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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纵云看看那跪倒在地的孩子,皱眉道:“我等都是没有官职的书生,你要我们如何救命?孩子,你是找错人了吧。”
“不,不是。”
那小孩闻言抬起头,擦了擦眼泪,将一张脸擦的更花哨了:“我们村子里的教书先生说,书生老爷们饱读圣贤书,身上有那什么……对,正气!那正气最能避邪,鬼怪不敢侵扰。能找到书生老爷,我们村子就有救了!”
“哦?”
田纵云将眉毛皱了皱,这孩子说的还真没错,儒门一旦修出浩然正气,不仅一般的鬼怪不敢接近,连不够壮大的修士出窍魂魄,都不敢接近一身浩然正气的儒生。
见这孩子说到了根底上,田纵云知道,这的确不是顽童胡闹,确实是有明白此道的人跟他说过。
想了想,田纵云道:“你且将事情详细说说,我看看能不能帮得到你。”
这孩子心里慌乱,说话也颠三倒四,不过也总算是能让旁人听懂到底是怎么回事。
据这孩子说,他所在的村子在京城百余里之外,叫望山村,是个临山的偏僻村落。山中时不时的有些流窜的匪类,打家劫舍的强人,经常骚扰这村子。可是这村子实在穷困的很,没什么油水,那些匪类来了几次没什么成效,也就不来了。
可是一月之前,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个自称鬼王的披甲大鬼,将这周围大山里的匪类杀了个干干净净,一个不留。这鬼王虽然是鬼,但是村民感其诛杀匪类的恩德,又和望山村秋毫无犯,便在村中给这鬼王立了个庙来供奉。
三天之前,这庙终于建成。
但是这庙一建成,那鬼王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似的,要村民向他进贡血食,否则就要灭掉整个村子。而他所谓的血食,则是刚刚满月的婴儿。
望山村中并没有刚出生的婴儿,即便是有,这条件也实在是难以答应。那鬼王便定下了三日之期,要村子里的人在三天内将婴儿送上,不然就要杀尽望山村里的所有人。他从村子里选了几个人给他寻找婴儿,然后施展法术,将整个村子都控制在眼皮底下,说只要有人逃出,他就能立刻发现。一旦发现想要逃走的,直接打杀,没有二话。
村子里的教书先生说,眼下能救望山村的,只有京城中的儒门书生了。儒门学子身上有浩然正气,最克制鬼物。要是能来一些浩然正气修炼得法的,诛杀这个鬼王也不成问题。
这小孩机灵,从教书先生那听说了这消息之后,便偷摸离开了望山村,来京城找儒门的书生老爷了。也不知道怎么的,那鬼王竟然没发现他的踪迹,让他全须全尾的来到了京城。
今天已经是最后的期限,过了今晚子时,那鬼王就要大开杀戒。万幸这孩子找到了绕梁楼来,总算是找到了儒门书生。
将这些事情说完了,小孩儿一脸期待的看着田纵云:“……事情就是这样,书生老爷们,望山村可就指望着书生老爷们前去搭救了!”
田纵云沉默了片刻,也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反而问道:“你说你是从村子里逃出来的……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小孩儿愣了愣,然后磕磕巴巴的说道:“我……我趁着半夜天黑,从村子里……跑……跑出来的啊。”
看着那小孩,田纵云缓缓的摇了摇头,道:“你说那鬼王困住了整个望山村的人,怎么就偏让你这么一个孩子跑出来了?那鬼王难道没有发现你?”
站在他近前的一个儒生皱了皱眉,低声说道:“田兄,我看这件事情可是有些蹊跷。莫非这孩子是那鬼王故意放出来,来引我等前去的?田兄不可不察。”
其他儒生听到了这儒生所说的话,一个个轻轻点头,看起来心中想的都差不多。
往好了说,这小孩儿是被那鬼王有意放出来做饵的;往坏了说的话,这孩子也不是没有可能跟那鬼王有所勾结啊……
一时间,众儒生看着这孩子的眼光就有些不对了。
那孩子也感觉到了气氛有变,但却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了,瞪着一双大眼,看着眼光各异的众人。心慌意乱之下,这孩子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田纵云琢磨了片刻,语调平和的给出了一个回复:“为鬼王立庙,反招其祸,这是你们望山村自己做的事情,怨不得别人。一个鬼王,何德何能能够被立庙祭祀?不合礼制,是为淫祀。自招其祸,也只好自食其果。若按我儒门祭祀,不为祖辈之外设立祭祀,哪会有这样的事情?若遵从儒门道理,鬼怪如何能侵?”
