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云门关满城风雨,大街小巷里到处都在悄声谈论昨日发生的两桩大事。
相较于前云门都尉敖江海被捕,云门观前发生的事情显然更能引起老百姓们的兴趣,上至官吏士绅下到贩夫走卒人人都在猜测传说姬澄澈的来历,甚至有谣传说他就是轩辕昆仑转世,正要进京挑战道门领袖天淼真人。
一时之间各种流言甚嚣尘上,姬澄澈住过的那家客栈人满为患,谁都想亲眼见一见这位“转世魔君”。
可惜众多有心人都来迟了半步,姬澄澈和汪柔早早便退了客房悄然南下。
两人骑着新买的坐骑,沿着官道信马由缰,也不着急赶路进京。
姬澄澈还想看一看敖江海的事态进展,顺便摸摸此事的底细。
如果这位前云门都尉罪有应得自然无话可说,但倘使事出有因被人陷害冤枉,未免该有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他们并未刻意跟踪押送敖江海的囚车,城关一开便启程上路。
不料事有凑巧,姬澄澈居然在出关时发现了那位梳着大辫子的敖江海女儿。
敖大小姐并不认得姬澄澈,也未曾听说昨晚发生在云门观的打斗,心事重重地骑在一匹大黑马上冲出云门关南门,快马加鞭绝尘而去。
姬澄澈望着敖小姐的背影,微微一笑道:“这丫头有些意思,果真是将门虎女。”
汪柔道:“你觉得她是去天都城救父么?”
姬澄澈一醒,诧异地看了眼汪柔道:“还是你心细,我差点疏忽了。她没带行李,也没有手下跟随,不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汪柔没吭声,等待姬澄澈的决定。
姬澄澈想了想道:“算了,由得她去,我们跟着敖江海就行。”
孰知两人行出二十余里,就看见敖小姐牵着大黑马站在道边,神色微露焦灼,时不时地向西张望,似乎在等人。
姬澄澈感到有点儿奇怪,偕着汪柔经过时便有意无意多看了这一人一马几眼。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身后的官道上马蹄声急促响起,敖小姐竟是从后面赶了上来。不过这回她的身旁多了个虎头虎脑英气勃勃的少年,同样骑着一匹黑马并肩疾驰。
在经过两人身边时,姬澄澈听到敖小姐轻咦了声,大黑马跑出老远还在回头打量自己和汪柔。
姬澄澈若无其事,望向与敖小姐并驾齐驱的那个黑衣少年向汪柔道:“此人应是自军中而来,虽然事先换过了衣衫装束,却掩盖不了骨子里的那股杀气。”
汪柔听了静静地行出一段,忽然道:“说不定人家是敖小姐请来的杀手呢?”
姬澄澈笑了起来,眼睛弯弯好像天上的月牙儿,道:“是杀手还是打手,要不要打个赌?”
汪柔毫不迟疑道:“不赌。”
“为什么,你怕输给我?”
“我是你的奴婢,拿什么跟你赌?”
“这样吧,”姬澄澈拍拍头,思量道:“我们就赌谁输了谁负责今晚给马洗澡?”
汪柔目光直视前方不答,那反应分明就是在用沉默表示抗拒。
姬澄澈悻悻然道:“其实和马一起洗澡挺好玩的。”
汪柔淡淡道:“主人,我是你的奴婢。”
姬澄澈恼怒地瞪着她道:“我的记性有那么差吗,需要你接连提醒两遍?”
汪柔倔强地抿着嘴再不说话。
如此二人一路沉默行至中午时分,望见官道旁有一家酒肆,便下马打尖。
姬澄澈走进酒肆不由一愣,只见店里空荡荡并无旁人,敖小姐与那黑衣少年倒是都在,正坐在桌旁和酒肆里的掌柜低声说些什么。
看到有客人进店,那掌柜悬着一只空荡荡的左袖站起身来冲着厨房里叫道:“麻杆儿,招待客人!”
“来啦!”一个又高又瘦的黄脸婆从厨房里快步奔出来,迎上姬澄澈和汪柔道:“公子,小姐,请问想吃点儿什么?”
她一边问话一边殷勤地替姬澄澈和汪柔斟上茶水,又将桌面重新抹了遍。
姬澄澈随意点了几样野味,又要了两碗面条。
汪柔将面纱掀起一角,端起茶碗送到唇边,轻轻地啜了一小口,立时感觉舌尖微微酸麻发涩。
她目光一凝,就见姬澄澈只一口已将一碗热茶喝得点滴不剩,想要提醒业已迟了。
汪柔也不作声,右手端茶左手遮掩作饮茶状,将半碗热茶不着痕迹地倒在左手上。那茶水甫一落在汪柔羊脂玉般的掌心里,无声无息化为一蓬淡淡的寒雾消失在空气里。
瞧见姬澄澈、汪柔喝过了茶,敖小姐突然拔身站起走上前来,浓眉倒竖粗声喝问道:“喂,你们鬼鬼祟祟从云门关一路跟着本小姐,想要干什么?”
姬澄澈愕然抬头道:“我们哪有跟着你,大路半边各走一边,不过是正巧顺路罢了。”
“放屁!”敖小姐“啪”地一拍桌子,“姑奶奶的眼里不揉沙子,想打我的主意,你们先问问自己脖子上长了几颗脑袋!”
