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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容指着许尘说道:“他是朝阳国人,我想你应该听说过。”
许尘心道坏事,千年之前正是朝阳帝国把野人赶到极北寒域,双方之间可以说是仇深似海,这野人妇女知道自己是朝阳国人,哪里不发飙的道理?
他握着刀柄的右手微微一紧,准备抢在妇人动手之前砍翻对方。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名妇人听到朝阳二字后,只是微微一怔,并没有什么太激烈的反应,反而情绪变得稳定下来,说道:“汉人我听说过。”
许尘蹙眉问道:“听说过?”
“嗯。”
妇人用她那种特有的腔调说道:“部落里所有人都知道,很多年前就是因为祖先们打不过你们,我们才搬走的。”
许尘越发不解,问道:“那你知道我是汉人,为什么不生气?”
妇人收回弓箭,面无表情说道:“打不过就要认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许尘挠了挠头,说道:“好像……这么说也有道理。”
这是许尘和端木容第一次看见雪国野人,当然,所谓的雪国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国家,而是一种统称,是一类人,一类和文明相距甚远的人。
通过短暂的接触和对话,二人发现野人并不是传闻中那些能吃石头喝铁水的怪物,就像他们一样,需要打猎,可以说话交谈,穿着衣服,天天为了生活奔波,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那名野人妇女不再理会他们二人,从雪兔身上拔下羽箭,细心观看箭簇的磨损,然后抓起雪团,把兔子身上的血渍擦干净,便扔了进身后的袋子里。
端木容静静看着她,忽然开口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到南边来?”
这时候轮到许尘看了她一眼。
他来到这片被野人占据的原野目标很清楚,不是为了谁,也不是为了什么中原诸国的安宁,他是去找天书的,当然不想和这些不好惹的野人打交道。
野人妇女看了她一眼,说道:“为什么不能来?”
端木容说道:“这是别人的地方。”
妇人说道:“很多年以前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乡,只是我们离开之后,才被那些蛮子给占了,我们凭什么不能回来?”
端木容看着她很认真地请教道:“但草原蛮人在这里已经生活了这么多年,世代居住于此,现在你们把他们的土地占了,他们怎么活下去?”
许尘看着她,心想虽然你是修道天才,但怎么能问出这么白痴的问题?
野人妇女像看白痴一样看着端木容,说道:“不抢回来,我们怎么活下去?”
许尘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端木容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然后牵起枣红马,跟着那个野人妇女越过雪垭边缘,向缓坡下方走去。
许尘愣了愣,赶紧跟上。
大黑马愣了半天,发现没有人理会自己,居然全都跑了,愤懑地蹄着雪花,载着沉重的行李,吭哧吭哧地跟了上去。
一番交谈下来,许尘觉得野人确实很有些意思,尤其和汉人人的性情脾气很相近,但他依然不准备和野人接触,没料到端木容好像有些不一样的想法。
端木容看着前面背弓而行的野人妇女,轻声说道:“明年开春要和雪国野人作战,当然要了解一下野人部族的真实情况,朝廷让我们来查探敌情,这野人妇女对我们又没有怀疑,岂不是最好的机会?”
许尘摇了摇头,心想中原诸国和野人打仗,关自己什么事情?然而端木容既然坚持要把这次偶遇当作自己尘世试炼中的一环,他也没有办法反对。
走出向东面转没有多长距离,便看到一处孤伶伶的帐蓬,帐蓬表面涂着一种近似黑泥的涂料,看模样应该可以挡风遮寒,只是这里明显距离野人部族的聚居地还有很远一段距离,不知道那位野人妇女为什么会在这里生活。
野人妇女并没有邀请他们来做客,但也没有对他们流露出很明显的敌意,任由他们跟着进了帐蓬,毫无热情地扔过来一大块肉干,又给他们倒了两碗热水。
肉干里没有太多盐,嚼来虽然无味,但如果混着唾液久了,则会散发出一股粗励原始的香味,许尘自从离开渭城之后,便很少有机会接触这等东西,不由嚼的津津有味,根本抽不出空来说话。
端木容向那野人妇女道了声谢谢,撕了两道肉丝放进唇间缓缓咀嚼,看她神情,也不知道是难吃还是好吃。
野人妇女低头处理一块兽皮,也没有理会他们。
帐蓬之内虽未相对,却是无言。
许尘感觉到气氛的怪异,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端木容,心想你不是说要打探敌情,查看野人部落的真实情况,难道当哑巴也能问出话来?
端木容看了他一眼,目光惘然,甚至能感觉到有些慌乱,很明显,虽然她是名闻天下的姑娘,但在这方面确实不怎么擅长。
许尘忍着笑意,看了一眼手中的干肉,开始和那名野人妇女聊天。
聊天是他很擅长的事,自幼能在那等险恶环境里生存下来,除了够狠够绝,更重要的特质便是讨好卖乖。
于是乎,那位低头治兽皮的野人妇女没有用多长时间,便开始和他热络地聊了起来,虽说口音用辞稍显怪异,但当聊天双方放缓语速,交流没有任何问题。
“热海里面有好多鱼,各式各样的鱼。”
野人妇女抓了一把干草,擦掉手上的血污,分开双臂比划道:“我男人曾经见过这么长一条鱼,不过要说起好吃,每年光明祭的时候,族长会派勇士潜到海下面去捞母蛋鱼,那种鱼才真真好吃。”
许尘把手中的干肉搁到身旁,好奇问道:“母蛋鱼?”
