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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三个清兵坐在树下，正在说着话。一个清兵道：“江阴城破后，老百姓老实多了，个个剃头纳降。我们到村里，还要好酒好肉招待，再也没有人敢起来反抗。”另一个清兵道：“都剃发了也不好，断了咱们的财路。”先前说话的清兵道：“是啊！我们忙活了半日，只在路上抓住一个没剃发的。可这人真是个穷鬼，身上只有十两银子。我们把他押回军营剃发，让他家人带一百两银子来赎人。”第三个清兵道：“剃发留头，倒便宜了这家伙。”
葛明看了看四周，只见有个书生被捆在树上，正闭着眼打磕睡。细细端详书生的模样，不由得大惊失色，原来书生是顾绛。他急忙把铁棍从竹筒中取出，持棍慢慢摸上前，藏在顾绛背后的草丛中。轻轻抽出短剑，先切断树上的绳子，又去切割顾绛手腕上的绳子。顾绛的手一动，便被短剑割伤。他大叫一声，睁开了眼睛。
一个清兵从地上爬起来，走过来喝道：“你吆喝什么？吓了军爷一大跳。”葛明迅速站起身，抡起铁棍打将下去，把清兵打倒在地。另两个清兵突见变故，慌忙跳了起来。
葛明迅速把短剑掷出，正中一个清兵胸口，清兵惨叫着倒在地上。另一个清兵抽出钢刀，跨步上前砍来。葛明向树后闪开，清兵钢刀砍在树上。不待清兵拔出钢刀，葛明挺棍刺出，把清兵戳倒在地，复又一棍把清兵打死。
顾绛看得目不暇接，等发现救自己的人是葛明，惊喜道：“原来是葛兄弟，怪不得武艺这么高，你怎到了此处？”葛明从清兵身上拔出短剑，擦干了血迹，割断捆绑顾绛的绳子，讲了江阴守城之事。顾绛赞道：“江阴民众守城八十一日，消灭清虏七万五千余人，此是大明从未有过之举。”又感叹道：“我们昆山也只守城三日。”
“先生，义军在昆山打得怎样？”葛明问道。顾绛悲伤道：“上次苏州战败后，我潜回老家昆山，与归庄等老友守城拒敌。七月昆山城破，死者四万余人。城破之前，我已往别处，侥幸得免，但生母右臂被清兵砍断，两个弟弟被杀。嗣母王氏闻变，绝食殉国，临终嘱咐我要报国恩，不要为清虏做事。”葛明赞道：“先生真可谓全家守节，一门忠烈!”顾绛摇头道：“不敢当，我的老友归庄才是满门忠烈。”
见葛明满怀疑问，顾绛道：“归庄的兄长归尔德原为史阁部幕僚，在扬州西门抗击清虏，壮烈殉国。其叔归继登，亦在长兴遇害。他带领昆山民众守城，城破后，其嫂陆氏、张氏俱殉节，其父亲亦自杀。”葛明道：“归庄与先生为友，定是志趣相投。”
顾绛道：“我二人有‘归奇顾怪’之称，共同参加过复社，后又参加惊隐诗社。昆山失陷后，我改名‘炎武’，归庄则改名‘祚明’。归庄文章胎息深厚，诗多奇气，词带英雄本色。清虏剃发令下，归庄立即作了两首《断发诗》。”
见葛明甚有兴趣，顾炎武轻声吟诵起来，先是吟道：“亲朋姑息爱，逼我从胡俗。一旦持剪刀，剪我头半秃。”接着又吟道：“华人变为夷，苟活不如死。所恨身多累，欲死更中止。”葛明赞道：“归庄先生的诗质朴明畅，虽嬉笑怒骂，但极具民族气节。”
顾炎武感叹道：“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以前朝代，多有夷狄入主中原，最后却被汉化之事。满清为保江山永固，吸取历史教训，强令汉人剃发易服，遵从胡俗，从而忘记了本民族的文化，放弃了反抗。归庄先生看出满清的险恶用心，做诗振臂疾呼。”葛明道：“剃发令下，江浙民众奋起抗争，可是清虏的镇压更加凶残。”
