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略微沉凝,柳寒缓缓说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清欠,这清欠本是朝廷最大的事,本该由延平郡王亲自带队,可不知为什么,王爷却交给了丞相府派来的阎智。”
“王爷恐怕是不想得罪人吧。”薛泌笑了笑说,柳寒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思索片刻后才说:“有这种可能,问题在于,阎智此人,过于严苛,让本来就不满的那些朝臣,情绪更加激化,所以,我感觉此事没那么容易。”
“那....”薛泌犹豫下问道:“我们该怎么办?”
柳寒心里一笑,薛泌此人机灵,一下便变成我们了,让俩人的距离一下拉得更近了。
小亭临水,帝都城内水道纵横,多数豪宅都引水入宅,大晋士人喜欢山水,只要条件够,家中多建有水渠或池塘,薛家自然也不例外。
池塘内,荷花正徐徐收拢,岸边的桃花散着娇媚,粉红色的花瓣在风中飘飞,慢慢融入泥里。有灰色的燕掠过水面,穿过花林,在空中盘旋。
柳寒悠然自若的呷了口酒,望着空中的燕子,轻轻舒口气:“薛兄,你着什么急,先者治于人,后者治人。”
“老兄,”薛泌苦笑下,心说到时候皇上要问起,我该怎么回答:“总得有个方略吧。”
柳寒淡然笑了笑:“你说这清债要出事,暂且不管什么事,你说受到弹劾最多的是谁?或者,换个说法,谁是目标?”
薛泌毫不犹豫:“当然是阎智。”
“对,一定是阎智,”柳寒点头说道:“在下以为延平郡王这次犯错了,很简单,缺少担当,这次若是他自己带队,即便出了麻烦,皇上也会保他,所以,延平郡王看上去没有得罪人,可恰恰是得罪了最不该得罪的人,那就是皇上。我估计经过这次,延平郡王入尚书台的时间要往后推数年,甚至失去了机会。”
薛泌有些惊讶,就这一件事,延平郡王就断了入尚书台的机会,他疑惑不解的看着柳寒,柳寒肯定的点点头。
“皇上性格坚强,对蓬柱,对句誕顾玮,都很照顾,”柳寒斟酌着说:“所以,还是那句话,你要支持皇上,不管朝中大臣说什么,作什么,你都要支持皇上,若真生那样的事,你要保阎智,保阎智,就是支持皇帝。”
“保阎智就是支持皇上。”薛泌喃喃自语,半响,苦笑下,这其中风险之大,可想而知,一旦有事,朝臣群情汹汹,不说别的,就算奏疏也能淹死你。
“所以,我说现在你没进尚书台是件好事,用不着直接面对朝中大臣,另外,在事情初起时,你一定不要先表态,先让尚书台的人去面对,然后再出手。”
薛泌闻言,低头思索,柳寒所言只是基本原则,具体怎么作,还得靠他自己,他最有利的地方便是就是在皇帝身边,可以随时掌握皇帝的态度。
慢慢的薛泌抬起头来,看着柳寒,露出轻松的笑容,柳寒则端着酒壶长饮,他也同样端起酒壶长饮,没一会,酒干壶落,俩人哈哈大笑。
彩霞满天,霞光落在花瓣上,落在水面上,水面轻轻飘荡,红色的锦鲤在水面下快活的游荡,无忧无虑!
俩人神情轻松,就像水里的锦鲤。
不过俩人真实心境还是有些微妙的不同,柳寒现在诸事繁杂,漕运,萧雨每两天传一次消息,他们昨日刚过耶县,耶县是运河与黄河的交汇口,也就是说,今天他们就进入黄河。
按照王奋提供的情报,黄沙帮将在黄河上进行攻击,至于在那,王奋也不知道,不过,王奋手下两个高手被调到浚仪,但浚仪是帝都外围重镇,驻军不少,柳寒估计应该不是在浚仪,应该是在浚仪之前,因为过了浚仪,距离帝都越近,军队巡查越严。
薛泌很敏感,很快察觉柳寒心思不定,便问道:“你的事怎么样了?”
