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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些当兵的,起先那种身形歪斜,吊儿郎当,甚或油滑恣意,玩世不恭的状态,陈叫山心底是颇不屑的。【首发】
而这一刻,这些人,全都站直了身子,如塔,似林,一律地右臂横斜,齐平眉角,脸上尽为严肃、庄重,且充带了诚恳、切切……
每一双眼睛里的光芒,皆是明澈了,若泥沙涤尽,惟余下的一汪碧水。
陈叫山不是军人,但懂得军礼之意义,面对马团长与众士兵的敬礼,陈叫山双手拱起,环向众人……
马团长的手臂没有放下来,保持着军礼之姿,士兵们便也保持着这一种恳切,需要以保持敬礼的姿态,来尽情表达!
陈叫山的手也便不放,连连环向拱手,同时,也向了大门前围聚的乡亲们。
“乡亲们,马团长一行,远道而来,不为他们个人之私利,是为国家之利益,民族之所需……”
“大家有铜器的,还望割爱相让,交付马团长他们……铜器到了重庆,是用于军工制造,生产炮弹子弹所用的,非为某人某部的小私小利,是关乎国家的!”
“我们多交一件铜器,便能多造一发子弹,有这一发子弹,就能多杀一个鬼子,多死一个鬼子,我们就少一分威胁……”
陈叫山拱手陈词,情绪激昂,围聚大门前的乡亲们,心中亦被感染,但正由此,便更无言语相应,只定定看着陈叫山……
陈叫山考虑到民众心中之所想,便又说,“乡亲们把铜器交过来,我陈叫山按照铜匠铺面的市价,给大家伙付现钱。请乡亲们尽管放心……”
起先那些叫嚷的乡亲们,那些正欲拧身离去的乡亲们,见陈叫山拱手以礼,久久不放,又说着这般恳切之话语,其大义坦诚之态度,怎不令他们变改心念?
“陈先生,有你说话哩,我不要钱了!就一个铜壶嘛,不是啥大事,陈先生对咱的恩惠,远不能报哩……”
“我也不要钱。我这把铜勺,分量沉,顶得上好多颗子弹哩!交给军工厂,多造子弹,打狗日的小鬼子……”
“我这面铜镜,有些年头了……我也不要钱,交了!”
“陈先生,我们不让你吃亏,我们交,不要钱……”
乡亲们纷涌到大簸篮前,将一件件铜器,放入其中……
虽说是不要钱,但个别乡亲们,在放下铜器的一刹那,又以衣角将其擦拭一下,仿佛在送离一个亲人远行的时刻,心中几多不舍……
两个大簸篮很快放满了铜器,乡亲们笑呵呵地同陈叫山打了招呼,渐次离去了……
望着乡亲们远去的背影,陈叫山感觉心中一热……
到了吃晌午饭的时候了,陈叫山通知毛蛋,要其做几桌菜,马团长立时便阻拦了,“陈先生,莫要破费,莫要破费,随便弄些吃的就好……”
陈叫山看出来了,许多士兵经过卢家伙房时,看见屋檐上悬挂的腊肉,便喉结一阵动,想是这伙当兵的,肚里饥饿得很了。
“那就先做点鸡蛋搅团,让兄弟们先垫垫……”陈叫山说。
两大锅鸡蛋搅团做好了,士兵们也不顾搅团滚烫,将袖子连续地扯,衬在手掌上,端了大海碗,吸溜吸溜着吃,不停地吐舌头,哈热气,喉管里“咕噜咕噜”连番响……
的确是饿久了!
吃完了搅团,马团长用袖子擦擦额上的汗水,犹然感慨着,“陈先生,此番来乐州收铜器,真是多亏遇见你了……”
士兵们也连连说着些客气话,大家心里都清楚:之前,如他们想的那般,仅仅是凭那所谓的收铜凭单,来到这里,能收到几件铜器呢?另外,遇见了陈先生,不待铜器征收有了保证,还管着吃的,不让人饿肚子,这好事儿,别处哪儿有?
“陈先生,不瞒你说,我们这一路走过来,好话说了不晓得多少,效果甚微啊!老百姓一听说是凭单征收,没有现钱,立马就走了……”马团长叹着气,“如今连着打仗,国库空虚,上峰给我们的钱少得可怜。没有钱,事难办啊……”
连着几天,陈叫山派了卫队的老兄弟们,陪着马团长的手下,在乐州城里到处收铜器……起初还好,乡亲们冲着陈叫山的面子,都是不要钱地交铜,但大多收到的,都是一些破损的铜锅,生锈的铜铃,断了把子的铜铲子……
几天下来,也没收到多少铜器……
陈叫山也理解乡亲们的心理:那一天在卢家大院门前,那是面子抵到那里了,话说到那份上了,很多乡亲不好意思将已经拿过来的铜器,再拿回去,等于是给了陈叫山一个面子,硬着头皮交了铜。
可是,类如铜壶、铜镜、铜佛、铜观音这一类铜器,你若上门去收,不给钱,人家怎肯拱手相交呢?
甚至,个别有年头的铜器,便是给人家钱,人家心里还不乐意呢!
