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天色很好,幽谷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
姬澄澈收功醒转,惊讶地看到面前的溪涧旁有数百名蓬头垢面的龙族男女正在掩埋鬼骑兵尸体。
林隐坐在他的身边,哲宇航却已经不知去向。
幽谷中的巢穴被彻底摧毁,除了老弱妇孺和掳掠来的龙族苦力,所有鬼骑无一漏网,尽数枭首。
就在三百苍狼骑撤离后不久,林寒寺率领的夜火部战士昼夜兼程旋踵赶到,接替了善后工作。
十余年的掠夺强掳,饶山鬼骑兵积累了令人咋舌的财富,其中还包括一大批精良的武器装备,这些统统被移交给了林寒寺。
林寒寺原已做好了血战到底的准备,孰料非但鬼骑业已折戟沉沙,还凭空获取了如山堆积的各类物资,着实是意外之喜。
商梵衣却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鬼骑兵团覆灭,人都死尽死绝了,累得她空跑一场。不过她并未得闲,夜火部落的战士在鬼骑营地中发现了数十名饱受摧残奄奄一息的龙族族人亟需医治,她与大先生自然义不容辞。
林夫人见林隐和姬澄澈俱都安然无恙,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一再向端午拜谢。
端午和林寒寺简单交接过后,又低声商谈了会儿便独自离去。
他沿着溪涧缓步而行,走出三五里地忽然停住步履。
前方的一株雪松下,大先生负手而立正在相候。
端午的眼睛不经意地眯缝起来,目光像两缕针芒透出,落在了大先生的身上。
他微微欠了欠身道:“有劳大先生万里奔波。”
大先生颔首还礼道:“我是澄澈的师傅。”
端午问道:“大先生在此等候,可是为了小殿下换心一事?”
大先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端午。
端午回答道:“小殿下换心之后可能出现的不适症状,现在只能靠他自己了。”
大先生的眸中闪过一抹怒意,说道:“这一次是你我在他身边,如果还有下次呢?”
端午与大先生默然对视,一言不发。
大先生似乎从他的目光中了解到了什么,眸中的怒意更为凛冽。
“澄澈还只是个孩子,不要打他的主意。告诉帝君……”他一字一顿道:“我、不、许!”
端午神色微变,点点头道:“老朽一定把话带到。”
大先生点了点头,身影犹如水波纹般缓缓荡漾褪淡,须臾后消失了在夜空里。
端午目不转睛地望着大先生消失的地方,久久站立不动,只是眼睛在慢慢张开。
姬澄澈并不清楚大先生和端午为了自己,曾经有过这样一场不算愉快地谈话。
他微感茫然地环顾四周,问道:“端午爷爷呢,为何死了这么多人?”
“他刚刚离开,那些人都是被苍狼骑杀死的。”林隐回答道,没有将圣龙之心觉醒导致姬澄澈几乎迷失自我的事说出来,更只字不提自己险些被他所杀。
“苍狼骑?”姬澄澈讶异地问道,竭力想回忆起先前的事情,却困惑地发现这些记忆都变得模模糊糊,只隐约记得好像自己杀死了雪狮,然后端午爷爷就来了,教他调息运气放松全身。
此刻,他的小乾坤内已聚集起数以百计的冰岩,飘浮在黑色海面上,不断地汇集融合形成一座小小的岛礁。
识天的风暴已然平息,朵朵云絮泛起若有若无的霞光在空中悠悠徜徉。
可是他竟然完全记不清楚这些事情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苍狼骑是魔族最精锐的战力,不过已经销声匿迹很多年。”大先生的声音响起。
“师傅!”姬澄澈欣喜地回头望去,就看到他和商梵衣一起走了过来。
“我好像已经突破煮海炼石了!”毕竟是个孩子,见到师傅忍不住炫耀起来。
不料大先生的脸上殊无欢喜之情,摇摇头道:“澄澈,太快了。”
“嗯?”姬澄澈一愣,困惑地望着大先生。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你要学会厚积薄发。”
姬澄澈似懂非懂若有所思地垂下头去,大先生接着道:“天道渺渺浩瀚博大,不要因为走得太快而错过沿途的风景。”
姬澄澈点了点头,一旁的林隐亦有所明悟。
“好孩子,好孩子……教我该如何谢你?”商梵衣等大先生教诲过后,便拉起姬澄澈的手,一边为他把脉一边轻抚他的头顶,却是拙于言辞也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姬澄澈不仅救了唐雪落,还将逆天轮完璧归赵,这份情义对于巫教乃至整个巫族而言,用恩重如山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姬澄澈一醒道:“婆婆,雪落没事吧?”
商梵衣回答道:“她受了些风寒,如今正在休息,并无大碍。”
她从袖袂中取出一枚花纹厚重古朴的青铜令符,交到姬澄澈手中道:“婆婆送你件小礼物。”
姬澄澈接过青铜令符好奇地拿在手里翻看道:“婆婆,这块牌子用来干嘛?”
“这是一枚巫王令,有了它,你就能够号令十万巫士,斩杀不从!”
“什么?”姬澄澈吃惊地瞪大圆溜溜的眼睛,“婆婆,你不是哄我吧?”
