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上的厮杀由上午进行到了日暮,日影自西向东先是变短再又变长,倦鸟归林,晚霞似火。宇宙轮转间眼看又是一日,可那两名于宫前对弈少年人却仿佛恍然未觉,根本没有挪动一下位子。两人之间也没有什么深入的交流,甚至没有抬头再去看对方一眼。
单调的落子声“啪啪”响起清脆悦耳,只是节奏却已经越来越慢。
酣战到了日暮十分,便是守卫宫门的两个执金吾也被勾起了好奇,虽说不能擅离职守,可探头探脑的看看却问题不大。而在故宫广场的外面,好奇的人群已经围了里外三匝。嗡嗡的议论声传不到广场正中,却让隔壁几条街的民众也闻声赶来。
毕竟,秦人先是好战,其次最好热闹。
二人身后的西秦故宫宫墙上有一栋临街的箭楼,箭楼上此刻也有一人正在凭栏观战。只是与那探头探脑的执金吾,或是七嘴八舌议论四起的秦人民众相比,她观战的方式太过轻松,也太过优雅。
身着白纱头戴金冠的观战者偏座在窗前,身旁一个模样俏丽的侍女时而会探头向楼下看上两眼,而后将杨恪与魏穹两人身前的棋盘一子不差的摆在观战者的身前。而在她身后,更有一名运笔如飞的女孩儿将两人之前所下的九盘棋局一一制成棋谱,白纱金冠女时而会取来两页对照一下,却不做任何的评语。
这女子的身形婀娜,曲线玲珑,端坐时虽然看不清金冠后面的眉眼,但仅凭举手投足便给人一种无法言说的宁定与高贵。与当日初见杨恪的鱼小萸相比,她的动作更加自然,也更加典雅。而且,她脚上的鞋子……也是洁白若雪。
“小姐”忽然,背后一个声音打断了女子对棋盘的分析,一个身穿棕色劲装腰佩长剑的女侍卫肃立在她的身后,躬身行礼道:“消息已经打探清楚了。”
“如何?”女子第一次开口说话,可语调却并没有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感,尾音绕绕煞是好听。
女侍卫禀告道:“小姐,他的名字叫做杨恪,是秦国安阳县人。他如今被杨家收为族中弟子,在年轻一辈中排行第二,可他的父亲却是被杨家逐出族谱的外门。而且,他父亲的身份有些特殊。”
女子额头金冠上的帘穗轻晃显然是在期待下文,女侍卫左右看了看,却仍旧是有些失礼的对女子附耳说了几句。看来,那“特殊”二字实在是大有名堂。
女子闻言点了点头,嘟囔道:“唐国有八柱国,秦国有四关将。各个都不是省油灯啊……其他的呢?”
女侍卫继续道:“这次他来雍城的目的不明,但推测与国子监招生有关。与他同来的还有两女一男,女子一个是他的堂妹,另一个是府中丫鬟。而那个男人的身份有些神秘,我动用了在雍城乃至西秦的大部分关系,却都没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只是得知了他的名字叫做凌剑云,是楚国云梦人。似乎,与杨恪是朋友。”
“朋友么?”女子闻言反问了一句,视线却是再度投到宫门前那正在对弈的少年身上。她伸手捋了捋鬓边头发,轻声嘀咕道:“还真是个陌生的词呢……”
……
“朋友,你是说……想加入我们赤血佣兵团?”
在雍城中北的一家大院门口,两名佣兵打扮的守卫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一脸难以置信夹杂着戏谑怪异的神色。
门口,凌剑云点了点头。一身黑衫利落,仪态英武显得年轻复又干练。只是,他腰挎着的那柄剑是木头的也就罢了,雕工还是如此的粗劣。这家伙当真不是个梨园里的戏子?或是哪座山上炼丹骗钱的道士?
虽说看着凌剑云的模样有些不大对劲,可两个佣兵好歹也算是见多识广的角色,不至于平白就对一个抱有善意的来客大加嘲讽。一人打量了凌剑云一番道:“尊驾请跟我去会客厅稍等片刻,我去请我们副团长过来。”
凌剑云点头称谢,随即便与那人一同走入了这家名为“赤血”的佣兵团大院。在院中三十余号佣兵诧异的目光下他又目不斜视,施施然走入了会客大厅引起了不小的议论声。
坐在大厅的木椅上,凌剑云没有去听耳畔仍有些聒噪的声响。没有喝茶,也没有四处打量。他只是静静闭上眼睛等待着所谓副团长的到来。腰间一柄木剑横放在膝上,指尖轻轻的摩挲着剑刃。
经过几天的观察甄别,他最终将目标选择在了这里。这家佣兵团并非雍城实力最强者,也绝非雍城中成绩最高者。在业界的排名中它也只是个占据中游位子的小字号罢了。
但对凌剑云来说,这些都无所谓。他看中这里,只是因为他在街上遇见了一个人,听到了一个故事。
选择,有时候就这么简单。
“喂,你怎么带着一把木头剑就来了?”耳畔忽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女音。
凌剑云闻声睁开眼,看到了一个身穿水绿色皮甲套装的女孩儿。那女孩儿年纪大概十四五岁,算不上多美,但很俊俏。头发似男人一样被高高的挽起竖在脑后。一双大大的眼睛配上甲字型的下巴更显得灵动、娇憨。
不过,看看她身后背着的那把等人高矮的双手巨剑就多少能够猜到,她并非是像她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天真无害。
凌剑云蹙了蹙眉头,问道:“别告诉我,这赤血佣兵团的副团长还是个没有剑高的黄毛丫头?”
那少女闻言一怒,忽然把一张略显黝黑的小脸凑近了凌剑云,对他道:“喂,你这个家伙敢瞧不起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既然想加入我们佣兵团,怎么带着一柄破木头就来啦?”
