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汉接到乾隆给他降职两级的处分之后,如释重负之余,心里反倒莫名多了几分愧疚,照理说有谋反嫌疑的割辫子党死于狱中,况且皇帝还一再叮嘱他严加看管,乾隆脑袋瓜子一热,罢他的官,撤他的职都不为过,如今隔靴挠痒地给了降级处分,这实在是给足了他面子,掰扯着指头算算,京城的高官大吏当了一辈子官,没有受过降级处分的实在是凤毛麟角,稀罕得要命。轻飘飘的降级处分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监狱的牢头听从他的吩咐,在集市上买了口薄板棺材,把张王氏入殓以后,边跟着雇来的大车把她的灵柩运回到了直隶吴桥镇。老太太的儿子张银和儿媳王氏倒也没敢跟牢头吵吵,王氏扯着嗓子掩着嘴,装模作样地干嚎了几声,便叫来几个邻居帮衬着把棺材拉到坟地,草草地给埋了。王氏嘴里还不停地小声嘟囔着:“弄块芦席盖上下葬不就完了吗,这么一副好棺材,可惜了。”
牢头从吴桥镇回来以后,便去了巡抚衙门,把事情经过详详细细地给福汉说了一遍。福汉听完以后,心里释然了些,别管是不是割辫子党,这个可怜的张王氏算是入土为安了。
福汉很快从张王氏自杀身亡的纠结中缓过神来,他很快又想到乾隆的一番苦心,心里越发觉着愧疚:当皇帝容易吗?站的要高,看的要远,事无巨细,都得从全局考虑。万岁爷高瞻远瞩,很多事情岂能是他这个一介武夫所能想到的。如今无以回报,只有好好抓割辫子党来将功补过了。
福汉又重新夜以继日地忙碌起来,每天仍旧不断有真真假假的消息传来,都是跟割辫子的有关的。福汉就像实验室里的研究员一样,把这些消息都集中起来,挨个仔细分析,他生怕忽略了每一个有价值的蛛丝马迹,从而错过捉拿割辫子党的时机。
州府县衙送报的公文再一次堆积如山,但是让福汉纳闷的是唯独东昌府没有上报过割辫子党的事,就连他寄以厚望的临城贾知县也没了消息。
福汉很纳闷,如今山东各地割辫子闹得这么凶,可是最早发现辫子党的临城却没有了动静,这实在是有点蹊跷。福汉决定,等把手头的事务处理一下,他就亲自到东昌府会会东昌府的刘知府,那个又矮又矬的家伙实在不是个好东西,他庸碌无为,没准又以大欺小,跑到临城折腾那个年轻的贾知县,吓得贾知县不敢越过他跟自己汇报割辫子党的消息了。
再说说东昌府的刘知府。
前阵子从济南回到东昌以后,刘知府就又惧又怕。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临城发生的割辫子党的事情是怎么传到巡抚大人的耳朵里去的。
茶不思饭不想地郁闷了两天,心情舒缓了些以后,他做了两件事情。先是派个办事利索的官差去京城找梁六爷,他给梁六爷写好了信,在信里隐隐约约地告诉梁六爷,他从京城回来后,派人去押解正一,没想到正一和尚中途跳河,再也找不到了。更要命的是临城的事情福汉可能已经晓得了。他如今不知所措,麻烦梁六爷赶紧给出个主意,想想办法。
把去京城的官差打发走以后,他又派师爷去临城一趟,明察暗访,调查一下巡抚大人是不是已经到过临城了。师爷跟随他在临城待了多年,虽说离开了临城,那里终归还是有些关系不错的人。
师爷很快就从临城打探清楚,第二天一早便回来了。师爷把他听说的当时发生在赵记茶馆里的事情连猜带蒙地给刘知府复述了一遍。
师爷如同街头的说书艺人一样,活灵活现地说憨熊蒋捕头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招惹了在赵记茶馆喝茶的巡抚大人,蒋捕头的跟班要动粗,被巡抚大人的随从三拳两脚就给制服了。后来蒋捕头回到县衙把贾知县叫来,巡抚大人的随从手里拎着西洋火枪,把茶馆里的人都撵了出去。说来也怪,软塌塌的贾知县竟然很讨巡抚大人的欢心,两个人在茶馆里密谋了很长时间。