顾炎武愤然道：“清虏毫无人性，杀勠甚酷，就是要打断我们汉人的脊梁骨。汉奸更是可恶，背叛祖宗，甘为奴才，成为屠杀百姓的刽子手，制造了‘嘉定三屠’这些骇人听闻的血案。”葛明惊问道：“嘉定城怎么发生了三次屠杀？”
顾炎武道：“闰六月十三日，嘉定知县强制剃发，民众起义抗争，推黄淳耀、侯峒曾出面主持，打败前来围剿的清虏。李成栋率军猛攻嘉定城，城中居民冒雨奋战，坚守不屈，打死李成栋之弟李成林。清虏用大炮轰城，始得攻入，李成栋入城即下令屠城。侯峒曾投河死，黄淳耀自缢，城中民众浴血抗争，无一人投降，自西门至葛隆镇，浮尸满河，是为嘉定第一屠。李成栋离开后，七月二十四日，朱瑛又率乡兵入城，组织民众抗清。李成栋闻讯后，派部将徐元吉进行镇压，城破后对乡兵进行了残酷屠杀，城中草木尽毁，积尸成山，是为嘉定第二屠。八月二十六日，清虏把总吴之藩起义，率部反攻嘉定城，击溃城内清兵。清虏大队人马迅至，攻入城内，血洗全城，是为嘉定第三屠。在清虏的三次屠城中，嘉定城内死亡者达二万余人。”
葛明惊道：“清虏滥杀无辜，真可谓惨绝人寰！”顾炎武道：“满清大肆杀戮汉人，制造‘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这些血案，就是为摧毁民众的反抗意志。现今抗清武装大多暗中活动，有骨气的士绅不与清虏合作，百姓忙于埋葬、祭奠亲人。清虏指名搜捕归庄，他只好亡命他乡。上个月，他到扬州去为二位亲人过百日，近日即可返回。我放心不下，便到镇江来迎接他，却因未剃发结辫，被清兵捉住，幸被你所救。”
葛明猛然想起了在扬州殉国的明军兄弟，急忙说道：“先生，我们北方也有过百日风俗。我准备到扬州，为死难的兄弟们烧纸祭奠。”
顾炎武点头道：“好，咱们一起到渡口，接到归庄后，你就坐船过江。”葛明从清兵身上搜出三十两银子，又从包袱里取出一百两银子，一起交给顾炎武，说道：“先生，您拿着银子，遇到清狗亦可打点过关。”
顾炎武接过三十两银子，把一百两银子退给葛明，说道：“这些银子足够用了。我和归庄准备到太湖，那里有人接待。隆武帝授我兵部职方司主事，鲁王授以兵部司务。我和归庄准备联络义军，待机而起。”葛明收起银子，把清兵尸体绑上石头，扔到池塘里，又折下树枝，扫清地上血迹后，陪顾炎武来到渡口。
近黄昏时，一艘小船自江中驶来，靠到岸边后，一个清瘦的和尚走了下来。顾炎武见这个和尚是归庄，赶紧迎上前，不及寒暄，介绍了葛明。葛明礼毕，告别二人，坐上了小船，向江中驶去。到了对岸后，付了船钱，又请船家帮助找家客栈住了下来。
次日，葛明来到扬州城。只见倒塌的城墙已修复，但还能见到毁坏的房屋，烧黑的树木，以及经历过战火的痕迹。走在大街上，睹物思人，葛明眼中充满着泪水，仿佛又看到刘肇基、马应魁、庄子固等将领拚杀的身影，看到了孙壮、杨云山等壮士与清兵同归于尽的场景。他买来烧纸、祭品，匆匆出了城，向埋葬死者的“万人坑”走去。
来到“万人坑”前，葛明摆上祭品，向地上洒了一坛酒，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又从包袱里取出火镰，打着火，点燃了烧纸。望着跳动的火苗，念叨着将士们的名字，葛明心伤不已，忍不住伏在地上放声痛哭，哭得力竭声嘶，不知不觉到了正午。
这时，在他身后二十多步处，出现一个瘦弱的身影，嘤泣着走来，泪珠一滴滴洒落到泥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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