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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凡脸上再次浮现出那道诡异的笑容,说道:“像小先生这样的人大概不会相信,但皇帝陛下会相信。”
说到这里,这位惯于在黑夜里替将军打理一切的军师奚凡,抬头望向灰暗的冬日天穹,脸上露出澄静的笑容,感慨说道:因为我真的是西晋神军的人,不然……”
许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自幼便在生死间挣扎求存,本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世间的黑暗与复杂,然而这时候听着奚凡坦承自己最初的真实身份以及如今为了西门望迸发的疯狂意,才发现原来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复杂依然没有足够的了解。
他把腰间的衣带紧了紧,确认不会对稍后的战斗产生丝毫影响,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奚凡问道:“可你怎么确认就能杀死我?”
奚凡用戏谑的眼光看着他,说道:“因为你是兑山宗蓝鸢阁最弱的那个人,也是飞云道最弱的那个人。”
许尘无奈叹气,心想这个称谓大概会一直跟随自己很多年吧。
他问道:“可是我大师兄现在正在无仙镇中。”
奚凡应道:“你出现在我的府中,大先生自然以为你是来杀我的,他又怎么会管?”
许尘说道:“同样的道理,是不是可以说明西门望大将军也不会管这件事?”
奚凡微笑说道:“说的对,所以今天是一个杀死你的最好机会,其实先前我一直在犹豫究竟要不要杀你,恰好你来了,那我只好杀了你。”
许尘说道:“对于我来说,这也是杀死你的最好机会,其实我也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进府杀你,但既然恰好你要杀我,那我只好杀了你。”
奚凡颇感兴趣看着他,问道:“你现在已经知道我为什么想杀你,然而我还是不能确认,你究竟为什么一定要杀死我,能不能请小先生赐教?”
许尘看着他的脸,想起了那张油纸条。
写油纸条的那个家伙早已经死了,那张油纸条也已经被他毁了,但油纸条上的那些名字他却记得清清楚楚,其中在很前很前的位置上,便有奚凡两个字。
很多年前,军师奚凡就已经是西门望大将军最忠心也最阴险的那条狗,这个军师就是西门望与西晋的联络者。
当年正是这个叫奚凡的军师替西门望定下的计策,很多事情也是这位军师替西门望出的主意。
有了这些理由,足以让许尘杀他千百遍。
不过这时候面对奚凡的疑问,他没有做任何解释。
两袖已然卷到肘间,小臂赤裸在寒风中,稳定的右手探到背后握住刀柄,锃的一声抽出白长的军刀,刀锋在寒风中耀着霜般的光芒。
许尘迈着稳定的步伐踏过庭院,向松木椅前的奚凡走去。
奚凡缓缓眯起双眼,负在身后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明显不是因为恐惧,却不知道这些弹动的双指,究竟是在做什么。
雪亮的刀锋斩破安静的庭院,斩断墙外吹来的寒风,斩向奚凡眯着的双眼之间!
奚凡的眼睛眯的愈发厉害,目光骤然如电,落在许尘垂在身畔的左手之上。
许尘的左手指间拈着一个锦囊。
锦囊里透着一股强大的符意。
正是陆隐大师留给他的神符,在魔宗堂口前为与叶童相抗,他用掉了一个今日面对西门望的强大臂膀军师奚凡,他毫不犹豫启用了第二个。
然而锦囊里那道神符……竟然无法启动!
奚凡的眼睛眯成了两道缝,眼缝里幽芒逼人。
无数道气息各异的符意,从他身后袖间喷薄而出,瞬间把庭院里的天地元气搅动的震荡不安,无数道极细微的元气撕裂湍流,横亘在二人身体之间。
西门望大将军麾下以计谋阴险著称的军师奚凡……自然是世间罕见的强大符师!
那些乳白色的空间湍流,仿佛地面出现的黑色,天地元气像是流水,极迅速地快速流逝,许尘念力与锦囊之间的联系,被干扰的无法保持片刻的通畅!