后来贾知县陪着巡抚大人笑逐颜开地离开了赵记茶馆,一起去了县衙,路上两个人连说带笑的,一看就知道关系非同一般。巡抚大人离开临城后,贾知县便带着人气势汹汹地把性海寺给抄了。性海寺里的财物都运到县衙大院里,老和尚巨成说了两句难听的,就被贾知县抡起棒子打了个半死,然后不知何故蒋捕头也入了大狱。
紧接着全县又开始抓割辫子党,听说原来在运河边上摆摊卖字的韩秀才因为是割辫子党,也被抓了,当天就下了大狱。如今的临城又重新回到年前那种人心惶惶的境地了。
刘知府心里很不舒服,师爷还说如今整个临城传得沸沸扬扬的,他们都说贾知县跟巡抚大人关系非同一般。有的说巡抚大人是贾知县的岳丈,还有的说巡抚大老爷是贾知县的恩师,贾知县背后肯定有靠山,要不然人家怎么年纪轻轻的就成县太爷了。
刘知府知道这些街谈巷议都是些无稽之谈,但是师爷兴奋地过了头,他最后多说了一句话,激起了刘知府的满肚子怒火。师爷说:“如今的贾知县志得意满,春风得意,县衙里的人都说了,用不了半年他就能升任东昌府知府,东昌府的刘知府蠢得跟猪一样,巡抚大人早晚得把他赶下台。到时候他就取而代之了。”
刘知府气得牙根疼,他先是破开大骂贾知县,骂够了又转身给了师爷一记耳光:“你他娘的嘴就是欠,传话哪有传骂人的话的。”
师爷挨了一巴掌,也知道说漏了嘴,刘知府不耐烦地挥着手让他滚出去,他才捂着腮帮子,臊眉耷眼地退出去了。
去京城的官差好几天还没有回来,这几天添乱的人却一拨接一拨地打发不完,东昌府下属的几个县衙不断来报告说他们那里有人被割了辫子,有的人已经被抓住,请示刘知府是把割辫子的押解到府衙来还是直接送到省城去。
刘知府很不耐烦地把来人都打发走了,敷衍着让他们先把割辫子的人押在各个的县衙,过几天再听候他的处理。
就这么心急火燎地挨到去京城的官差回来。
第四天,官差日夜兼程地从京城回来了,他还带回来梁六爷写刘知府的信。听说官差回来了,刘知府悬着的心落了地,官差把信递给他,他如同捞到根救命稻草一样,匆匆忙忙地撕开。他性子太急,撕得太猛,把信封里面得信都给扯破了。
刘知府兴奋地把信纸展开一看,他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他看见上面的字写得乱糟糟得跟横行的螃蟹差不多,底下也没有落款。刘知府记的梁六爷写得一手的好字,但是这纸上的字压根就不是梁六爷的字迹。而且,梁六爷在常尚书跟前听差,谨小慎微,不可能写信连个落款也没有呀?
他疑惑地抬头问了问官差:“你到京城确实见到梁六爷了?”
听刘知府这么问,官差有些惊讶,他抬头看了知府一眼,然后说:“当然见到了,上次我陪着大人您进京的时候去过梁六爷的家。我去的时候,梁六爷正在家歇着呢。”
“哦。”刘知府不置可否。
官差接着说:“这梁六爷真是奇怪。我到他府上的时候,人还很精神。我把您老给他的信呈给他以后,您猜怎么着?这位梁六爷看您老的信看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浑身哆嗦,脸变得焦黄,嘴角沁出来白沫子,然后一个劲地嚷嚷着喊冷。我吓了一跳,身上要去搀扶他,他却挥挥手让我躲远点。后来他府上的丫头从屋里取出来厚衣服,给他穿上,可是他还说冷。直到那个丫头给他抱来羊皮袄套上,再给他戴上狗皮帽子,最后又吩咐丫头给他点着热气腾腾的火炉子,他才嚷嚷着说舒服点了。”
“京城很冷吗?”刘知府疑惑地问。
“一点也不冷,京城比咱们东昌还热,热得就跟火炉子一样。我在他府上,穿件短袖褂子都通身是汗。大人,不瞒您说,看梁六爷穿成那副德行,我都替他浑身难受。过了好一阵子,梁六爷才缓了过来,他告诉我说他从小就得了癫痫病。”
“哦,原来如此。”刘知府听到停顿了一下,然接着说:“你是亲眼看着他写的这封信?”
