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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时分,忘昔早已下床,他对昨晚自己身边发生的异样丝毫不知。
肃穆清静的云天山上还带着深入骨里的凉意,寂寥的苍穹之下,露珠从微微颤动的杂草之上缓缓滑落。忘昔昨晚发现清轩堂用于炊米的清水不够了,出了屋子之后,他径直取了两个水桶从相隔数里的河流里打了满满的两桶水。忘昔身子骨瘦弱,拎着这两桶水就让他够受的了,但这点劳累跟他前几年受的苦算得了什么?紧咬牙根,哪怕手臂上的肌肉如何酸痛,也未放下手中的水桶,一路回到了清轩堂将水倒入大缸之内,然后又这么陆陆续续来回了几趟。
时间过得飞快,太阳不知不觉已经高挂当空,即使是如此寒冬,汗水还是不断从忘昔脸颊上滴落。他喘着粗气,费劲地提着最后两桶水,一步一步走地相当艰难。
突然从不远处传来数人的说笑声,声音越来越近,几个人的样貌也映入忘昔的眼里。迎面走来三人,皆身着玄天门道衣,为首走在正中间的约莫二十出头,剑眉薄唇,气度轩昂,边上两人毕恭毕敬,却总给忘昔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有种他以往在小镇里曾见过的那些商贩阿谀奉承时的味道。
“先前师兄使得那招‘清月旋回’真是漂亮啊,连师父在一旁看了都露出赞赏的目光,其他师兄弟更是羡慕非凡啊。”
“是啊是啊,那招术可要到玄天化月境才能使得出来,可见师兄的修为早已非比寻常,师父他的首座之位将来肯定会传给师兄的。”
“对,对。”两人一唱一和,说的中间这位都不禁咧开了嘴角,就差哈哈大笑了。这副场景在他们跟前的往昔看来也实在有趣,他也忍不住偷笑一声,这下可惹上了麻烦。
玄天门内人才济济,众多弟子皆已入门修炼数年,其中不乏自以为是者,都以为既入玄天门那便高人一等,对于寻常普通人家自然更不屑一顾。他们三人本对眼前这位提着水桶,身材瘦弱的小子根本连看都不会看上一眼,但忘昔这一声偷笑可让那两溜须拍马的弟子大为恼怒,“小子,你是哪堂的,竟敢嘲笑我们?”
“我是清轩堂的。”忘昔如实答道。
“清轩堂?据我所知,清轩堂弟子中可没你这号人物。”其中一人说道。
“钟言,你忘了,那个紫旭前些日不是从山下带回一个孩子,应该就是他了。”另外一人朝着这个叫钟言的使了使眼色,示意他看看师兄的脸色。此时他们中间的这位师兄紧皱着眉头,似有不悦。钟言这才想到师兄曾经跟清轩堂有过过节,一向厌恶清轩堂之人,这事他也是听起云堂其他人讲述的—十年前,一位叫苏萧枫的十来岁孩子在他人引领之下来到玄天门请求拜师入门,因为其根骨极佳,谈吐得体,双眉之间又英气勃发,年纪虽小却俨然有大将之风,甚得几位首座的青睐,纷纷抢着要收入自己堂内,这苏萧枫早前在山下就听说过玄天门中紫旭真人的大名,便执着的请求紫旭真人收他为徒,紫旭这人秉性奇怪,别人争着要的苏萧枫在他眼前放佛就是平凡人般,并未认真打量过,也没像其他首座那般热情,这种落差感让这自小在别人赞扬声长大的苏萧枫心生不忿,但他依旧未打算放弃。
紫旭见这孩子执意要拜自己为师,便对他提出一个条件—要他从几里之外的河流里打水来填满炊房的大缸,中途不能歇息、水不能从桶中洒出,更不能将水桶置于地上。这要填满大缸,起码来回三趟。苏萧枫只是个孩子,先前也没受过什么锻炼,在第二趟的时候从手臂上传来的酸痛感实在叫他难以忍受,终究一屁股摊倒在地,水桶也打翻了。一旁的紫旭真人见此摇了摇头,这苏萧枫也只得断了拜紫旭为师的念头。
就此,他一直心怀芥蒂,总觉得紫旭瞧不起自己,提出这般苛刻的条件不仅是为了拒绝自己拜师而找的借口,还是要借故戏弄自己一番。之后别无他法的他便进了起云堂拜了首座玄叶为师,尽管玄叶很看重欣赏苏萧枫,但他心里总是隐约有着对紫旭的不快。接下来的几年里,他又听闻紫旭接连收了几位弟子(便是罗远、杜意问,宋裕善),尤其杜意问和宋裕善,一个资质平平,一个不过三四岁的孩提,自己怎会不如他们?原先的不快更重,几成怨恨。