柳寒苦笑下摇头叹息:“那边很强硬,现在僵着,我估计要打一下,打过之后,才可能谈和。”
“要人吗?”薛泌问道:“我现在无法在朝廷里帮上忙,我手下还有几个好手,嗯,好像有宗师修为。”
柳寒摇摇头,这就是薛泌的优点,敢于下注,他感激的说:“不用,我们的关系应该保持隐秘,暂时不要曝光,至于朝廷里,薛兄能想到这点,我就放心了,现在,就算皇上问你,漕运上的事,你也不要轻易表意见,嗯,可以帮我说上几句好话,不过,要表现出,你是出于酒肉朋友的交情,才帮我的。”
薛泌有些纳闷,柳寒解释说:“我们以前有过交往,我想内卫那肯定有记录,所以,皇上多半知道,你出于朋友交情说上几句好话,说明你重情义,在皇上心里,这是好事,将来,你若受重用,会不感激他吗?!”
薛泌恍然大悟,柳寒又补充道:“可还有另外一方面,皇上要看,你会不会因私废公,所以,你要为我说话,但说到什么程度,你要好好把握。”
薛泌长叹口气:“柳兄啊柳兄,这人心,都叫你琢磨透了。”
“我是商人,琢磨人心,是商人的基本能力,”柳寒随意的笑道:“走进我的店,我先要判断你是不是要买我的货,会不会成为我的长期客户,薛兄,这些东西,只要你下心思,保证半年之内,就能精通。”
“照你这么说,商人都是治国干才了!”薛泌笑呵呵的调侃道。
柳寒耸耸肩:“能不能治国,我不知道,不过,商人重利,精于得失,或许治国不行,但于国却是有利的。”
薛泌先是摇头,随后又点头,柳寒明白,前者是真实想法,后者却是不想得罪他,给他留了面子。
不过,他不在意,薛泌能这样,在这个时代,已经比很多人好了。
经过这一番解说,薛泌心里那股怨霾已经荡然无存,月上柳梢,幽幽琴音从花丛传来,月光洒在花枝上,落在草坪中,燕子归巢,四周寂静无声,除了那淡淡的琴声。
俩人也不再说朝廷之事,说着些风花雪月,柳寒告诉薛泌,百漪园又推出了四朵小花,三娘时常念叨薛泌,说他好久没去了,薛泌笑呵呵的回道,她不过是想自己兜里的银子,这段时间没去,不过是因为没时间。
.....
同样的月光也照在延平郡王府。
月光穿过青翠的竹林,竹林里的一只小松鼠,探头探脑的,忽然快奔出,跃上石桌,迅抓起一颗青果,双手抱着不住咀嚼,小眼睛四下张望。
窗户纸上照出昏暗的亮光,两道人影倒映在窗户纸上,院子里很安静,偶有有虫鸣传来,惊动了石桌上偷吃的松鼠,它抬头四下张望,现没有威胁,然后又拿起青果。
忽然脚步声传来,松鼠警惕的张望,随即抓起一粒青果,迅窜进竹林中,一道青色人影从院外进来,到门口,正要叫门,里面传来声音:
“远攸吗,进来吧。”
人影推门进去,延平郡王和一个中年人相对而坐,灯光下,中年人,国字脸,下颌有一缕长须,挂在胸前。
“见过王爷,见过孙主薄。”远攸进去后,还是先冲延平郡王和中年人施礼,然后才坐上旁边的草席。
延平郡王给远攸倒上茶,边倒边说:“不急,先喝杯茶。”
“谢王爷,”远攸一席青衣,胸前绣了几支梅,远攸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后,看着延平郡王说:“宫里有消息了,今天是皇上到尚书台,决定调蓬柱和薛泌入尚书台,让潘冀出尚书台,结果被尚书台挡回去了,最后,蓬柱入尚书台,薛泌没有,潘冀也留下了,皇上很生气,午饭都没吃两口。”
远攸说着拿出一封信简递给延平郡王,延平郡王看后交给孙主薄,孙主薄名韶字九成,原是三川郡息水书院的教习,后母丧归家,路遇延平郡王,王爷赏其才,延揽到幕下,到今年,已经追随王爷有四年。
尚书台生的事,很快便传到延平郡王耳里,但消息并不详实,于是又派远攸与宫里联系,打听消息。
大晋王爷不少,每个都与宫里有联系,宫里生的事,快的当天就知道了,慢的,最多不过三天,每天晚上或早晨,帝都上空有无数度鸟飞上天空,飞向各地。
延平郡王没有说话,缓缓喝茶,孙韶看得比较慢,看完后思索一会才开口道:“皇上动了改组尚书台之心。”
孙韶一言给皇上的举措定了调,延平郡王和远攸同时点头,远攸皱眉问道:“为什么是薛泌?这帝都有名的纨绔,他有什么资格进尚书台?!”
