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奏疏很快送到御书房,开春之后,皇帝将办公地点又移到御书房,书案上已经有厚厚一叠奏疏,黄公公安静的站在一边,小心的注意着皇帝的招呼。
左边是批好的,看着高高的,黄公公过来将这叠奏疏抱走,交给门口的小太监,小太监接过来便送到旁边的房间,中书监便在这办公。
皇帝又拿起一本奏疏,翻开后便忍不住皱起眉头,提笔正要批,忽然放下笔想了想问:“这瀚海商社的柳寒,老穆好像说过,黄公公,老穆是怎么说的?”
黄公公连忙答道:“干爹说过,这柳寒是内卫供奉。”
皇帝点点头,不悦的说:“前两天发生的刺杀王家老三的事,是瀚海商社作的?”
“这老奴不知,”黄公公诚实的答道:“皇上,要不要老奴传干爹过来。”
皇帝想了想摇头说:“让林公公过来吧,老穆昨晚陪朕熬了半宿,让他歇歇。”
黄公公感动的施礼:“主子恩典,老奴代干爹谢恩。”
皇帝没有说什么,将奏疏放在一边,又看了数本,全都放在边上,黄公公看着不动声色,皇帝有些烦躁,哼了声:“都是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东西。”
说着端起茶杯喝了口,黄公公连忙过去添水,笑嘻嘻的安慰道:“皇上,犯不着和他们生气,不值当。”
皇帝苦涩的叹口气:“国事艰难,塞外战事在即,他们还在互相攻歼,哪里以朝廷为念,都是一些乱臣贼子。”
黄公公将水放好后,转身继续说道:“皇上说的是,老奴在这伺候了先帝几十年,现在又伺候皇上,对朝局,老奴不懂也不敢制言,不过,对于外臣们的心思,老奴倒也见多了。”
皇帝放下笔,抬头看着黄公公,露出一丝笑意:“那你倒说说。”
黄公公嘿嘿笑着说:“这十几年里,老奴没有见过一个完全将这江山放在心上的,能有六成,便算得上忠臣了,大多数也就两三成将陛下和江山放在心上,剩下的七八成都在自己身上。”
皇帝没有说话,若有所思的看着黄公公,黄公公接着说:“这些人多数是为银子,剩下的多半为名,名利二字,天下少有人能逃脱。”
“呵呵,你这老家伙,还真有点眼光。”皇帝笑了,拿起刚放下的奏疏说:“前几天正阳门外的事,这些人把矛头指向陈宣,这陈宣都走了快半年了,也不知道在那得罪了他们,到现在不放过他。”
“那多半是陈宣在冀州又得罪人了。”黄公公随口道,他随即马上醒悟:“老奴多嘴了,多嘴了。”
说着便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皇帝笑了笑,正要开口说没事,忽然想起来,他快速从奏疏中拿出数本翻看,然后又拿出数本,一一看过后,冷笑道:“原来如此,哼,先帝驾鹤不过三年,他们便忘了,上次朕严惩了宋庆,结果有人还是要结党,看来有人还是没吸取教训。”
黄公公这下没接话,朋党,是皇帝的最大忌讳,可朝廷能避免朋党吗?同窗同乡,都可能成为朋党,泰定皇帝在世时,对这个问题同样头疼。
皇帝心中极为愤怒,在这个时候了,这些大臣居然还是搞党争,都是些该死的家伙,还是蓬柱说得对,这些门阀士族烂透了。
林公公很快赶到御书房,看着神情阴沉的皇帝,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小心的站在边上。
皇帝看着院子里盛开的小花,好半天才无奈的叹口气,开口问道:“正阳门外的事情查清楚了吗?”
“回陛下,没有。”林公公很诚实的答道:“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事不是瀚海商社干的,是另有其人。”
“遇刺的是王家老三吗?”皇帝问道。
“是的,陛下。”林公公答道,皇帝冷笑一声,拿起本奏疏交给他:“你看看这个。”
林公公接过来,小心而快速的看完,然后说道:“这是无稽之谈,柳寒之所以能控制黄河水道,是宫里定的,赶走漕帮也是宫里的决策,让漕帮重新回来?陛下,老奴怀疑这里面另有图谋。”
“另有图谋?什么意思?”皇帝疑惑的问道。
林公公平静而沉稳的答道:“老奴为陛下掌控内卫,就是替陛下盯着,老奴一直没想清楚,王家老祖宗为何要争夺黄河水道,在数次战败下,还不肯降低条件,这不合情理。
王家掌控的黄沙帮已经覆灭,他们已经没船了,不过,最近王家的王泽出现在扬州,从漕帮传来的消息看,王泽似乎在说服漕帮北上。
还有,齐王府的舍人傅宪在三旗镇莫名自杀,而自杀前,他与王家老祖宗曾经密谋,傅宪携密信回齐国,可他却在三旗镇自杀,那封密信也不见踪影。
这几点联系起来,老奴觉着王家那位老祖宗似乎并不只是为了面子,而是有其他目的,只是这目的,老奴还没查出来。”
林公公说完后便看着皇帝,皇帝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皱眉问道:“没查出来?内卫在做什么?”
