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就在外面!不许进来!把东西给我!”瘦削的安德鲁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他的声音湮没在火海的咆哮中,但斯特雷耶还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小心地取出了一颗拳头大的球体,金闪闪的外壳上纹绘着无数道肉眼难辨的魔法符文,哪怕是没有激活都引动着游离的魔力波动,就像古老而强大的咒语,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而球壳中间则有一圈细密的缝隙,似乎可以旋转拧开一般。
斯特雷耶递出球壳,没有试图跨入三角形门洞,他还稍退了半步避开了灼热的气流。
安德鲁伸手一把夺过,攥在手里看了看,问道:“这就是那东西?!”
“是的,负责人交给我的,”斯特雷耶平静地回答:“他说这东西气息封闭得很好,可以对半拧开,但叮嘱说一定要到祭坛上才能打开,不然——”
“用不着他说!”安德鲁吼道:“把我当傻子吗?!你在外面好好守着!”
他攥着那颗金色球壳,站在火海之外,似乎准备转身踏上那座狭长的栈桥,栈桥凌驾于深渊之上分隔开了火海,遥遥通向中间那座圆形的石台,那石台上有一座古老的祭坛。
“嗯?你还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斯特雷耶连忙问了一句,故意用了嘲讽的语气想激这位安德鲁助教员说出真相。那个组织的任务一向严格分工彼此保密,负责人将沉甸甸的球体交给他的时候,更是只吩咐了那一句说要告诉安德鲁到祭坛上才能打开。
虽然斯特雷耶知道他这次行动的目的,但他还不清楚那球壳里装的是什么,或者说,那球壳里装的应该是什么。而看样子安德鲁是知道的。
“哈!”安德鲁轻蔑地笑了:“负责人那家伙没告诉你吗?哈哈!也是,那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怎么会告诉你这些!你们这种无关紧要的对接支援人也不配知道!!!”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又忍不住得意地炫耀了一句:“我告诉你,这里面装的自然是最宝贵的祭品,看到那个祭坛了没有?”他指了指火海中心:“我会把这球壳送到那个祭坛,将其中的祭品取出亲手献祭,完成任务并获得无与伦比的力量!只有我能做到!”
“祭品……到底是什么?你要将它献祭给谁?那祭坛又是?”斯特雷耶急急地问。
这座坐落于阴影中的试炼塔,无人知晓的第四层,狂暴的火海,古老的祭坛,那个组织到底在谋划什么,这次的任务给他很不祥的预感,竟一时让他忘记了说话的语气。
“嗯……?!”安德鲁脸色一变,狠厉地说:“这个时候你打听这么多做什么?你嫉妒了!是不是!你想要抢我的功劳?!你觉得你比我厉害就能抢下来这颗祭品去献祭?!”
“没门!!!”安德鲁大叫:“你别想取代我!!!”
他将那金闪闪的球壳护在怀里,语无伦次地说着:“我告诉你!你做不到!你没办法通过这座栈桥!只有我能走过去!那位大人只将那种力量传授给了我!我!!!连那个负责人都过不去,只有我可以!因为那位大人信任我!你不行!只有我能过去!”
说罢,他手握着黑色球壳,一脚踏上了狭长的岩石栈桥。
火海骤然狂暴了,白炽的火焰喷射而起,一条条火柱几乎直达高耸的穹顶,剧烈的对流带出了呼啸的狂风,风里也是狂暴的火焰,如同黑龙吐息横扫过狭长的岩石栈桥。
“啊啊啊啊啊啊!!!”安德鲁发出一声怒号,他的衣袍在一瞬间就燃起了白炽的火焰。
但他没有后退,一步步踏上了栈桥。衣袍很快燃尽,而他的皮肤却一片片裂开,像是被刀剑在一瞬间划开了无数条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伴随着黑暗的魔力浸染着他身上一一块块龟裂的皮肤,并很快硬化成一片片晶体,像是墨色的鳞片一般抵挡住了火焰的烧灼。
“我是唯一能完成这个任务的人……”他嘶吼着,从僵硬的脖颈发出像毒蛇般咝咝的声音:“最大的功劳是我的,我将获得你们难以企及的力量,没人可以跟我抢!”
