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伯家离分埠仓库,不过一箭之地,既到此,何妨去探望一下孙伯?
人说“家有一老,犹胜一宝”。【舞若小说网首发】两江航会乃一大家庭,如孙伯这般,为分埠兢兢业业,操心多年的老前辈,陈叫山自觉身为航会头面人物,理应对之多加关心!
陈叫山和邱大为在一位分埠兄弟引领下,进了窄仄弄堂里,脚下是明镜般光亮的石板路,头顶横七竖八的竹竿,晾晒着花花绿绿的衣裳,万国旗一般……
空间一窄仄,且兼弄堂里各家,将炉子放至门口做饭、熬药,柴烟缕缕迭迭,陈叫山四遭环顾,便觉两侧矮楼,交错相夹,仿佛幽境了……
刚至孙伯家门前,陈叫山抬眼望门框上的对联,忽觉一个东西,从楼上窗户里飞下,直冲陈叫山头顶而来……
伸手一接,陈叫山定睛看:原来是一包袱。
大家正疑惑,窗户里又飞来一瓷罐,陈叫山手被包袱占着,正欲放包袱,去接瓷罐,却已来不及……邱大为将陈叫山朝一旁一推,喊一声“小心!”那瓷罐便跌砸在地,瓷片乱裂……
瓷罐里竟装着许多的大洋,这一破碎,银洋骨碌碌满地滚,惹得弄堂里的小贩、难民、住家户们,皆朝这边看过来……
“呀,我说赁心狠哩,倒是藏了这么多私钱,包野女人呀?”
大家正弯腰在地上拾捡大洋,门里冲出一女人,声尖利,又带着哭腔……
冲这一句,陈叫山便晓得:这女人,定是孙伯的老婆敏敏了。
“小妈,小妈,你声小些,有客人来了哩……”
没错,这是翠珠。
敏敏穿着高跟鞋,从堂屋朝外走,胳膊甩着,腰扭着,情绪激动,一不留神扭了脚脖,身子朝一侧倾去,翠珠恰好赶至,扶住了……
孙伯在楼上,已经看见了陈叫山,只是方才与敏敏争吵,被敏敏抓花了脸,正准备下楼迎接,刚至衣镜前,一瞧自己的形象,便又犹疑了……
敏敏和翠珠站在屋里,愣着神,打量陈叫山,见陈叫山衣着不俗,气宇轩昂之态,料想这是尊贵客人,便自觉失了态,尴尬,无语,无措了……
“可是敏敏小婶和翠珠小妹?”陈叫山将包袱,放在榄坎上的一小簸箕里,拱手抱拳,“孙伯可在家?”
“会长,会长,在哩,我在哩……”
孙伯用一张《大公报》捂了脸,腾腾腾地下了楼,半张脸上,尽是笑,“会长,邱会长,你们来了哈,屋里坐,屋里坐……”
那位分埠兄弟,将拾捡的大洋,用瓷罐的残片托了,随陈叫山、邱大为朝门里走去……
“翠珠,愣啥神?去旺福记办些酒菜……”孙伯站着,想给陈叫山摆椅子,递烟,沏茶,手又被报纸占着,尴尬,犹疑,只得冲翠珠怒喊,发泄怨气!
敏敏愣怔过,一下绽出了笑,“是陈会长、邱会长喔?快坐,快坐……”
翠珠抿着嘴,立在原地,心说:光让我去办酒菜,又不给钱,晾人嘛!
陈叫山见方才孙伯下楼那飞快的脚步,心下便踏实下来:孙伯并无病,不过是生了些家庭闷气罢了……
敏敏忙着将茶几上的桌布拉平展,又去摇暖水瓶,感觉内中无开水,为掩尴尬,并熟落那分埠兄弟,“小舟,你说你,陈会长跟邱会长要来,你也不腿脚快些,过来通知下……”
小舟将装着大洋的残瓷片,放在茶几上,摸着后脑勺,只是嘿嘿地笑……
孙伯觉着自己再捂着脸,便显太失礼了,便将《大公报》一丢,恰恰盖在了大洋上,从身上摸出哈德门来,弹了两支,给陈叫山和邱大为敬烟……
敏敏走过来,一把将报纸揭了,抓了一把银元,给敏敏,“去办酒菜,旺福记,快去呀……”
“不必不必,我们就是过来看看孙伯……”陈叫山笑着说。
邱大为也附合着,“大家都坐,坐,别忙乎了……”
翠珠终究姑娘家家,手里被塞了一把银元,放也不是,不放也不对,站也不妥,坐更不当,觉得屋里所有人,就数自己最难堪,眼泪就下来了……
终于,翠珠将银元朝茶几上一放,抬袖一抹眼角,飞步朝外跑了。
“翠珠,翠……”
敏敏愣一下,冲陈叫山陪个笑脸,急忙出门去追。因她方才扭了脚,跑起来一左一右地摇……
“唉……”
孙伯闷闷地长叹一声。
无须多问,孙伯的家事,陈叫山已略略知晓,并由此延展开来,猜测着今儿这一闹腾的缘由
敏敏和翠珠去天福门当舞女,孙伯有气,便叱责敏敏,两人争吵……
敏敏定是收拾了包袱,准备离家走,孙伯一来火,将包袱扔出窗外,敏敏不甘示弱,也将一瓷罐扔出……
定是这样的了。
孙伯坐着闷闷抽烟,烟雾升腾起来,像一面银纱,扑罩着脸上被挠下的指甲印子……
“孙伯,最近家里开销紧吧?回头到柜上支些钱……”陈叫山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氛围,“外头仗打得这么凶,咱自家关门过日子,总要图个安宁消停吧?”
“唉……”
孙伯又是闷闷一叹,吐了一长串烟,“会长,话是对哩,对哩……我这儿,让你们见笑话了……”
“孙伯,国难当头的日子,啥事儿都看开些……”邱大为也劝慰着,且兀自唏嘘起来了,“我知道,日本军舰在长江上遛达,咱航会的买卖,走不起来,这一阵子呢,薪水开支也就紧巴了点儿……其实也没啥,特事特办嘛,熬过了难熬的光景,咱买卖又就红火了!想开些,孙伯,没有闯不过的龙王滩……”
孙伯情绪稍稍平复了些,将烟蒂在瓷碟里旋灭了,一拍小舟的肩膀,“你跑趟仓库,储物柜二层里我藏了瓶好酒哩,拿过来!”
陈叫山见状,便掏了一沓法币,塞到小舟手上,“去那个啥福记,再买些菜来,我跟孙伯好好喝几杯……”
过一阵,分埠又来了好几个兄弟,人人手里带酒带菜,一帮子男人坐在孙伯家里,吃喝,聊天……
陈叫山端起一杯酒,忽地问,“小婶和翠珠呢?这都大半天了,怎不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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