林公公立刻跪下,垂首不言,他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误,对王家老祖宗的怀疑只是他的怀疑,没有证据证明,而对这些千年世家的怀疑必须要有铁一般的证据。
果然,皇帝的怒火依旧:“朝廷府库如此困难,朕依旧每年拨百万两银子给内卫,而你现在却告诉朕,没查出来!你这些年在作什么!”
皇帝越说越生气,咆哮声响彻御书房,林公公一句话都不敢分辩,默默承受皇帝的愤怒。
张猛悄无声息的进来,这是皇帝给他的特权,进御书房可以不通报,他在边上听了一会,大致了解了为什么事。
好容易,皇帝稍稍停顿下,他笑嘻嘻的插话道:“皇上就别生气了,现在最要紧的事是塞外的事,王家的事没查清就继续查,他们要清查瀚海商社,皇上驳回就行了,没什么大不了。”
皇帝狠狠的瞪了林公公一眼,半响,才叹口气:“起来吧,别跪了。”
林公公叩首道:“陛下的责备,老奴无话可说,归根到底是老奴办事不力。”
“傅宪那封密信,你查到没有?”皇帝很精明,一下便抓住要害。
“老奴派人查了,最大的嫌疑人是当时在三旗镇的,一个叫马铁的,此人是从幽州回来的,奇怪的是,此人在三旗镇露面之后,便再无踪影。”
“这么说,又是没查到。”皇帝眉头皱起,林公公沉默下,苦涩的答道:“是,老奴办事不力。”
“起来吧,”皇帝看着林公公枯瘦如柴的身体,一件蓝色长袍套在身上还空荡荡的,忽然有丝怜悯,他轻轻叹口气:“起来吧,地上凉,你身子骨不好,别又犯了病。”
林公公先磕了个头,感恩道:“多谢皇上垂怜,这事是老奴没办好,这些年,内卫被削弱不少,唉,好多打入世家门阀的探子,有些莫名其妙失踪了,有些不知怎么的就暴露了,这王家,内卫前后损失了十多人,全数都是莫名其妙的失踪了,前两年好不容易在王家插了一个,可在前几天,也失去了联络。”
“怎么回事?”皇帝纳闷的皱眉,阴恻恻的看着林公公:“难不成内卫中还混入了奸细!”
林公公神情依旧,恭敬且谦卑,面对皇帝的质问,没有退缩回避,平静的答道:“回皇上,冀州总管查了,傅宪之后,王家家内死了三个仆妇,两个小厮。”
皇帝神情一滞,张猛也忍不住叹口气,王家那位够狠,一下就杀了五个人,很显然,宫里的内卫在那五个人之中。
书房内陷入沉静中,安静得连呼吸都听得到,一缕微风进来,带来了花园里的花香和隐约的琴声。
“你先下去吧,尽快查清王家那位要作什么。”皇帝吩咐道。
林公公迟疑下,才躬身施礼,慢慢退下。张猛瞟了黄公公一眼,然后才笑了笑说:“这王家那位够狠,不过,这也说明他心虚,皇上,现在看来,这黄河水道很要紧,目前宜静不宜动。”
皇帝点点头,拿起丁轩的奏疏,略微不满的说道:“这丁轩在作什么,怎么会掺和到这事上了。”
黄公公小心的看看,又低下头,皇帝已经看见,淡淡的说:“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别藏着掖着。”
“是,陛下,”黄公公谨慎小心的说道:“老奴听说丁大人与瀚海商社的柳寒曾经为争夺一个青楼女结怨,后来,柳寒助崔均崔大人在上元节削了丁大人的面子。”
张猛闻言忍不住摇头,皇帝眉头深皱,眼中怒火更盛,堂堂朝中重臣,为了这点小事,居然弄到朝堂上来,利用公器报私怨,更可恼的是,居然利用起朕来。
张猛轻轻叹口气:“一官来此几经春,不愧苍天不负民,何其难也。陛下也别生气了,官场中这类事多了。”
说着瞟了黄公公一眼,黄公公低眉顺眼,好像没听见似的。
一句这类事多了,道尽官场腐败,也暗中提醒皇帝,若不是柳寒是内卫中人,恐怕黄公公也不会补上这段话。
宫里一向将内卫和虎贲卫视为自己人,得罪内卫便是得罪了宫里,丁轩在这事上犯了忌讳,若不是念在他不知情,黄公公下药恐怕更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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