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饥肠辘辘肚子里呱呱的叫声提醒,李德源眼看着着就是在国内也几乎消失了的雅致房舍,耳听着带着韵脚吟出的古诗,真以为是做梦回到了峨冠博带的唐宋时呢。
还以为必定是位鹤发童颜长衫飘却的儒雅老者呢,李德源转头一看甚是惊奇!哪里有鹤发童颜,比自己头发还少的标准的光头上黑黝黝的褶子密布的脸。哪里有长衫飘却呢,上身是猴子国常见的那种短衫,下身是一条黑色的布裤子,还挽着裤腿,露出的小腿上满是泥巴。
这绝对称不上儒雅,如果不是在满屋的书香中看到这个大致年龄在五十来岁左右的中年汉子,李德源一定会认为这就是国内江南或是云贵等地最常见的老农的。
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更令李德源惊奇的是眼前这位明显是刚刚下田回来的汉子,一支袖管空垂着,仔细看了,还真不是披搭着没穿这只袖子的,是真的少了一条胳膊。
“这是您的家吗?”李德源有些狐疑,还不相信这老农就是满屋子书的主人,那老者微微一笑,把手里的锄头靠在门口的架子上,伸手从脖子上拽下一条看不出本色的毛巾来,擦了把脸上的汗和泥水,才冲李德源点了点头。
“这些书是您的?您是中`国人?”这一次李德源问完了觉得有些唐突了,人家都点头承认是主人了,那书还不是他的吗?第二个问题有些冒失了,等于问了在猴子国算是敏感的问题了,也间接暴露了自己是中`国人的身份。
没想到老农还是没说话,点了两下头,把毛巾搭在肩上,转了个身背对着李德源,伸手从廊下的水缸里舀出一瓢水来,就站在石阶上冲洗起腿脚来。
李德源这才注意到老农那双脚看起来也有些异样,不是因为脚面上遍布蚯蚓般的青筋,也不是因为那脚和腿看起来尽是疙里疙瘩的结实的部位,而是交替搓洗着的左脚和右脚不一样!
左脚上的泥洗掉后露出的脚趾少了两个,大拇脚趾和二拇脚趾没了,就在脚趾根那有两个像是肉瘤的突起。而右脚的脚后跟明显缺了一大块,等于是脚跟部位缺了一半,应该是厚实的圆形变成了残缺不全的半拉了。
这是残疾人,李德源觉得这缺的的胳膊和脚上的残疾,应该是战争留下的痕迹,从这老农的年龄看,估计是参加过猴子国国内的战争的。
老农冲洗完了,朝还在那猜测人家身上故事的李德源招了招手,没进正屋,而是下了石阶,拐进开着紫色小花的藤蔓下,一张小竹桌和几把小竹椅随便的摆放在那,桌脚那还有一个炭盆和烧水的壶。
老农自顾自的坐下,也没谦让,弯腰伸手去拿水壶,李德源很有眼力价的,急忙去提起水壶,到水缸那灌满了水,拿回来放到炭盆上的架子上,从装着柴火的筐里掏出枝枝杈杈来,咔吧咔吧的撅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放进炭盆里架成小堆,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后四处踅摸引火物。
老农从桌子另一边的小筐里摸出一把绒绒呼呼的像是丝团的东西,递给李德源,用打火机一点着,火苗子突突地烧的很旺,塞到柴火堆下,很快橘红色的火苗子就开始舔上水壶的底了。
这时候老农把两个杯子也用水冲洗了一下,又从竹桌的小兜子里摸出个竹皮编的小盒子来,捏出绿油油的叶片来放进杯子,隔着桌子,李德源这吃货就闻见了茶叶的清香了。
心想这虽然不是他乡遇故知,也是老乡见老乡了,只不过李德源到现在还有点蒙圈的,这猴子国的半月来的经历,都处处显露出猴子们对咱种花家的敌意和戒心,74年到79年驱赶咱种花家人和华`侨,怎么还能见到这么地道的中`国人呢?
在书上看的和听的当年华侨的遭遇,最起码《英雄本色3》里猴子国老华`侨的遭遇,都让李德源`心里忐忑不安的,倒不是害怕这残疾的老农会害自己,而是对眼前的景状不知所措了。
水壶嘶嘶地响起了蒸汽声,老农欲站起来去提水冲茶,李德源急忙先伸手把水壶提起来,按照凤凰三点头的规矩,给长辈沏了茶,再给自己这晚辈一倾如注,茶叶被沸水激荡的香气四溢。
“老人家,不瞒你说,我是个中`国人,来猴子国的钢铁厂当技术指导的,您到底是猴子国的人还是咱种花家的人?”李德源决定不隐瞒自己的身份,干脆来个直截了当的挑明算了。
“我是种花家的人,当了三十二年的猴子国人,小伙子,你怎么闯到这里来的?”老农看着李德源,也是直来直去的把自己说的很明白。
“三十二年,三十二年,现在是1998年,那就是说这位老者是1966年来的吗?1966年,天啊,这不会就是传说中那些自己跑来打美`帝`国主义的那啥红啥兵吧!”李德源琢磨着老者说的话,一下子联想到太?原钢铁厂那片种花家烈士的墓园里守墓的人告诉他的话了,说1966年不少种花家的热血青年偷跑到猴子国,帮忙打美`帝`国主义牺牲在这的。
老农眼神里那股子柔和的光芒隔着桌子,很明显是看穿了李德源的心思了,随口说了句:“美`帝`国主义是纸老虎。”是了!是了!这句话是那个时代的名言,九十年代末的年轻人还有几个知道的?
这下李德源彻底放开了,这位和自己父亲年纪差不多的老农,还有他身上的残疾,一看就是大有故事的人,李德源一激动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给老人鞠了一个躬,坐下后又捧起茶杯敬了三敬,以茶代酒干了一个。
老农姓周,在猴子国这改了姓,从了夫人的娘家姓,姓黄了。66年和十几个同学从首都跑到这里,要参军打大鼻子美鬼子,被当时的援越的部队要送回去,他和另外两个同学写了血书也没管用被留下,就半夜偷偷跑了,一口气跑到靠近南面前线的地方,还真就火线参加了北猴子的部队。
胳膊是美鬼子的飞机炸掉的,伤残后一条胳膊还在后勤部队扛弹药箱,被B-52摔下的那些诡雷蝴蝶雷又炸掉了两根脚趾和半个脚后跟,这才转到了后方靠近种花家的地方,在地方工作,当时猴子国是要送他回国的,因为他另外两个同学都牺牲了,咱种花家的也希望他回去。
可是在医院期间,爱上了猴子国的一个女护士,加上他从后来参战的同学那里听说国内的那啥运动更乱了,他的家人有问题被隔离审查了,就和这猴子国的姑娘结了婚,婚后回到姑娘的老家入了赘。
李德源对这段大背景的历史知道的不少,因为九十年代出了一批解密类的书,其中就有专门写自愿到猴子国和柬埔寨等地参加当地部队打美帝的红那啥兵的书,没想到自己在猴子国这游荡呢,居然还真碰上一个。
可老人说他三十二年没回去了,又说三十年没见到种花家人了,李德源就大惑不解了,为啥不在两国蜜月期的时候带着老婆孩子回国看看呢?为啥不在猴子国排·华的时候回国呢?为啥两国关系正常化了也不回去看看呢?等等吧,一大堆的问题想问的。
老人再一次看出了李德源肚子里的那堆问题了,方才柔和的眼神似乎一下子暗淡了下来,杯里的茶三巡五道淡而无味了,沉默了半天的老农一下子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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