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驱虎吞狼,借来吐蕃熊罴围攻小杂种,无奈吐蕃人势大,裴诚只能敲敲边鼓,无法决定战事走向,不得不压抑怒火、潜心等待时机。
残云收夏暑,新雨带秋岚。
夏日清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王霨手扶女墙,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昨日下午吐蕃军堆土伐木、准备攻城,城内守军也没闲着,元载等人商议后,决定高舍屯镇守南门、王霨盯住西门、骨咄支负责北门,元载、程元振则居于城中,护卫阿史那霄云之余,接应各处。
王霨和高舍屯、骨咄支等一道,指挥军民往城墙搬运箭矢、木石,整饬投石机、八弓弩、塞门刀车、狼牙拍等守城器械。并用湿泥覆盖靠近城墙的民房屋顶,防范吐蕃军火攻。夜里又带领马璘、柳萧菲及义学学子四下巡查,以免士卒惫懒,给吐蕃可乘之机,一直忙到后半夜才胡乱躺了会儿。
元载见之,感慨道:“若无高副使、霨军使,吾必方寸大乱!”
阿史那霄云闻之,不顾程元振的劝阻,亲往四门慰劳诸军将,鼓舞士气,却独独对王霨避而不见……
“吐蕃军倒是沉得住气。”王霨伸手接了点雨水,胡乱抹在脸上,他卯初时分就登楼观敌,此刻难免有些疲倦,“不用再耗神添加湿泥,却得发愁弓弦乏力。”
“霨郎君,汝下去休憩片刻,某来盯着。”马璘见王霨形容憔悴,心中不忍。
通济渠之战,王正见壮烈殉国,随之勤王的北庭兵马皆归北庭副都护元载节制,退守南阳,唯有王勇夫妇及素叶军不翼而飞,生死不知、再无踪迹。
马璘对王正见的提携之恩铭记在心,但他对纸上谈兵的元载并无多少好感。王勇因王忠嗣的缘故,对元载甚是敬重,马璘更在乎的则是他能否带领北庭健儿打胜仗。
听闻元载或将接任北庭都护,马璘实在难以接受,“白面书生,何以治军?况且,杜长史文武全才,熟稔碛西军政,岂不胜之百倍。”
马璘清楚,元载与东宫走得颇近,而今太子领天下兵马元帅,自然要攫升心腹爪牙。但让马璘愤愤不平的是,即便用人唯亲,所择之人总得有些许过人之处,若将国之重器委以平庸之辈,后果不堪设想。让不通军务的元载镇守南阳,简直就是儿戏,一旦南阳失守,江淮富庶之地将沦为千里赤地。
马璘郁郁不安之时,长安传来素叶公主和亲葛逻禄的消息,对王霨和阿史那霄云这对小儿女心思一清二楚的他惊愕万分。不等他弄清来龙去脉,元载就急命他点队牙兵随其返京。
得知要护送阿史那霄云远赴碎叶和亲,马璘长舒了口气,南阳防务由于阗国王尉迟胜接手,肯定比元载镇守稳妥得多;妻子同罗蒲丽早已带着阿伊腾格娜等人西行,计算行程,可在庭州团圆;霨郎君出任和亲婚礼使虽多少有点出人意料,但能逃离长安朝堂的牢笼,终究是喜事一件。
“多谢马别将,不过吐蕃军马上就要攻城了,汝速去禀告元副都护,命各军准备应战……”王霨话音未落,城外呐喊声、呼啸声纷然而起。
“吐蕃军开始攻城了!”王霨抬眼望去,只见城外数个土山上,五十余架简易梢砲一字排开,将从皋兰山上开采的不规则石块抛向城墙,溅起些许尘泥。城墙下、护城河外,奔跑声、呐喊声越来越近。
“诺!”马璘领命而去。
“六百余步……”细雨濛濛,王霨伸出手臂,估测土山距离。
“霨军使,小心!”柳萧菲刚将王霨拽开,一块斗大的石头砸碎城楼飞檐,撞到女墙之上,弹入城楼内,从王霨身侧飞过,一名持弩待射的沙陀武士当即变成一滩肉泥。
“萧菲小娘子,速令张颖伦调校梢砲,反击敌军!”王霨从躞蹀带上取下毛笔,写清土山方位坐标。
不多会儿,城内飞起十余枚石弹,越过城墙精准落在土山上,击毁了数架吐蕃抛石机。
城头上的唐军还来不及欢呼,吐蕃人已将毁坏的抛石机推下土山,并将新的梢砲沿着后面斜坡推上。
“敌众我寡……”王霨一拳砸在柱子上。
吐蕃梢砲较为粗糙,所发石块也未雕琢,射程稍逊。然其居于土山之上,射程并未吃亏太多。折损十余架梢砲后,吐蕃军摸准了城内抛石机方位,发起犀利反击。与此同时,数千吐蕃步兵冲到护城河边,将一袋袋沙石抛入河中。