如今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孩还是紫旭从山下特意带回来的,更让苏萧枫忿忿不平,但他一贯风度翩翩,老持稳重,并没有当场给忘昔摆脸色,只是斜眼看了忘昔一眼,冷哼一声,便只身一人从他旁边走了过去,那不知名的起云堂弟子也一道快步跟了上去。
本来事情就这么算了,可偏偏那个叫钟言的嘴上始终喋喋不休,看样子是为了替苏萧枫出口恶气,但归根究底却是为了讨好苏萧枫。
他故意加大嗓子喊道:“这么瘦弱恐怕都营养不良,连两桶水都拎不稳,真不知道是怎么混上清轩堂的。这紫旭什么眼光,竟然带回了个这么没用的人。”忘昔也没当一回事,早就受遍冷眼跟嘲讽,别人爱说就由他去吧。正打算走,却被钟言的一句话刺痛了:“八成是哪里的弃子,无处可归才被紫旭捡了回来吧。”
这钟言可是犯了忘昔的大忌,人家说他什么都好,却万万不能揭起他内心的这道伤疤,当下他就用着凶狠的目光盯着钟言,激动地颤抖着喉咙,用着低沉的声音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哎呦哎呦,我说对了?你还真是个没人要的野种。”钟言见眼前这个小子胆敢这样盯着自己说话,内心无名火也蹭地窜起,说起话来也更口无遮拦。
“砰”,忘昔手里的两桶水掉落于地,韩言、王琼、华桃村、破庙、他人的冷眼嘲讽、自己这些年来的孤单寂寞和怨恨愤怒,各种画面跟情感一股脑地涌入了忘昔的内心,撕心裂肺,令忘昔头痛欲炸,“你是个野种,你是个野种......”这样的声音不断在耳旁响起。
茫茫天地,何处归身?何处为家?只不过孑然一身。
多年的压抑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忘昔不由分说地举起他那瘦弱的拳头用尽全力向着钟言打去,口中喊道:“我不是野种,不是野种,不是.......”两行泪水早已挂满脸上。这钟言倒也不闪躲,也不运气抵挡,更未还手,任由忘昔的拳头打在自己脸上身上,前方的苏萧枫可不想事情闹大,赶紧过去阻止了两人。
杜思问早前去忘昔屋里找他,发现他不在,想起他昨晚说过要去打水,便前来找他,正巧在后面目睹了一切,见忘昔动手打了钟言,也马上赶了上去,谁知苏萧枫抢先一步。
“苏师兄,对不起啊,我代忘昔向钟师弟道歉了。”杜思问赔笑道。
苏萧枫也是聪明人,可不想这点小事坏了自己的名声,当即回笑道:“哪里的事,钟师弟他说话冲,哪里有得罪这位小师弟的事,也请杜师弟多包涵。”说罢,又马上对钟言喊道:“钟言你愣着干嘛,还嫌不够丢人?”这钟言也确实是修真之人,身子骨比寻常人硬朗许多,这忘昔的拳头打在他的脸上也只留下了很淡的淤青,连一点血痕都没有,听了苏萧枫的话,乖乖地站到他后头。
这苏萧枫又对杜思问开口道:“虽说是钟师弟快人快语,但是这位小师弟作为清轩堂下弟子,动手打人也是不该,还请杜师弟将其交由紫旭首座多加管教,以免今后更生事端,今日之事我也会如实像我师父禀明。”
“苏师兄,你可误会了,忘昔只是我堂一位杂役,还请看在他经验尚浅的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
“原来只是个做杂事的。”钟言在苏萧枫身后嘟哝道。
“今天之事不必放在心上,我师父他也不会为难这位忘昔小兄弟的。”语毕,苏萧枫便带着另外两人离开了。那个钟言走了两步后回头动了动嘴皮子,杜意问可没看懂什么意思,但是忘昔却看得分明,那唇语分明是在说:“野种!”
本来打水就已经筋疲力尽,现在又这么一闹,忘昔精疲力竭瘫软在地,双眼死灰无神,用着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说着:“我不是野种,不是......”