“他是皇后的哥哥,”孙韶说道:“我大晋向来有外戚掌权的传统,先帝在病危之际,不是也用了潘链来掌控尚书台。”
说到这里,孙韶叹口气,看着延平郡王说道:“看来我们判断还是有误,皇上的动作太快了,现在就开始动尚书台了,我原以为会过上三五年,没想到现在就动手了。”
延平郡王轻轻叹口气,这声叹息中有深深的失望,他万万没想到,在皇上的心目中,他居然还不如薛泌,皇上居然提名薛泌而不是他!
勉强笑了下又问:“潘链这次怎么硬起来了,居然敢挡皇上的意思?”
“恐怕是因为潘冀吧。”远攸说道,看得出来,延平郡王很信任他,他可以随意插话。
“不一定。”孙韶微微摇头:“潘冀很少到尚书台,先帝让他出任太尉,本就是临时安排,保证皇上登基,可,潘家兄弟二人都在尚书台,潘链权势大增,皇帝恐怕也会忌惮不安,所以,让潘冀退出尚书台,甚至解职太尉,是皇上的第一步。”
“此言甚是,”延平郡王点头,赞赏的看着他,但他眉宇间依旧有淡淡的阴郁,轻轻叹口气:“既然潘链将薛泌挡住,皇上改组尚书台的事,恐怕就要推后了。”
“对,”远攸毫不迟疑:“依我看,潘链左辰,还有句誕,都该退出尚书台,潘链掌尚书令后,大肆受贿,句誕更是名声狼藉,左辰不过腐儒,这三人都无法担负国事,王爷该入尚书台。”
孙韶点点头,延平郡王没说话,目光沉凝,远攸说道:“王爷,我看这次清欠,就不该接下来,这得罪多少人,还有那个阎智,现在是凶名在外,弄得怨气满朝,连带王爷也受到牵连。”
孙韶也叹口气,却摇头说:“我看王爷应该加快清欠,皇上让王爷到度支曹的目的就是收回欠款,另外,王爷,田凝不是死了吗?封起来的那些账册,可以查了。”
“现在就查?”延平郡王一愣,当初他封了那些账册,就是清楚,那些账册是不能查的,一查恐怕就是惊天大案,不知道多少人要被牵连进去,这一波未平,又起一波,朝中不是更乱了。
“皇上要改组尚书台,”孙韶思索着说:“蓬柱自然要入尚书台的,这个很明显,潘链就算想挡也挡不住,可薛泌就颇有些令人纳闷了,皇上让他入尚书台,说明他作了我们不知道的事,王爷,要想进尚书台,没有点功劳是不行的,清欠,只是一个,如果将账目查清,那又是一大功劳。”
延平郡王没有开口,远攸和孙韶都看着他,延平郡王有种无力感,他一向心高气傲,自认才干卓越,礼贤下士,手下有不少才干卓越之士,可没想到,在皇上心里,他居然还不如薛泌。
良久,延平郡王轻轻叹口气,说道:“我再想想吧,这个不急,先把清欠做完,唉,阎智太刚,我担心他出乱子。”
俩人一愣,清欠是皇上定的,阎智虽然行事刚猛,却是按照朝廷规章行事,朝中大臣弹劾他,不过是对清欠不满,皇上将所有弹劾阎智的奏疏留中,就已经表明了态度,这还有什么顾虑的。
“王爷,要不然,您亲自带队清欠。”远攸低声建议道。
延平郡王没有回答,过了会,缓缓点头,抬头看着孙韶说:“劳烦先生了,这朝局,唉!”
朝局象一团迷雾,延平郡王觉着完全看不清,他感到自己身边缺人,孙韶书生气还是太多了,没有在官场上干过,对官场那些事还不熟悉,而远攸则太年青了。
谁能作这事呢?
孙韶走了,远攸将他送出去,转身又进来,延平郡王依旧坐在案几前,案几上茶已经凉了,他却丝毫没有察觉,远攸轻轻叹口气,走到他身后,轻轻捏拿起他的肩头和后颈。
慢慢的延平郡王出舒服的低呤,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转身站起来,远攸宝石般的眼睛凝视着他,薄薄的嘴唇稍稍抿了下,延平郡王慢慢探过去,轻轻吸住他的双唇。
.............
第二天,延平郡王神清气爽的到了度支曹,刚坐下没多久,蒙逍匆忙进来,神情严肃。
“王爷,出事了,赵治上吊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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