撒播在这郁郁葱葱的草原上,撒播在这波光粼粼的素叶水上。大河滔滔,余晖四散,阡陌纵横,宿鸟晚归,天地正缓缓笼罩在无穷无尽的肃穆之中。
晚风吹来,城头的大纛呼啦啦作响。大纛之下,一位五十来岁的突厥男子,单手扶着城头的女墙,极目远眺。他身后站着数十位武士,像刀刻斧凿的雕塑一般,巍然不动。
“父汗,你在看什么?”一串银铃般的脆响打破了天地间沉寂。一个满头扎满小辫子、辫尾缀着银色珍珠的小姑娘走上了城头。看她的身形,不过总角年纪,但神态中却透着一股和年龄不相称的聪慧。在身后护着她的是位十五、六岁的轩昂少年,但见这少年腰挎弯刀、手持角弓、斜背镶金边的牛皮胡禄,胡禄之中,十数枚羽箭随风沙沙做响。走上城头后,少年竭力保持着平静的模样,但微微紧绷的嘴唇和遮掩不住的稚气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紧张。
“阿伊腾格娜,我的小月亮,你怎么上来了?”阿伊腾格娜在突厥语中就是明月的意思。“父汗,我看你站在城头一动不动,就让哥哥带我上来看看。”“忽都鲁,你真是胡闹,你妹妹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啊!城头这么危险,你怎么能带她上来!”父亲完全把责任归罪到儿子头上。忽都鲁唯唯诺诺,左手紧紧地握住弓身,大气也不敢出。
“父汗,是我自己要上来的,不怪哥哥。”“算了”,大汗手一挥,“注意警戒!”城头上的武士赶紧护卫在兄妹二人身边,并用盾牌遮掩住他们。
阿伊腾格娜太矮,还没有城头的女墙高,除了数不清的腿和黄秃秃的城墙她什么也看不见,她眼咕噜一转。
“父汗抱抱,我要看看城外的小鹿和野猪!”面对小姑娘的撒娇,可汗无可奈何,只好用左手把阿伊腾格娜抱了起来,右手从武士身上抄过一面绘着苍狼的圆盾,护在女儿身前。
顺着阿伊腾格娜的视线,会发现城外的地平线上,是无边无尽的牛皮帐篷。在帐篷中间,落日的余晖中也飘舞着一杆大旗,远远望去,赤红色的大旗上有个黑色的汉字。阿伊腾格娜伸出小手,一横、一横、一竖、又一横。“父汗,对面的大旗上是个王字!”小姑娘很得意地在父亲面前卖弄自己的学识。“可为什么他们也有个大旗啊,碎叶城附近不就父汗能有这么高这么大的旗帜吗?”
“我的小月亮,对面的旗帜是我们突骑施人的催命旗啊!长安的天可汗在利用完我们突骑施人之后,要把我们抛弃了。之前他像豢养猎犬一样赐予我们柔软的丝绸、美丽的瓷器;可他现在却像捕捉野鹿一样,放出了最凶狠的猎鹰,用强劲的弓弩和锋利的横刀来抓捕我们、撕咬我们。这难道就是汉人说的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吗?可明明狡兔未死,飞鸟未尽啊?难道只是因为我们不愿意低下我们骄傲的头颅?难道只是因为我们希望更加独立地掌控自己的命运?全知全能的阿胡拉?马兹达,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可汗对着城外的大纛咆哮起来,可显然,全能的拜火教的大神现在还没有心情解答人世间的琐碎事,四周除了充塞河谷的风声之外,只有城外唐军大营偶尔传出的画角声,哀厉高亢,伴着袅袅的炊烟。
“父汗,长安在哪里啊?”父亲的咆哮阿伊腾格娜并不能完全明白,但“长安”这个字眼她是听说过的,据她的侍女们讲,长安是个很大很大的城市,比碎叶城大的多,大到不可思议、难以想象的程度。它仿佛是阿胡拉?马兹达手中那团永不停息的巨大火焰,总是光芒四射。长安城里住着令人恐惧的天可汗,还有数不清的黄金和珠宝,家家都穿丝绸,户户都有瓷器。无论是来自河中牵着驼队的粟特商人,还是骑着骏马来自中原的汉族商人,谈到长安的时候,眼中都充满渴望。阿伊腾格娜一直想知道长安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它究竟在哪里?
“长安”,可汗哈哈大笑起来,“我的宝贝,长安很远,骑上最快的骏马,不停地向东、向东,穿过雪山、踏过大漠,上万里的路程,你得走两个多月才能到。”
“长安那么远啊?”父亲描述的时间和距离远远超出了阿伊腾格娜的认知范围,她脑海中最遥远的距离,也就是碎叶城外素叶水边的几片小树林了,那里有很多漂亮的野花,还有小鹿,有次父亲打猎曾经带她去过。
“长安也很近”,可汗的声音低沉下来,“它就在那面大旗下,有唐兵的地方,就是长安。”
父亲的话让阿伊腾格娜完全糊涂了,她虽然常被父汗夸为聪明的孩子,可忽远忽近的长安还是让她迷糊了,不知道火焰一般的长安究竟在哪里了?
阿伊腾格娜安静了下来,整个城头也沉静了下来。夕阳在遥远的地平线上距离地面更近了,四周渐渐昏暗起来。
“父汗,决定了吗?”沉默许久的少年终于发声了,他神态拘谨地站在父亲身后,像一个普通武士请示可汗一样轻声问到。
“忽都鲁,今晚你的任务,你记住了吗?”父亲没有正面回答。“记住了,我一定会保护好妹妹。”“记住就好,跟着我的马,护好阿伊腾格娜,其他你什么都不需要管。”“是,我一定会用我的弯刀和弓箭保护妹妹”少年坚定地回答,左手用力挥了挥手中的弓。“其实到需要你保护她的时候,我们也距离失败不远了,但愿你的刀不需要出鞘,但愿你的弦不需要张开,愿阿胡拉?马兹达保佑我们。”可汗说完,转身走下了城墙。
与此同时,城外的唐军大营中,一顶硕大的帐篷在周围帐篷的拱卫下,如同北极星一样处于军营的正中心。大帐前,一面赤红色的旄旗随风呼呼作响,黑色的“王”字在空中不停地变幻形状。大旗下,一队身着明光铠的士兵正在搭建巢车。巢车就是在一个坚固的大车底架上竖起两根平行的高杆,再将一根横梁搭在两根高杆上。横梁上吊着一个能活动的吊篮,吊篮里面能站两个人。
“请禀告大帅,巢车搭好了。”巢车搭好之后,队正迅速跑到大帐前面向帐前守护的牙兵报告。
牙兵走进去之后,过了片刻,身材高大的大帅从帐中走了出来。虽在军中,他却一袭紫色圆领襕袍,头戴苍青色幞头,玄白色的玉腰带上挂着镶金角的鱼袋。如果不是腰间系把乌黑色的横刀,这番身姿,真真是出入大明宫的词臣名相,而非金戈铁马的边境武将。大帅的几缕长须在风中飘逸,却遮不住满面的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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