他一步步地沿着栈桥向火海中间的祭坛走去,栈桥很长,他将那金色球壳护在怀里,鲜血源源不绝地从他身体中涌出来,仿佛流不尽似的,在坑坑洼洼的石桥上留下一串鲜血的脚印,并很快被狂暴的风流点燃,变成了一团团燃在栈桥上的火焰。
从安德鲁踏上栈桥的那一刻起,三角门洞外的斯特雷耶便不再言语。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安德鲁蹒跚前行的背影,手里金属盒又开始咔哒咔哒响个不停。他摁下一颗按钮,那金属盒盖向两侧打开,一个迷幻的水晶球和一个小巧精致的沙漏从盒子里升了起来,水晶球在缓缓转动,似乎有一丝丝的红色的雾气在其中出现,那精致小巧的沙漏里极细的白沙也开始均匀地落下。
斯特雷耶便托着这些物件,在门洞外静静地看着,灼热的气流从里面散出,他额上一点点地渗出汗水,但他脚步都不敢动弹一下,仿佛那些物件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安德鲁已经嘶吼地走完了三分之一的路程,但步子却越来越小,他身上涌出的鲜血也渐渐的少了,仿佛终于快要把身体里的血液流干,身后那一串脚印依然在燃烧。
斯特雷耶一言不发地看着,猜测着他还能再走出多远,水晶球缓缓转动,渐渐变红。
……
“你们抢不走我的功劳,只有我能完成这个任务……”安德鲁呢喃着,将金色球体护在怀里,摇摇晃晃地朝着栈桥尽头的祭坛走去。走到那里他就完成了这次任务,他就能获得那位大人的赏赐,他的力量会再次飞跃,他忘不了那种感觉,汹涌而强大的魔力像血液一样在他的身体里流淌,仿佛举手投足都能毁灭一整座城市,只需要献出自己的鲜血和控制住那黑暗的魔力,效果就能远远超出那些所谓的精良的法术模型。
那些他曾无比渴望掌控却连理解都理解不了的标准魔法。
因为难以突破至高阶法师,他在伊露维塔整整学习了将近二十年,终于绝望地放弃,选择成为一名助教员留在学院混着日子。但他早已厌倦那所被歌颂的学院,憎恨那所他曾经以之为骄傲的魔法学院,他憎恨每一个天赋比他好的学生,也憎恨那些遇到困难还在坚持的学生,更是憎恨他当初的每一位老师,憎恨那位什么事都不管的院长,憎恨一切。
他甚至憎恨魔法,憎恨魔力,如果不是这些东西的存在,他怎么可能显得如此愚蠢,如果不是那些理论和模型太过生涩,他又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没有寸进。
因此在成为助教的这些年中,他连冥想都不曾冥想过一次,他早已经绝望。
直到在贝拉米遇到了那位大人,告诉他黑暗的力量才是他的天赋所在,那位大人告诉他当初天空之环禁绝毁去了黑魔法并不是因为那些魔法的邪恶,而是因为像他这样的天才使用起黑魔法来威力太过强大,那些无能的法师学者惧怕了,联合起来封禁了这些传承。
就是啊,安德鲁当场就明白了。
他明明是个天才,怎么会掌握不了那些魔法理论呢,怎么会施放不出那些被赞扬的标准魔法呢,原来根本是那些被逼的法师学者,那些怯懦的法师学者惧怕他掌握了力量!
当然,他也不傻,知道这世上没有白来的好处,那位大人也不会随便赐予他力量。
虽然大人说他们的组织就是传承黑暗魔法的组织,但只有真正核心的成员才有天赋有资格掌握黑暗的力量,像那个执行人就没有这样的天赋,所以他连成为核心成员的资格都没有。而自己,就拥有绝佳的天赋,但也必须为组织做出相应的贡献。
他也曾想过,怀疑过是不是对方只是单纯地想利用自己。
但当他亲自体验之后,那汹涌的让人战栗的魔力在他的身体中涌动的时候,亲手使用出比以往所会的魔法强大得多的禁术的时候,他完全相信了,他完全臣服了。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获得这样的力量,他一定要获得那位大人的传承,他一定会完成任务。
尔后,凭他这样的天才,直接就能越过尘世之线,或许要不了多久就能冠之以圣,甚至跨入传奇也不是不可能。不,不对,凭他这样的天才,一定能很快位列传奇,成为像元素大帝那般的人物,他可以赶走大祭司那娘们,建起自己的高塔,称霸整片托德尔大陆。
到时候所有人都得匍匐,所有的种族都得尊他为王,他可以光明正大地使用被虚伪懦弱的天空之环封禁的魔法,谁要是不服就直接出手灭掉,顺便灭掉那人所在的城市。
当然,他会留着伊露维塔这所学院,留着这些他憎恨的老师和学生,让他们永远活在他的阴影之下,让他们穿上丑陋的衣服跪在自己的脚下强颜欢笑歌功颂德。
哈哈……哈哈哈哈……安德鲁竟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无数让他沉迷的景象在脑海中接连不断地呈现,无数让他得意忘形的哀求在耳畔此起彼伏,他从来没有这般得意过,从来没有这般沉浸过,他丝毫没有注意,他前进的步伐已越迈越小,甚至他已分不出精力去想起他的脚步。
他沉迷着,享受着,居然停了下来,脸上带着残忍的扭曲的得意的狂妄的笑容,呆呆地站在光秃秃的石桥之上,护着金色的球壳一动不动,血液渐渐干涸。
……
斯特雷耶凝重的目光里闪过一丝疑惑。
那家伙,站在栈桥上未至中途,到底在干什么?这种紧要的时刻居然还在发呆?!