细雨如丝,黏糊糊的天气令弓弦疲软,射出的羽箭威力大减,而城头唐军拉弓齐射不过两轮,头上就落下密密匝匝的石块,虽有刀盾兵持长牌防护,伤亡依然不小。
守军疲于应付之际,不算宽阔的护城河就被填出数条通道,两辆冲车缓缓驶向西南二门,一个千人队的吐蕃步兵抬着云梯,踏着泥泞的大地杀向城墙。
孤军冒雨守玉关,虏箭如沙射铁甲。
吐蕃自雄踞雪域高原以来,与大唐缠斗数十年,恶战无数,虽败多胜少,却也有过大非川痛击唐军的辉煌战绩,且其有绝世超伦的地利之便,进可攻退可守,近百年来,除了高仙芝、封常清麾下的安西军,尚无人能威胁吐蕃腹心之地。放眼天下周边,能令大唐束手无策的,唯有吐蕃。故而面对唐军时,吐蕃士卒并不胆怯,他们所厌恶的,不过是难啃的攻城战罢了。
趁着梢砲压制住唐军的功夫,两辆冲车开始撞击城门,一架架云梯则紧紧勾住墙头,仿佛一条条贪吃的蟒蛇死死咬住猎物。每条巨蟒身上,都有一到两名吐蕃悍卒身披重铠,嘴咬长刀,一手持盾、一手抓梯,宛如高原雪豹,飞身而上。刀盾兵身后,轻装步兵或持弓箭、或挥乌多,将箭矢、小石块抛向城头。
“放!”王霨一声令下,十余罐油脂倾倒在撞击西门的冲车上,火把在雨幕中划过一道弧线,冲车旋即冒气一团黑烟;城墙上,锋利的狼牙拍应声而落,碾过长蛇,留下斑斑血迹。然吐蕃步兵不为所动,前赴后继,继续蚁附攀爬湿滑的云梯。
“杀!”唐军将士手持长槊,沿着垛口向下捅,吐蕃刀盾兵或竭力躲闪、或用盾牌硬抗,然中槊跌落者仍十之七八。唐军一鼓作气,刀盾兵奋勇劈砍云梯,转眼间,五六架长梯散为数段,梯上的吐蕃兵随之坠落,死伤无数。
守军刚以为能松口气,可不过一息之间,又有十余架云梯咬住城头,数十名吐蕃重甲步兵再次缘梯而上。
两军围绕云梯反复争夺,一架架云梯被推倒、砍翻,一具具尸体堆积在城下越来越高,可吐蕃军不为所动,依然坚定不移地向前、向上,绝不退缩。
吐蕃军悍不畏死的进攻让守军越来越疲惫,终于有垛口沦陷,让吐蕃兵登上城头。吐蕃重甲武士不等站稳脚跟,就挥刀砍向守军,大杀四方。
王霨急调士卒增援,双方在狭窄的城垣白刃相向、贴身肉搏,仿佛两头洪荒巨兽奋力搏杀,一时间,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天地之间一片赤红。
“吐蕃真劲敌也!”自穿越以来,王霨跟随北庭健儿,征调沙陀、回纥、葛逻禄、黠戛斯诸部,征突骑施、击昭武九姓、战呼罗珊、讨范阳叛军,见识过无数强军劲卒,但吐蕃军士卒之彪悍、军纪之森严,依然令王霨惊叹不已。
当然,大唐儿郎提三尺横刀、握丈八马槊,威震天下、横扫四夷,遇强则强,又何曾怕过谁?
“杀!”王霨抽出横刀,身先士卒,扑向一名身着犀牛皮铠的吐蕃百夫长。百夫长甚是警觉,举盾防护的同时挥刀斩向王霨。
刀影如惊鸿,王霨头一低,堪堪闪过百夫长的刀锋,旋即腰间发力,舞刀如虹,将百夫长蒙着牛皮的藤盾齐生生斩成两截。
“啊!?”百夫长未料到王霨横刀锋利如斯,一愣神的功夫,喉部喷血如箭,气绝身亡。
“霨军使,吾来助你!”柳萧菲出剑如电,接连刺翻两名吐蕃轻装步兵,然后将腰间的猛油火瓶抛向云梯。猛油火瓶刚碎裂,半明半灭的火折子接踵而来,一团烈焰在细雨中腾然而起,阻挡了即将登上城墙的吐蕃士兵。
“可惜,手边没有多少猛油火,还得防着敌军再用冲车……”王霨暗自叹息,大鹏扶摇直上九万里,离不开羊角旋风,他此刻手里一无素叶健儿、二无多少利器,顿觉寸步难行。
无边丝雨细如愁,金城处处满吴钩。唐军依坚城而守,吐蕃一力降十会,以力破巧,攻城战迅疾滑入血腥、残酷的白刃战。
城头狭窄,吐蕃的兵力优势难以充分发挥,短兵相接,反而是处处陷入以少敌多的困境。不过亲临前线指挥的达扎路恭并不焦急,他隔着雨帘仔细观察各段城墙上的战况,不时调兵遣将,将生力军砸上去,力求重点突破,打开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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