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极风吹过悬挂在车站外的时间牌上,薄薄的木牌来回摇摆着,刺耳的尖啸声随着木板的摇摆,变化着,逐渐演奏成了一曲低沉的哀乐。
车站的地面上、墙壁上、柱子上,到处都是一滩一滩的血迹,像是浸了一层不均匀的红漆,不过这些红漆在西伯利亚的寒风下,结了一层薄薄的猩红冰渣子,像极了西瓜的沙瓤,偏偏透着一股子瘆人的寒气。
大部分的尸体已经被收拢了,车站只有一些散落的肢体和内脏还没有人清理。
布依科几乎是被人拖到车站的,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血腥的场面。那些破碎的乳白色粘稠物,一看就知道是脑浆,更不要提它旁边还有小块沾着头皮的脑壳了。脑浆和鲜血混合在一起,散落在地面上,面无表情的士兵厚重的牛皮靴踩在上面,白花花的,红花花的。
浓郁的呛鼻的血腥味灌到鼻孔里,布依科再也受不了了,猛地推开拖拽着他的士兵,趴在地上狂吐了起来。
“这就是布尔什维克啊,比赤塔的那些赤色分子可差多了。”一个大个子士兵操着一口充满西伯利亚味道俄语嘲笑道。
另一个士兵耸了耸肩,没有出声,不过看他的样子,对布依科也很是不屑。
布依科的脸色惨白,不知是吐得太多了,还是被士兵的话刺激到了。
巴尔古津劳改营里的情景固然令人心生不忍,可是和车站的惨烈比起来,那里顶多也就是一个稍显拥挤的住宅区,连味道都不怎么难闻。
更重要的是,劳改营里全是需要改造的资本家、贵族和官员,而这里被屠杀的都是他昔日熟悉的工人和同志,有些甚至还可能是苏维埃组织的积极支持者。
一队双臂被束缚着的工人,衣衫破烂,满脸血污,在十多个戴着黑色卷毛帽的哥萨克士兵的驱赶下,穿过车站。
“啐”一个工人看到趴在地上的布依科,猛地停住脚步,吐了一口浓痰,恶狠狠的骂道“叛徒……”
“该死的”刚刚那个嘲笑布依科的大个子士兵怒了,那口痰正吐到他的靴子上。
一把摘下步枪,大个子士兵拎起枪托就砸了过去,沉重桦木枪托正砸在那个工人的脑袋上。
仅仅一下,他的眉骨就被砸裂了,晕乎乎的朝地上栽去。绳索是串联的,和他前后一起的工人被拽的一个趔趄,却很快控制住了身体,总算没有被带倒。
工人们没有再出声,默默的搀扶起已经失去平衡能力的同志。
大个子士兵可能是感觉没意思,泄了愤之后,狠狠的将靴子在一个工人身上擦了两下,就不再理会。
布依科心中发慌,他能够感受到工人对他的憎恶和仇恨,甚至比那些被囚禁的资本家和贵族对看守人员的仇恨还深。
“我干了什么?”布依科趴在地上,痛苦的自问着。
每一个工人走过他的身边,都发出一声冷哼和咒骂。
“快起来,上校还等着呢!”大个子士兵踢着布依科的屁股,不耐烦的说道。
想起那些被关押在巴尔古津劳改营的囚犯,布依科忽然恢复了一些勇气,努力忘记自己背叛的事情。拼命的告诉自己,是为了救那些无辜被关押的人,为了让俄国人摆脱中国人的统治,自己才这么做的。
渐渐的,血腥味也不再那么呛鼻,地上的碎尸也被遗忘了。
在士兵的拖拉下,布依科再次站了起来,不过这次他们没有让人拖拽着前进,而是选择了自己走着。即使腿脚依旧在发颤,他仍然在坚持着,拼命的控制着那些过度兴奋的神经。
布依科的手上有一些冻裂的伤口,手掌只要微微用力都会渗出血丝。
过去,他一直很注意保护那些创伤,在上面涂着一层厚厚的黄油,然后带上皮手套。今天他却刻意的使那些伤口一再的撕裂,让割裂般痛楚传到大脑里。
闭上眼睛,布依科近乎痴迷的享受着这一过程,疼痛能够让人短暂的遗忘一些事情。
“砰……”一阵枪响。
身体猛地一颤,布依科的眼角渗出两滴苦涩的泪。
大个子士兵不耐烦的推搡道“胆小的家伙,快点走。”
这个车站,布依科来过无数次,就算是闭上眼睛,他都能走到自己想去的房间。大个子士兵把他带到了过去的车站管理局的办公地方,那里是最好的地方。
两个士兵推搡着他进了房间,然后转身就退了出去。
一个穿着哥萨克式的军服的军官坐在昔日局长的位子上,腰里挂着马刀,冷肃的看着布依科。他应该就是士兵口里的那个上校。
“上乌丁斯克的工会主席,我是不是应该感激你?”
布依科直视着上校,没有任何羞愧。
“我是来告诉你一些事情的,在上乌丁斯克和巴尔古津一代有很多集中营,那里关押着许多商人和贵族,还有外国人,我想你现在应该派人去救他们。”
“救他们?”上校咧着嘴笑了,“为什么?”
布依科心中一凉,脑袋有些懵了。
“他们是被中国人关押起来的俄国人,你应该去救他们。”布依科情绪异常的激动,大声道。
“听起来似乎是那么回事,不过……”挠了挠脑袋,上校问道“救了他们,我有什么好处?”