“我儒门中人虽然有一身浩然正气,但这一身从圣人经典里读出来的浩然正气,不是为了抓鬼除妖的,更不是为私立淫祀者除灾的。”
田纵云每说一句,那小孩的脸色就更白一分。他虽然不能完全听得懂田纵云说了些什么,但是也能听懂其中大概的意思。
而田纵云的最后一句,则让这孩子眼前一黑:“你走吧,这件事我们帮不了。”
跟一个孩子自然没必要手这么多,田纵云之所以说这么多,为的是将其中的道理说给围观者听,免得这些围观者觉得自己心狠。
在心里,田纵云有自己的计较。
捉鬼除妖这种仙派修士最爱做的事情,也找上儒门学子?儒教是帝王之学,是治世之学,从圣贤书里读出来的一身浩然正气,可不是用来行捉鬼这种低贱事情的。
再者来说,那个将这孩子故意放出村子的鬼王,似乎有些打算。如果自己带人贸然前往,若有个差池可怎么办?
自己可是国子监的高才,日后的国家栋梁,是要教化万民,治国安天下的,岂能因这种小事而轻身冒险?
那孩子双目无神,张大了嘴,似乎魂游物外似的念叨着:“村子……没书生老爷们帮忙,村子……村子就要……”
众儒生中,也有些人看这孩子的模样,面露不忍之色,但终究是没说出话来。田纵云说的实在有道理,即便有些不忍,但在道理之前,这点不忍也只能藏在心里了。
“不过是贪生怕死之徒而已,说那么多废话撑场面干嘛?”
许七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场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听到他所说的:“仙道为何能够大兴,儒门为何没落?就是因为儒门之中,像田先生你这样的人太多了。”
看也不看田纵云,许七伸手拉起那木木呆呆的孩子,问道:“百里之外的望山村?是么?”
“……是。”
“你怕那鬼王么?”
“……怕。”
“既然你怕鬼王,那你还敢带着我回望山村么?我未必能救得了望山村的人,也可能救不了你,只能一试。你先想好,想好了再告诉我。”
小孩双眼之中立刻有了光彩,他一抹鼻子,说道:“我逃出村子,就是为了救村子。如果救不了村子,我也没脸活!书生老爷,你要真敢跟我回村子里救人,我就不怕!”
“好!有胆识。”
许七笑了一声,一手拉着那孩子,而后看看二楼上面色各异看着自己的儒生,再看看面沉似水的田纵云,转而对那孩子说道:“以后记着,别向这种贪生怕死之辈下跪。你是个胯下有卵的大丈夫,向贪生怕死之徒下跪不是大丈夫所为。”
田纵云面沉似水,牙缝里蹦出四个字来:“无头狂鬼。”
许七毫不客气的回敬:“行尸走肉。”
说完,许七也不理会这一群儒生,牵着这孩子,转身就要下楼。
刚转身的时候,许七却听一边有人喊他:“许兄,请留步,在下有几句话要问你。”
回头一看,说话的正是那个耿直书生。许七拱拱手,问道:“这位兄台要问什么事情?”
“在下楚舟,楚江流。”
道了姓名,楚舟拱手问道:“田兄说的有些道理,而且那鬼王或许还打着什么算盘,许兄为何要轻动?即便要去,我等一起商量个办法,也总好过许兄单打独斗。”
“再有一点……在下以狭隘之心度这孩子,想问许兄如何能信得过这孩子?”
“楚兄,一村的性命,能用道理来衡量么?是道理重,还是一村人的活生生性命重?这其中的轻重,如何掂量?”
“那鬼王有算盘如何,没算盘又如何?事情在这,总是要有人去做的。”
顿了顿,许七看看身边的这孩子,摇头道:“如果这孩子骗了我,将我陷入死地,那是我自己识人不明,活该死了。但要是这孩子没骗我,我就有可能救下一村人的性命。楚兄,这其中的轻重,你怎么掂量?”
“那店小二认识这孩子么?不认识。那店小二不怕打扰我等辩经么?怕。但是那店小二听这孩子说有人要遭祸,便冒着得罪主顾、丢掉饭碗的风险来了,尽力游说,终于让这孩子来了这里。”
“胸怀之后一个店面的店小二,或许眼界不宽,掂量不清楚这其中的轻重。这满座的儒门高才都是胸怀天下的聪明人,一个个将这其中的轻重掂量的很清楚。在下也只是个掂量不清楚其中轻重的蠢人,眼界狭隘,实在是无法和这些位高才为伍。”
“这天下,总是要有人去做踏实耕地的农夫的。在下成不了道理万千的袖手高才,只能做这耕地的农夫了。”
说完,许七向楚舟一拱手,转身就要带着这孩子离开。
“好一个耕地农夫,好一个做不得高才!”
楚舟一声喝彩,向着许七一拱手,双眼中有别样的神采:“楚江流今日,总算是明白了些从前不明白的道理!许兄觉得做不得高才,只能做耕地农夫。楚江流也自觉做不得高才,想做许兄一样的耕地农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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