姬澄澈哭笑不得,没想到敖江海粗豪,女儿竟也是个活宝,委实有其父必有其女。
只见那酒肆掌柜慢条斯理走到门口,右手关门左袖拂荡,卷起斜靠在墙角的铁栓“咣当”一声扣进门背后的槽口里。
原来是家黑店,而且和敖江海父女大有干系。
敖小姐见姬澄澈不肯承认,勃然大怒道:“你不开口,就当本小姐不晓得么?说,林宗棠派你们来做什么,是不是想在去天都城的路上害死我父亲?”
姬澄澈茫然道:“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林宗棠,更不晓得你父亲是谁。”
这时厨房门口的帘子一挑,麻杆儿站在门后恶狠狠道:“娇儿,这种人不见棺材不掉泪,给他吃点儿苦头就老实了。”
敖娇闻言一醒,张开不亚于男子的大手抓向姬澄澈道:“我叫你不老实!”
姬澄澈伸手格挡,愠怒道:“这位姑娘,你为何不讲道理……咦,我的头好晕!”说着话身体放软脑袋噗通一声撞在桌面上昏迷过去。
敖娇愣了下,问道:“麻婶婶,你给他们下的药重不重?”
麻杆儿扭腰摆臀走到桌边,见汪柔嘤咛一声人事不省,不屑冷笑道:“两个雏儿也敢走江湖,林宗棠瞎了眼么?”
酒肆掌柜守在门后,取出一管旱烟吧嗒吧嗒抽了两口道:“莫非当年的事儿犯了?可没道理啊,晓得这桩秘密的除去战死的那几个老兄弟,也就我们几个人知晓,林宗棠如何得知?”
敖娇诧异道:“二叔,我父亲和你们到底做过什么事?”
酒肆掌柜闭口不言闷头抽烟,麻杆儿道:“娇儿,这事儿还不到让你知道的时候。”
厨房里有人瓮声瓮气道:“知道又咋样,咱们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事就算闹到陛下跟前,也没啥大不了!”
说着话,打从里头走出来一个铁塔般的黑大汉,手里操着一根碗口粗的镔铁擀面杖,盯着姬澄澈和汪柔道:“先一棒砸死这两条小狗,咱们再来商量救敖大哥的事儿!”
一直坐在那儿没吱声的黑衣少年这才开口道:“六叔,先问清楚他们的来历。我总觉得这两人不像是林宗棠的爪牙。”
酒肆掌柜问道:“窦虎,你父亲啥时候能到?”
黑衣少年恭恭敬敬地回答道:“二叔放心,我父亲应付完连贺国和伍奎,最多还有个把时辰肯定能赶到这里。”
酒肆掌柜点点头道:“现在只等仇老三的信儿了。这家伙在太平铺整了上千亩好地,又在玉门关里开了七八间铺子,还娶了三房小老婆,这日子过得滋润快活,只怕……”
“怕啥!”麻杆儿冷笑道:“若没有敖大哥,这混蛋早死了三回不止。若是敢做缩头乌龟,老娘一把火烧了他的庄子,看他快活!”
忽听屋顶上有人叹气道:“四妹,我仇老三没招你没惹你,怎么又要放火烧庄子?”
“哗啦……”后窗轻轻一响朝里打开,一个至少三百斤重的中年胖子如狸猫般轻灵翻滚进来,落地无声不起烟尘。
他油头粉面绫罗绸缎,十足的土财主做派,偏偏一身轻功卓绝无双,即使多年养尊处优的太平享乐也未曾退化分毫。
敖娇一喜道:“三叔,你可有探听到我父亲最新的消息?”
富家翁挪动他肥硕的身躯来到姬澄澈和汪柔的桌边,抓起茶壶咕嘟咕嘟灌了两口,哈哈笑道:“还是娇儿知道三叔。我昨晚刚好住在城里的亲戚家,得着消息后立刻去驿站跑了趟,想见敖大哥一面。”
“狗屁亲戚,不就是你那老相好桃花么?”麻杆儿啐了口,问道:“你见到敖大哥了?”
富家翁微露尴尬道:“那个杀千刀的连贺国整夜都蹲在敖大哥身边,我……嗯,四妹呀——”
“什么?”
“没什么,就是……”富家翁揉着自己的两边太阳穴,晃晃悠悠道:“你下次往茶里搁作料的时候,记得吱应三哥一声儿啊——”
“噗通!”三百多斤的身躯倒金山推玉柱直往敖娇怀里砸。
麻杆儿眼疾手快接住仇三,骂道:“王八蛋,连自家侄女儿的豆腐也要吃!”
这时候黑塔大汉已将姬澄澈和汪柔捆绑起来,正拿着姬澄澈的刀匣来回捣鼓,却怎么也打不开。
麻杆儿叫道:“掌柜的,你不是最爱捣腾机关什么的么,来瞅瞅这匣子里到底装着什么玩意儿?”
酒肆掌柜接过刀匣,孰料手没拿稳“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顿时砸开一个大坑。
黑塔大汉慢慢弯腰抱起刀匣,说道:“二哥,这玩意儿沉得很,小心别砸到脚。”
麻杆儿骂道:“你早不说!”
敖娇急道:“别管这匣子,先弄醒他们问个明白!”
冷不防就见姬澄澈抬起头来,眨着眼睛笑道:“免了,我不喜欢被人浇一头凉水,所以还是自己醒过来的好。你们想问什么?”
话音落下,屋里所有的眼睛齐齐瞪着姬澄澈,就似活见鬼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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