“谢苗诺夫将军给我的命令,是攻打上乌丁斯克,然后的才是色楞格斯克和恰克图。你让我为了一群什么都没有的穷光蛋,把兵力损耗在防御完善的堡垒上,将军会生气的。”
布依科彻底懵了,本来以为,苏维埃囚禁商人和贵族,这些反对革命的哥萨克应该很积极的去救他们,可是看这个上校的样子,根本没有丝毫救援的意思。
他错了,自我编织的梦被打碎了,残酷的现实暴漏在他的眼前。他所谓的为了人道的道义制高点完全成了沙堡,被一波海水就冲平了。
“我……”布依科还想说些什么,却只看到一道白光,还有上校狰狞的面孔,和他收刀的动作,接着……
直到死去,布依科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落得这般下场。
巴隆最恨的就是吃里扒外的人,就算是谢苗诺夫最失势的时候,他也从未考虑过背叛。而这个人却能够轻易的背叛他的信仰,以后也必然会背叛自己,没用留着的必要。
“巴隆上校……”一个士兵推门进来,看到地上的一滩血迹和尸体,吓了一跳。
“什么事?”巴隆将刀身在布依科的身上来回擦着,然后削下一块白布,再次细细的擦拭着。
士兵赶到上校的不满,急忙解释道“上校,日本人冲进了我们占领的银行,正在抢劫……”
“该死的”巴隆瞬间暴怒了,一把拎起那个士兵甩到了一边,冲了出去。
巴隆跑向自己的马,还大声喊道“哥萨克,赶快上马,有人在抢我们的东西。”
从来都是哥萨克抢别人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抢哥萨克了。
一听到巴隆的大吼,瞬间就聚集了数十个哥萨克,跟随着巴隆的冲出了车站。
一路上,哥萨克不断的召集这自己的人,等冲到彼奇塔姆特街的时候,已经汇聚了超过三百名哥萨克。
俄亚银行在上乌丁斯克的分行规模较大,比西伯利亚商业银行的分行大得多。
不过,此时,它正被一群穿着哥萨克军服的黄种人占据着,这些黄皮肤的士兵个子都不高。
可是一个个刀出鞘,枪上膛,样子极为凶悍,威逼的周围的哥萨克士兵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成袋的搬运钱币和贵重的物品。
巴隆赶到俄亚银行的时候,正看到两个日本士兵抬着一捆紫貂皮扔在马车上,登时气的七窍冒烟,五脏生火。
“井贺,你们敢动我的东西。”
一声咆哮之后,巴隆马蹄不停,直朝着日本的马刀冲了过去。
正面的那个日本士兵没想到巴隆这么野蛮,不敢真的用马刀和战马对拼,急忙身子侧了一下身子,险之又险的避过巴隆战马的撞击。
巴隆怒气难消,一鞭子就抽了过去。
“八嘎!”
一道血淋淋的鞭痕出现在日本士兵的脸上,反而激起了其他日本士兵的凶气,十多柄马刀刺向巴隆的战马。
高大的良**惨叫一声,浑身都在向外噌噌的喷血,地面上很快就红了一片。
十多个日本士兵身上和脸上也满是马血,更显得他们狰狞凶悍。
“啊……”巴隆摔下战马,怒气填胸,抽出马刀就向一个日本兵劈去,刀式凶狠,丝毫不留情面。
“铿”的一声,一柄突如其来的细长马刀架住了巴隆的马刀。
“巴君,你太冲动了!”一个身材矮小壮实的日本军官阴着脸说道。
巴隆手上加力,将马刀压在那个士兵的脖子上,“井贺,你的人杀了我的马,还抢我的东西,竟然还说我过分。”
虽然身材上不是很占便宜,可日本军官依旧不服输,手臂猛地加力,把刀刃太高了一线。
那个士兵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巴隆的杀意,可是他不敢动,长官在拼力和巴隆较量。如果他跑了,就算是保住命,也逃不过责罚。
巴隆猛地加力,刀锋瞬间在士兵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似乎划破了一些小动脉,鲜血正常呲呲的外冒。
日本军官井贺暗怒,挑起巴隆的马刀,直接从士兵的头上划过,削掉了士兵的脑子,堪堪削破头皮。
不过这次,巴隆也因为没有收住力,马刀的刀尖砍在了地上。
没占到便宜的巴隆,怒瞪了井贺一眼,恨恨的收回了马刀。
井贺平静的将马刀归鞘,“巴君,银行里只有一些卢布纸币和皮毛物品,并无金币之类。应该是他们撤走之前转移了。”
“那又如何,这两家银行都是我的人占了的,卢布纸币也是我的。”纸币虽然一直在贬值,可是它毕竟是钱,还没有彻底变成白纸。
“大日本帝国帮助谢君(谢苗诺夫)武装了士兵,难道贵军连一半的缴获都不分给帝国。”井贺毫不客气的质问道。
“小气的日本人。”嘟囔了一句,巴隆恨恨的说道“既然分一半,那就拿出来分吧。”
“不用麻烦了。”井贺僵硬的脸皮舒缓了一些,道“这座银行就归大日本帝国所有了,那家银行我们就不动了。”
转头看着门槛只有俄亚银行一半大小的西伯利亚商业银行,巴隆脸色瞬间就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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