他明明还有余力,虽然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样的魔法抵御住了那白炽的火焰,但明显是以他的鲜血为力量的来源之一,就算安德鲁他发觉自己来不及冲过栈桥走上祭坛,为什么现在还不返回,为什么还停在原地。
精巧细致的沙漏中的白沙已落下一半,水晶球也被一丝丝雾气染红。
“是迷失了么……”斯特雷耶呢喃道:“原来这里不光是那狂暴的火海,还有更加致命的力量,诱人驻足迷失么,可怕,难怪……”
白炽的火焰毕竟威力诡谲,狂暴的火海更非等闲,斯特雷耶遥遥看到安德鲁身上已再没有一滴鲜血涌出,干涸的伤口也被灼烤成了黑色的晶体。
“砰!”他看到安德鲁肩膀上的一片黑鳞晶体炸裂了,向前踉跄了半步。
“啊?!”安德鲁终于被这一下炸裂惊醒:“怎么会?!我怎么才到这儿?!”
他看了眼还有大半路程的栈桥,又看了看自己已变成黑晶的胳膊,大惊失色,愣了片刻后满脸惊恐地转身就往回走,他摇摇晃晃地迈了两步,但未行多远,身上的晶装鳞片再次炸裂,整个人又踉跄摔倒。
这一下手中的金色球壳摔落了出去。
“不——!!!”他凄厉地尖叫。
这次任务失败可以下次继续完成,并没有定死的期限,但这祭品,这珍贵的祭品只有这么一个,那位大人只交代下来这么一个,一旦没有在祭坛上打开,一旦落在旁边的火海深渊里丢失,他再也没办法向那位大人交代,他知道任务失败的下场!
他拼了命地向前扑去,僵硬的木炭般的手努力张开,想要接住那金色球壳。
但他失败了。
但走运的是,那金色的球壳落在了坑坑洼洼的栈桥之上,发出一声脆响,弹了一下,又落在栈桥上的一个稍微凹陷的小坑里,没有跌落旁边的火海。
安德鲁眼中再次燃起希望,他挣扎着爬了两下,伸手去捡那金色的球壳。
“吱呀——”刻画着无数复杂的魔法符文的球壳从中间裂开,裂成了两半。
像一只烤蜥蜴般的安德鲁匍匐在栈桥上,满脸惊恐地僵住了。
——因为那薄薄的一层球壳之中什么都没有,是空的。
片刻后,在呼啸的风炎下,金色的球壳像个破烂一样燃起了白炽的火焰,只一眨眼就烧的一干二净。
“怎么会……”安德鲁愣愣地说,惶恐地说,绝望地说:“东西呢,东西呢?!!”
“你拿走了!是不是你拿走了!!!”他不知哪生出的力量,猛地爬了起来,踏着栈桥跌跌撞撞地向斯特雷耶的那片阴影冲了过来:“一定是你拿走了!你个小贼!!你想抢我的功劳,我要杀了你!!!”
鳞片接连不断地炸碎,他的身体已是千疮百孔,黑漆漆的毫无生机:“我要杀了你……”
“功劳是我的,我是执行人……”
“我……”
他终是没能走回三角门洞,哪怕是借着怒火的力量,他依旧没能走回来,摇摇晃晃地摔倒在了石桥之上,但这一次他没能再爬起来,他的身体烧着了,手脚都已经烧尽了,他只能匍匐着挣扎。
很快就连匍匐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救,救我……我错了……救救我……”他终于绝望地意识到他已经没法再靠自己冲回去了,他看着那团伪装过的影子,那团即使到现在依然没有撤去伪装的影子,虚弱而痛苦地哀求着:“救我……我会报答你的……”
斯特雷耶没有说话,他伸出了右手,右手上托着那个金属盒,盒子上是红色的晶球和快要落尽的沙漏,他将这些伸出了他伪装的阴影,展示给对方看。
“记录晶球……”斯特雷耶听到了安德鲁痛苦的呻吟声:“记录所有信息的记录球……原来一开始……就把我当成了,试验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走不过去,你们也没人能走过去,你们不行……”
安德鲁的笑声越来越小,斯特雷耶沉默地看着他化成了一团火焰。
火海彻底狂暴了,火焰漫上了栈桥,吞噬了安德鲁所有的痕迹,但沙漏中还有一些沙粒没有落下,斯特雷耶瞪大了眼眸,一手拖来那扇三角门扉,一手依旧稳稳地举着那个金属盒,而此时记录晶球已变得血红。
白炽的火蛇沿着那些燃烧的血迹向门口扑来。
一枚银色的印记突然从火海中飞出,那是来进入试炼塔时留下的印记,任何非正常的死亡都会引起守卫的注意。
但金属盒中发出了一道血芒,照在那想要飞走的银色印记上,将它扯到了金属盒里,再无声息。
沙漏中最后一粒白沙落下,火蛇几乎喷涌而来。
斯特雷耶狠狠地关上了门扉。
沉闷的低鸣,那或许是狂暴的火海正在撞击门扉发出的低鸣,它不甘,它要出来,但三角门扉却稳如磐石。
而随着锈迹斑斑的三角门扉彻底嵌入墙面,黑暗的空间突然安静了,重新归于平寂。
黑暗中斯特雷耶背靠着古老的墙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过了好半天,他终于才颤抖着缓缓地吐出。
“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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