他手中那把雪亮的细长军刀,在看似透明的空间中,仿佛陷入了一片泥沼,艰涩难以移动,距离奚凡的那张脸虽不远,但似乎永远无法靠近。
仿佛感应到庭院内混乱到不可思议的符意与天地元气治流,府邸上方的空气变得凝重压抑起来,不知是哪朵云里的湿意被碾压成雪,缓缓向地面飘落。
一朵雪花飘过许尘的睫毛,落在他握着刀柄微微颤抖的手背上,瞬间融化。
场间的局势极为紧张,许尘的处境极为危险,然而当那朵雪花飘落时,他的睫毛眨都没有眨一下,眼神依然冷静专注。
一棵冬树斜斜伸在僻巷之中,心有所感的许尘陡然进入某种莫名的境界,他沉默站在冬树的影子间闭目感悟,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动作。
小巷冬树青石残雪里的天地气息,悄无声息笼罩着他的身体,他体内那条贯穿灵海的那条通道愈发壮阔,无形却有质的灵气在其间缓慢流转。
当灵气散向身躯各处,通道里的气息变得相对稀薄,又被天地间涌入身躯的元气逐渐填满,这种过程就像是不停地进食美妙的食物,却又不用担心会腹胀。
这种感觉很美好,而当通道里的灵气地淌过他身体里最细微的部分后,感觉愈发的美好,如同春水一般洗涤着他的精神与肉体,滋润着每一丝肌肉与每一段骨骼,带来一种温暖饱足却又清新无腻的感知。
身体内的改变让外在发生某种变化,许尘身上的厚袄仿佛吸饱了雨水,紧紧地贴着身体,那股极为宁静的气息,仿佛有某种吸引力,不止把巷树石雪间的天地气息吸引过来,也把真实世界里的事物也吸引了过来。
巷中并没有风,冬树的影子却在微微颤动,那是因为挂在梢头的凋落残叶,正向着下方他的身体飘去,把细弱的枝条拉的笔直,而巷中石板上并不多的灰尘,也在这无内的时刻飘了起来,渐渐聚集到他的脚边。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许尘缓缓睁开双眼,眸子里闪过一抹明亮的光泽,然后迅速敛没归为平常,脚下的树影不再颤动,冬树被绷紧如弓弦的枝条缓缓收回,只有鞋畔的那些灰尘依然堆积,看着仿佛他的脚深陷在厚尘之中。
许尘看着脚畔的灰尘沉默不语,他知道自己的修行境界与实力在前一刻有了提升,然而这种提升不是原有的修行手段,而是体内灵气再次凝练强大了一分。
离开魔宗堂口之后,他一直没有修行过灵气,基于对光辉的恐惧,他下意识里不想去思考那些事情。
直到今日听闻师傅的死讯,隐约猜到那些久远血腥故事幕后的龌龊,看着将军府的飞檐,想着西门望归老这后的幸福人生,他心中生出诸多悲苦不甘,对这个世界产生了诸多不满,种种情绪汇集在一处,便成了滚烫的灰,直至将他烫的心神有些失守,身体里那道骄傲强大的灵气开始苏醒。
“入魔再深一分,我会和这个世界越走越远吗?”
许尘看着周遭巷树在冬日里的寂寥模样,看着被细弱树枝割裂的黯淡天光,叹了口气,他的神情依旧平静,精神世界却因为体内灵气的苏醒而有些不稳的痕迹。
灵气在他身躯内缓缓流淌,看似如大河般无可阻挡,实际上却似乎时常遇着某些障碍,在那些类似叶脉的路线中滞碍难前,这种滞碍带来痛苦和心境上的某种极度不适,令他眉头微蹙,脸色有些苍白。
终究还是心境的问题。当年玄微持剑行走天下,驴首之前哪有不可行之路,目光之前哪有堪战之敌,心意狂放骄傲故而强大,才能在胸腹间养就不世浩然之气,于世间行之事,而许尘如今的心境郁结悲苦、不甘沉默,连纵情放肆都做不到,又哪里能够承载灵气雄浑无双的气息?
住在将军府里那位大将军,不日后便要放弃手中的所有军权,黯然辞职归老,在世上所有人看来,他已经为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付出了极惨痛的代价,承受了足够多的伤害,对书院和神军做出了足够的交待,让了一大步。
但许尘并不这样认为。
许尘不想让西门望就此安然归老,便像卓尔留下的那张油纸条上的一些人那般,随着时间的流逝,再也没有人关心那个人以前做过什么事情,把他们遗忘在红尘里的某个角落,任由他们安然归老然后幸福的老去。
这就是他的不甘。
正是因为他有这种不甘,并且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先前体内的灵气才会苏醒,他的境界才会又有所提升,然而还是因为这种不甘始终停驻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所以灵气始终无法流畅的运行,总有些牵绊和生涩。
他望着远处将军府的飞檐,还有檐上那些残雪,闻着街巷两侧民居里传来的葱花味道,沉默不语——心境中郁结可以抒,悲苦可以消,只需要把精神世界里的不甘抹掉,然而怎样才能把这份不甘抹掉?
要把这份不甘抹掉,便需要杀死西门望,然而……大师兄已经明确说过,只要西门望愿意归老,禀承不干涉朝政铁律的书院便会保持沉默,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信奉律法第一的帝国,也不会对西门望做出任何惩处。
于是留给许尘唯一的方法,就是向西门望发起挑战,进行正面决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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