陈叫山便抓起电话,给太极湾姚秉儒打过去,“秉儒,你那儿铜器多不多?嗯……嗯嗯,不管是啥铜,只要是铜就成……不是买卖,是交军工厂的,对,对对,造炮弹用……”
经过多年的发展,如今的太极湾,俨然成了卢家产业里的一方重要实业区域。除了起先的酒坊、纸厂、织布厂、窑场,后又增建了木器厂、酱厂、藤器厂、采石厂,并利用虚水河资源,建起磨坊,以水磨加工面粉……
为方便联络买卖,太极湾也通了电话,尽管山高路远,电话线牵引极为不便,但在庞大的卢家产业面前,在人手众多的兄弟们辅助之下,倒也显得并不为难!
此际,姚秉儒抓着电话,听着陈叫山的连番叙述,眉头便渐渐皱了起来……
陈叫山与姚秉儒,非亲生兄弟,胜过亲生兄弟!两人之间的兄弟情谊,是经过炮火枪弹,鲜血,生死洗礼考验出来的……
姚秉儒虽远在太极湾,但只要他一到乐州城,一入卢家大院,每说一句话,每表一个态度,无论是老夫人,还是禾巧,或其余客首们,皆是认真待之,对其敬重无比的!
起初里,便有江湖上的人,形容陈、姚之间的铁关系:陈叫山若是吃肉,绝不会让姚秉儒喝汤;姚秉儒便是逮一只跳蚤,也要把跳蚤腿腿数清楚,跟陈叫山一人一半地分!
随着产业的不断发展壮大,二人越来越忙,陈叫山甚至一度需远离乐州,在重庆、汉口、上海之间游走。但只要两人一交流,一相见时,那种义结金兰时的豪迈情义,犹在昨日,一刻未随时光的流逝而淡了:未如茶,愈充愈淡,恰似酒,经年弥醇!
正因于此,二人肝胆相照,对映肺腑,无论怎样的想法,怎样的语言,尽可直接表达,直言告之,无须遮掩、迂回之……
姚秉儒是清楚陈叫山的为人的:其深明大义,眼光长远,格局似海,胸襟比天!缘此,陈叫山才得当大哥,成一方豪杰,受兄弟们敬重,受百姓拥护,受江湖中人服气钦佩!
然而现在,在面对马团长一行人征收铜器的事情上,姚秉儒对于陈叫山的想法,是不认同的……
如今处抗战时期,日本人将军舰开到了长江上,一度都驶到了凌江女儿梁一带,航会的买卖,可以说完全出于瘫痪状态!
太极湾生产加工的许多东西,由此便无法远销各地,仅仅依凭当地市场,根本无法保证工厂人力之运转成本。由此,太极湾现在也一度消停,冷清得很……
可以说,国家是特殊时期,对于陈、姚二人的产业格局而言,亦属特殊时期!
钱是紧的!
恨不能一个子儿掰开了用……
但在电话里,姚秉儒觉得无法一句话两句话,也不好表达许多见解,便说,“大哥,成,那我进城一趟,我们见面细谈……”
当年的取湫之路,如今已经修建成了平整宽阔的大道,姚秉儒开了汽车,半天工夫,便到了乐州城。
“大哥,恕我直言……”姚秉儒一见到陈叫山,也不多迂回,开门见山地说,“你帮马团长他们这事儿,本也没错的,但不可帮得太过……比方说,咱拿现钱来收铜,将来再不要钱地帮他们运到金安城去,这……这不大合适……”
陈叫山抓着茶壶,缓缓地朝姚秉儒的茶杯里倒着茶水,听了姚秉儒的话,微微笑着,倒毕茶,将茶壶放下,轻快地拍拍两手,双臂交错,抱于胸前,“嗯,兄弟,你继续说……”
姚秉儒望着陈叫山这般笑吟吟的神情,越是无奈唏嘘了:此时此情形下,若是陈叫山激动了,跟姚秉儒急了起来,争执了起来,姚秉儒倒觉得还好!
铁兄弟之间,有争执,有辩论,反倒是好事!
可陈叫山呢,不争执,不辩论,笑吟吟地,倒是说“兄弟,你继续说……”
姚秉儒摇摇头,也便笑了,“大哥,你想过没有,我们帮得太过,但又没有达到马团长他们的征收量,到头来,是不是反倒显得此事是我们的失责呢?”
“对,咱是要支援国家,支援前线,替民族大义考虑,这些,都没有错!”姚秉儒话锋一转,“可是,一旦达不到预期,人言可畏,人心复杂,咱还反倒担上了‘消极抗日’、‘觉悟有限’,甚至是‘懈怠军需供应’的渎职等罪责……”
“哈哈哈……”陈叫山大笑起来!
“直将此心付大义,何论身前身后名?”陈叫山笑过,脸上恢复了凝然,深深吸气,“一日不将小鬼子赶走,我们一日不得安宁,买卖做不了,钱也赚不到,没准哪一天,乐州也要被小鬼子占了呢……”
姚秉儒抿着嘴,鼻子里连连吁了气,他晓得:大哥的性情,向来如此,话至此,还能如何劝?
两人正沉默着喝茶,二虎忽地急慌慌跑来了,“先生,不好了……马团长他们,到了三合湾龙王庙,非要把龙王庙里的铜龙弄走哩,乡亲们不答应,马上要干起仗了……”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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