凌剑云淡然道:“这柄剑虽然是木头的,可是它并不破。我也只有这柄木头剑。而且,有它就足够了。”
“你在戏耍我?就你这幅模样,生的倒是好看。可比起真正的战士还差得远了。拿着把木头剑,你就以为自己是个战士?你还是早早回家洗洗睡吧”少女脸上不屑的神色丝毫不加掩饰,当面就对凌剑云出言嘲讽。
凌剑云却也不动怒,但也不动身,依旧安安静静的坐在位子上,这让女孩儿看在眼中更有些窝火。就在女孩儿打算再说什么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了一句粗厚却不严厉的训斥:“伊雪!你又在胡闹了!”
一个身穿钢甲的男子跨步走入了房间,那男子生的极为魁梧,模样也显得十分粗犷。背后的武器不同于一般佣兵的刀剑长弓,而是一柄纯钢打造的巨锤,光是这身行头恐怕就有近百斤重,那男子的实力可见一般。
名叫伊雪的女孩儿见到男人后顿时变了个脸色,撒娇似的凑到男人身边拽着他的手嘟嘴道:“哥!你又在外人面前训我!”
男子伸手点了点头伊雪的鼻尖,却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头看向凌剑云,对他抱拳行礼道:“在下是赤血佣兵团的副团长伊云武,这是舍妹伊雪,刚刚若是舍妹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望兄台多多包涵。”
凌剑云点头行了一礼,却是没有说出任何客套话。他来这里毕竟是为了练剑,而非为了练嘴。
伊云武见状也不生气,只是直奔主题的道:“这位兄台,敢问怎么称呼。为何想加入我们赤血佣兵团?”
凌剑云闻言起身,将木剑重新挂回腰间,道:“我叫凌剑云,想加入贵团一来是为了多赚些银子。而来是为了多磨练一下剑招。”
名叫伊雪的少女登时恼火道:“喂!你把我们佣兵团当成什么地方?没实力就去找个武馆练练,别想跑到我们这里来混吃混喝。”
伊云武挥手制止了自己妹妹的话头,一双粗厚的眉头皱起对凌剑云道:“敢问凌兄弟是什么水准的实力?”
凌剑云摇头淡然道:“没有实力。”
少女与她的哥哥眉头皱的顿时深了几分,可伊云武显然还保留了一点谨慎,继续问道:“那敢问凌兄弟,拜的是哪位星官?”
“没有星官。”凌剑云依旧摇头,语气依旧淡然。
但到了这个时候,便是伊云武也显然失去了耐心。他冷哼一声,淡淡的道:“阁下既然没有实力也不曾拜入哪一位星官门下,那请恕赤血佣兵团这间庙太小,容不下阁下施展。轻便吧!”
说罢,他再不看凌剑云一眼,扭头便走。而这时,一直在一旁看凌剑云不爽的伊雪也冷哼了一声,讥讽道:“看样子,你一柄木头剑还是不够呢……”
话音未落,一直都静静站立的凌剑云突然双眸一亮,腰间木剑嗡的一声自行弹出被他一把攥在手里,剑锋如一道匹练般弯过身前登时斩向伊云武的后背!
这一剑兔起鹘落、快如闪电,便是伊雪都没有反应过来,脸上依旧还保持着那副淡淡的讥讽。可那柄剑已然划过她的头顶,不觉间已经切断了几根头发。
“嗯?”背对凌剑云的伊云武忽然双目圆瞪,危险的气息自背后传来让他整个人登时一惊。他霎时回过身却来不及摘下背后的巨锤,只好顺手从自己妹妹的后背上取下那柄巨大的双手重剑。
然而终究是慢了一步,当他刚刚摘下巨剑时凌剑云的剑锋已然抵在了他的喉结上。
“咕咚……”伊云武吞咽了一口,额头渗出一丝冷汗。而直到这时伊雪方才反应过来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眼前一律飘飞的发丝坠落,让她发出了一声刺耳的惊呼。
凌剑云看着伊云武笑了笑,道:“再来!”
说罢,他将木剑收回整个人倒退了三步,站在大厅的上首位置。伊云武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他二话不说当即便攥紧手中的重剑冲了过去。同时星力波动也在随之散开,一抹红光闪过,整个屋子仿佛被火焰燃烧了一般,房间内因为炎力的缘故骤然燥热起来。
诚意境五重,四级武习徒!
凌剑云面无表情,只是忽然抬起了剑,挪动了脚。一个恍惚而已,房间内的星力波动和燥热炎力霎时消散。再度恢复了原先的平静。这时,伊雪一张小嘴已经张得极大,一双眼睛也再也挪不开分毫,生怕自己刚刚花了眼。
当佣兵们一股脑的钻进大厅时,他们同样都是一脸的难以置信。眼前的情形似乎更像是梦里才会有的荒诞情节:那个新来的家伙竟用他那柄破木剑再度抵住了副团长伊云武的脖颈。而伊云武手中的重剑甚至没来得及挥出一下!
那木剑的雕凿显得如此随意、粗糙,若是拿出去恐怕当真与烧火棍一般无二。可是在这一刻,却无人敢对这柄木头剑表达任何的不屑与讥讽。
谁说木头不能杀人?
凌剑云忽然对伊云武笑了笑,道:“朋友,我说过。我只有这一柄木剑,但有这一柄木剑,就足够了……”
十年前,当那名青衫仗剑的楚国剑士带着他年仅八岁的儿子来到秦国荒原时。看着无数凶悍魔兽和遍地豺狼,男子俯身摸了摸儿子的头,对他温柔的道:“别怕,你爹只有一柄木剑,可有了这柄木剑……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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