一直默不作声的林隐忽然开口道:“果然是个小孩子。”
“什么意思?”一听林隐开口,姬澄澈立刻警觉起来。
林隐淡淡道:“因为只有小孩子才喜欢大人哄啊。”
“你这是嫉妒。”
“嫉妒一个笨蛋?”
“错了,应该是笨蛋才会嫉妒。”
……
由于需要运送的辎重过多,而且有大量营救出的龙族族人随行,因此众人分作两拨。姬澄澈和林隐跟随大先生、商梵衣和林夫人等人先行,林寒寺与夜火四杰负责保护辎重与族人在后缓行。
一行人回到夜火村,刚刚退热的唐雪落便欣喜地跑了出来迎接姬澄澈和林隐。
可是当她看到这两人时,一句话都没说反倒“哇”地一声先哭开了。
姬澄澈拍着唐雪落颤栗的背心,笑道:“雪落,我就知道你一定行。”
听到这话,唐雪落哭得更厉害了。
林隐在一旁什么也没说,显得愈发的沉默。
又过了几日,林寒寺率着大队人马安全归来,晚上夜火部落举行了盛大的晚会。龙族男女载歌载舞,篝火熊熊酒肉飘香,到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林隐不会喝酒,便拿出一支龙笛吹了起来。
他吹的是一支龙族民谣,虽然吹奏技巧仍还有些生涩,但笛声辽阔苍远韵味无穷。
一旁的龙族乐手拨动琴弦敲打皮鼓,为他打拍伴奏。
姬澄澈还是第一次听到林隐用龙笛吹奏曲子,虽然不晓得他吹的是什么,但也对这家伙刮目相看,多了几分钦佩。
忽然,一朵彩云从他的眼前飘过。
唐雪落明眸皓齿身穿龙族盛装,犹如百灵鸟般飞入场中,围绕在林隐的身旁欢快地跳起巫族灵舞。
她的舞姿轻盈灵动,柔若无骨的纤腰犹如杨柳摇摆,皓腕上的银铃叮叮当当发出清脆悦耳的响音,仿似仙子婆娑起舞。
篝火的光焰映照在她红彤彤的小脸蛋上,闪耀着美丽的柔光,那星眸流波唇角含笑,好似亦在欢歌舞蹈。
顿时,人们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了春回大地百花盛开,山间白云出岫草木苁蓉,溪边少女浣纱歌声飘渺,处处充满勃勃生机盎然绿意。
北荒的苍凉与楚地的婉约就这样完美无瑕地浑然一体,人们鼓着掌踩着节拍,热情地喝彩叫好。
龙族的少女们竞相起身,如彩蝶飘飞来到唐雪落的身旁为她伴舞。
唐雪落忘记了起初的羞涩,完全融入到了舞蹈的空灵天地里,在龙族少女们的众星捧月中将一曲巫族灵舞演绎得淋漓尽致。
当她回眼看到姬澄澈双目发光又呆若木鸡的样子,突然来到他的面前伸出手道:“澄澈哥哥,和我一起跳吧!”
姬澄澈双手连摆道:“不行不行,我不会跳舞。”
唐雪落拉起姬澄澈的手不依不饶道:“有我教你,怕什么,这很容易的。”
两人一同回到场中,唐雪落拽着姬澄澈的手不放,在她光华明媚的笑容浸染下姬澄澈终于略带几分呆板地舞蹈起来。
仙乐飘飘龙笛声远,灵舞翩翩篝火映雪——很多年以后,当姬澄澈再次踏上北荒冰原时,脑海里浮现起的第一个画面便是今晚的夜火起舞。
星空之下,林隐吹笛,他伴着唐雪落笨拙地舞蹈,那是生命中最美的记忆。
晚宴散去,姬澄澈却兀自了无睡意,又拉着林隐、唐雪落一起登上雪顶,准备盘坐冥想参悟巫咒。
这些天他对巫咒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原本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无论他的天资如何聪颖,都难以真正读懂浩如烟海的十万巫典,更不可能轻易参悟掌握哪些晦涩诡秘的巫咒。
然而上天赐给姬澄澈莫大的机缘,便是身旁接连有了巫道宗师级强者相伴。经过鬼骑一战,商梵衣对姬澄澈的好感倍增,恨不得掏心掏肺,甚至将视若珍宝的巫王令符亦毫不犹豫地拱手相赠。
但凡姬澄澈有任何不懂讨教之处,她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遗余力地悉心教导。
先后得益于两位巫族宗师指点,姬澄澈的巫道修为突飞猛进一日千里,许多困扰他的疑难障碍尽皆迎刃而解,短短数日工夫便又学会了“风灵咒”。
他登上雪顶,俯瞰脚下的夜火村篝火点点与天上的繁星交相辉映,夜风徐来皓月当空,一时胸襟大开豪气干云,禁不住张开双臂指向苍穹,忘形地纵声呼喊道:“天地为证,我,姬澄澈,要成为元界之王!”
林隐在他的身后望着姬澄澈高举双手的背影,风轻云淡地对唐雪落道:“你知道么,十年后我会和这狂妄的小子好好战一场——好教他知道,我,林隐,才是注定要成为有史以来第一剑圣的那个人。”
唐雪落小脸被风吹得通红,拼命点头道:“林隐哥哥,我相信你;澄澈哥哥,我也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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