“嗯,因为鱼子很大,所以我们叫母蛋鱼。”
野人妇女伸出手指,又夸张地比画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说道:“来南边之后,养的羊子比以前多了,但要吃鱼可没那么方便。”
从谈话中,许尘得知春天时野人从寒域那个热海南下,抢了王庭大片草场,在入冬之前已经存蓄了足够多的粮草,便是羊群也保留了不少,但大概是基于传统,部落仍然派出野人四处狩猎。
寒风夹着雪片击打着帐蓬,因为外面糊着的那种奇特涂料,发出沉闷的声音,许尘想着先前一路看到的情况,有些不解,问道:“就算是狩猎,也没道理来这么偏的地方,离部族人群太远,总是不安全。”
野人妇女说道:“这是部落里的规矩,冬礼的时候,要独自生活一整个冬天。”
许尘好奇问道:“冬礼是什么?”
话音甫落,他眉毛忽然挑起,一直沉默安静坐在旁边的端木容也望向了门口。
厚重的门帘被掀起,一个矮小的身影冲了进来,欣喜喊道:“我回来了。”
那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小男孩,肩上扛着一只肥圆的寒獾,脸上满是喜悦骄傲的神情,但当他看到许尘和端木容后,顿时变得警惕起来。
“是客人。”
野人妇女上前接过他肩上的猎物,指尖轻轻一扯,极为麻利地把寒獾淌血的口子给堵住,笑着拍了拍小男孩的脑袋。
许尘看着那个小男孩绝对不会超过十二岁,心想在这般严寒的天气里,居然能猎到这么大一头寒獾,不免大感震惊。
“这是我儿子。”
野人妇女看着这两个中原人吃惊的神情,呵呵爽朗笑了起来,说道:“刚才说冬礼,就是他的冬礼,部落规矩,在十二岁那一年的冬天,父母会陪着孩子进山打猎,到北热海解冻之前,能够猎到半车的猎物,孩子就算成人了。”
她神情严厉看着小男孩,却无法掩饰掉眼中的温柔,说道:“明年他就要成为战士,然后就要组织自己的家庭,所以冬礼是我们最后一次陪他。”
野人十二岁成年,就要成为战士?许尘还没有从这种震惊里摆脱出来,旋即想到先前那句组织家庭,不由万分艳羡说道:“我们汉人可没办法这么早结婚。”
听到汉人二字,那名本来就有些警惕不安的野人小男孩顿时变得更加紧张起来,下意识里想要躲到母亲身后,但想着自己这是在进行冬礼,马上便要成为部落的战士,强行鼓起勇气拦在母亲身前,狠狠地瞪向许尘。
野人妇女一巴掌重重打在他的后脑勺上,厉声训斥道:“搞了个胖獾子算什么?冬礼要半车猎物,如果是是老家那种小推车倒还好,但你没看秋天的时候,支使汉推过来的那车?那些蛮人用的车那么大,想装满半车可没那么容易。”
野人小男孩被母亲用棍棒及恐吓赶出帐蓬,背着木制的弓箭,再次开始他成为一名野人战士所必须的艰难狩猎活动。许尘听着野人妇女先前关于老家小推车和蛮人大车的论断,则是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
野人妇女低下头继续自己的工作,拿着一块平滑的木头不停碾压脚下的毛皮,时不时抬起手臂擦擦额头的汗。许尘想着先前帐蓬外被雪掩着的那些猎物,心想这种活计着实辛苦,问道:“大姐,孩子他爸呢?”
“春天的时候和那些蛮子打仗死了。”
野人妇女头也没有抬,说话的音调没有任何变化,依旧那般平直压舌硬梆梆的,仿佛自己是在讲一个发生了很久,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快要淡忘的故事。
忽然她抬起头来,盯着许尘问道:“你们……汉人会过来打我们吗?”
“应该不会吧?”
许尘看着妇人脸上的神情,加重语气说道:“肯定不会。”
朝阳帝国会不会遣出大军与野人作战,那是皇帝陛下和朝中大臣们才能做的决定,他哪里知道会不会,但无论会或是不会,当着野人的面当然只能说不会,而且必然要说的斩钉截铁,铁齿铜牙。
端木容没有说什么,只是又看了他一眼。
野人妇女听到他的回答后愣了愣,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说道:“那就好。”
端木容静静看着她,忽然开口问道:“就算汉人不来,但中原还有别的很多国家,尤其是,尤其是西晋神军,难道你们不担心?”
野人妇女身体前倾把重量递到木片上,用力地碾压着兽皮,咕哝说道:“只要汉人不来,那有什么好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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