杜思问扶起全身虚脱的忘昔,见三人走远了,咒骂道:“我呸,谁不知你苏萧枫厌恶我们清轩堂,还装的跟君子一样,这钟言和路子杰两个跟屁虫也不是什么好货色。”接着又对忘昔说道:“我的忘昔小兄弟啊,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动手啊,这下可闯祸了,师父他最讨厌的就是同门争斗,特别是先动手的人。”此时的忘昔面无表情,哪里听得进杜思问的话。
另一边的苏萧枫此刻正一脸春风得意的表情。路子杰对边上的钟言问道:“刚才怎么不还手,你只要轻轻一下就能打得那个叫......叫,对了,叫忘昔的满地爪牙,怎么还白给人家打了一顿?”
苏萧枫替钟言说道:“钟师弟不还手,那么就是那个忘昔理亏,紫旭老儿最忌同门相斗,我们只要将此事向师父一禀报,他一定会去找紫旭讨个说法,我们再从中替那个忘昔说下好话,既彰显了我们的风度,而那紫旭一向赏罚分明,又一定会严惩那个忘昔,一举两得,是吗?钟师弟。”
“不愧是师兄,说得极对,真是佩服佩服啊。”这钟言又拍起了马屁。苏萧枫也心情大好,哈哈大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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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之后,清轩堂正殿之上,紫旭真人背手而立,忘昔正跪于大殿正中央。
“我听闻你前几日先动手打了起云堂的弟子,对方却丝毫未有还手,可有此事?”紫旭庄严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响起。忘昔低着头,一声不吭。
“你默不作声,是代表你默认了?”紫旭又问道。
忘昔还是闷声不响。
坐于两侧的其他弟子个个面面相觑,大师兄秦政首先站了起来,对紫旭恭敬说道:“师父,此事我也有所听闻,事情的起因应该是起云堂的钟言口无遮拦导致的,不能完全怪罪于忘昔小兄弟。”
“对对,是那个马屁精先挑衅忘昔的,要被打也是他活该。”杜思问按捺不住,蹦地跳了起来一道为忘昔开脱。
宋裕善听了也止不住的狂点头。陈浩沉默不语,眼中满是担忧。商立新跟罗远则神色大变,“不妙啊,师父他最讨厌别人求情,这下可帮倒忙了。”果然不出所料,紫旭整个神情都变了,脸色难看,用令人畏惧的声音说道:“我问的是忘昔,你们谁在为他讲话,我一道处罚!”
秦政性子刚烈,杜思问又重义气,两人一道跪了下来,异口同声道:“我们愿一道受罚。”
这下子可真的惹怒了紫旭,“好啊你们,很好!真是我的好徒弟。”他面色微沉,稍稍发红,眼神锐利地往下一扫,跪着的三人顿感一股凌厉威严的气势迎面而来,接着三人又感到体内气血不畅,以致头晕目眩,口喘粗气。
忘昔强忍住难受之感,终于开口道:“真人在上,所有一切皆是我的错,您莫要怪罪于秦大哥和杜大哥,要罚就罚我一人。”说罢,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再起身时连额头都红肿了起来。
“好啊,你喜欢跪着就跪吧,哼。”紫旭袖手一挥,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径直地离开了清轩堂正殿。
正殿之内鸦雀无声,每个人的心里都不是滋味。先前那股排山倒海涌来的压迫感突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忘昔这才有机会松了一口气,他对着秦政和杜思问说道:“多谢两位大哥,但此事由我而起,就让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你两赶紧起来吧,跪着只会惹师父更生气,就莫再添乱了。”
“三师弟说得对,师父的性格你们也知道,你们要真为了忘昔小兄弟好,还是赶紧起来吧。”商立新应和罗远的话说道。
秦政和杜意问冷静下来一想也确实如此,两人无奈地站了起来,口中说道:“对不起,忘昔。”两人的愧疚之情,忘昔看的一清二楚。
“秦大哥和杜大哥,你们这般对我,我......我真的......无以为报,还有其他大哥们,真的谢谢你们,不就是跪着嘛,你们不用管我,我自小就是吃苦长大的,这点惩罚还是受的住的。”忘昔这次终于露出了由衷的微笑说道,这个笑容自然纯净。
“好,有志气!既然忘昔都不放在心上,我们也不要再扭扭捏捏让他笑话了。”秦政见忘昔先前那暗淡无光的眼神现在迸发出新的光彩,也不再担心,带着其他师兄弟离开了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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