“是的。梁六爷犯了癫痫,冷得浑身哆嗦。好不容易等他好了些,他便接着看您老写给他的信。他看完信以后,吩咐我替他研磨,说准备给您老写回信。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把墨研好以后,他正要提笔写信的时候,突然右手哆嗦成一团,根本提不起笔来。他连声抱怨,最后只能用左手写字。还一个劲吩咐我到时候告诉您老一声,说字迹潦草,会给您老读信添不少麻烦。”
刘知县不吭声了,他把书信展开,皱着眉头一字一顿地把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梁六爷很生气,他埋怨刘知府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实在让他失望。接着他调门一转,说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囤,既不能坐以待毙,也不能自乱阵脚。
巡抚大人刚到山东,人生地不熟,初来乍到,难免会烧上三把火,但是三把火过去以后,凡事都应承好,别冒犯他就是了。
梁六爷还叮嘱刘知府,这官场最忌讳的把事情说开,这阵子最好少招惹福汉,也不要去省城跟他见面。如果哪天福汉到了东昌很多事就好说了,首先好好伺候着,伸手不打笑脸人,你刘知府与他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伺候好了,自然什么都好说了。
伺候福汉要舍得下血本,世人皆好金钱美色,这位福汉福大人也是七尺血肉之躯,世人的毛病他也都会有。再说他常年边疆打仗,经历过九死一生,如今好不容易回来,更愿意吃喝玩乐,纵情享受,所以自然会更加贪婪这些东西。
退一步说,纵然福汉不喜金银,但美色这关总是过不去的。梁六爷在信里还说东昌府烟街柳巷里的庸脂俗粉如果不合福汉的胃口也没事,他花重金把前阵子在京城伺候他们两个的花红和柳绿两个姑娘送到东昌来,他已经跟那个老鸨子说好了,姑娘们过两天就坐着南下的船到东昌。
姑娘们到了东昌以后,刘知府先费心租个像样些的宅院把她们养起来,等哪天福汉到东昌的时候,他就趁机把两个姑娘献给福汉。只要福汉喜欢上这两个姑娘,那什么麻烦都解决了。
看完梁六爷的信,刘知府心里稍微平静了些,他对这位无所不能的梁六爷不由地多了几分敬佩。梁六爷说的很有道理,尚未和这个巡抚大人打个交道,他又不是三头六臂,有什么可惧怕的?
刘知府看见梁六爷在信的结尾提到,再过两天花红和柳绿两个姑娘就来,他不由地心中一阵荡漾,尤其他个叫绿柳的姑娘,粉粉嫩嫩得跟颗青葱似的,实在是好。可惜上次在京城因为时间紧迫,没有好好待上几天。如今正好,天作之合,等这位可人的柳绿姑娘到了,上次的损失就补上了。
果然,过了没有两天,有一只从北边来的船到了东昌。船在码头靠了岸,先从船上下来一个年轻的后生,他后面还跟着两个姑娘。两个姑娘穿着艳丽,走起路来,如同春风拂柳,一摇一摆。可惜她们两个头上都顶着帽子,帽子边上垂着细细的纱布,把脸给挡住了。
后生带着两个姑娘上了岸,他们先在运河边找了客栈住下。
天快黑的时候,年轻人跟客栈掌柜的打听如何去府衙。问清楚以后,便一个人奔着府衙去了。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年轻人兴冲冲地回来了。回到屋子里,便替两个姑娘收拾行装,又过了一会,从徽州会馆来了两顶轿子,把三个人都给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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