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弹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 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天水一碧,江风反愈大,一阵风,一道浪,依序而来,江上似有一排排白花簇拥的小田埂,连续漂移着,船身便随之一错一顿,顺流而进。.
树叶渐朗时,枝花便枯败,旁逸斜出,直伸逾江的枝头上,一朵朵白的、粉的、紫的、红的碎花儿,禁不住急急春风,扑簌簌落散,漂浮江上,颠簸几许,在漩涡中渐隐了去……
陈叫山坐于船头,风灌入袖管、裤管,鼓鼓胀胀,一肥一瘦。额前的头发,一次次盖住了眼睛,又飘离了眼睛,江面上亮亮的清光,在眼前,幻化成诸多意象……
“婶,你是想回乐州去,还是回金安老家?”
当陈叫山抛出这个问题时,吴氏尽管听不见,但许是从陈叫山的口型中,姿态中,眼神中,读出了意思,继而,也许在心底自问了:我该去哪儿?
在星辉满江的船上,吴氏淡淡一笑,那笑里,几多迷惘?
船队早已过了瓦桥镇许久,陈叫山的眼前,仍旧晃闪着吴氏坟上新鲜的泥土……
那是她最好的归宿么?
生命中的人与事,总是冥冥中,交错纵横,千丝万缕地勾连、结织着。而今幻化在陈叫山胸中、眼前的意象,逐幅逐幅地闪过来
头发花白的吴氏,看见大家奋勇向前,抢拾大米,浑然间,仿佛有如神力相助,竟也飞奔起来,步幅不大,步频却极快,小碎步疾速向前转换,颇似戏台上旦角亮相。
吴氏手捧一把连土带灰的米,眯着眼睛,嘴巴卷若小喇叭,轻轻吁气,手掌左翻右合,倒来倒去,像捧着一团火炭似的。待土灰被吹离了些许,将头埋进双掌之间,拱得鼻尖满是灰粉,嘴巴却咬嚼起来,凹陷的腮帮子,带动着一脸皱纹,横竖交错起来……
黑犬朝吴氏扑来,一口咬住老妇的小脚,老妇又急又疼又惧,连连蹬腿,黑犬却死不松口!陈叫山见状,狠劲一脚,踢中黑犬下脖,黑犬甫一松口,陈叫山便将老妇一把拉起,扛在肩头,大步奔逃……
“贵楷,柴米油盐是小事,细水长流是大事,以后再不可这么大大豁豁……叫山是个好娃,人体面,心还细,闯江湖过日子,都成!将来,我一定给你寻个好媳妇儿,一般的闺女可不中,得顶好,顶顶好……”
“叫山,这是你叔的一件衣裳,我给他缝好,他还没上身穿过就走了。他这一走,这衣裳搁这儿没啥用,扔了可惜,当抹布呢,太大。你叔身子跟你差不多,你要不嫌弃,就拿去穿吧!婶是没出息的穷苦人,都没啥送你……”
“叫山,你是个硬气娃,婶从见你第一天起,就看出来了。你硬气,人家下战书了,你不去,就不是你的性子。可万一输了,心里肯定不好受,脸上面上,都挂不住,再说,万一有个……”
“你救过婶的命,婶当你是救命恩人哩,婶都是快埋土的人了,你还年轻哩……婶这心里……婶这心里……”
当初,正是因为我救了吴氏一命,吴氏便将我当作至亲的人,时时处处念着我的好,又时时处处,以她力所能及的方式,为我好!
在我未进卢家之前,年馑正浓,她同满仓一起,四处掏挖野菜,使得王家铁匠铺十几个人不至于饿肚子……
在我进入卢家卫队,并顺利取湫归来,天降甘霖之后,她又选择了默默地离开……
她返回老家途中,遇到了杨三雕,定是在杨三雕面前,夸赞着我的种种好,而这些夸赞,被杨三雕所利用,成了装点通幻神教的门面。
当她以通幻娘娘的身份,高高在上地坐在供台上,在烛火香烟之间,接受着百姓的敬供时,她兴许有过不解、不安、不适……
但她能坚持坐下去,依然缘于她的感恩之心,她犹然觉得,这是报答杨三雕的一种方式,一种力所能及的最好的方式!
从她被杨三雕下了聋哑散的那一刻起,她不再是通幻娘娘,不再接受任何人的敬供。同时,杨三雕在她心中的形象,轰然倒塌,她兴许记恨自己,埋怨自己,觉得她自己的形象,也轰然倒塌了……
倒塌了,便再没有塑起的一天!
她时时处处念着别人的好,想对别人好,最终,却总是事与愿违。
那十九箱的金银财宝,是她最后的馈赠,算是对于我的补偿,这是她力所能及的方式,最后的方式……
陈叫山站立起身,望着江波中漂流翻卷的朵朵碎花,长叹一气……
鹏天捧着一沓豆腐干,从后船上跃了过来,递给陈叫山一片,自己叼了一片在嘴里,大口嚼着,“帮主,你想啥呢?”
陈叫山咬了一口豆腐干,细细嚼着……这豆腐干是瓦桥镇上的饭馆老板给弄的,吃着这豆腐干,陈叫山兀自又唏嘘起来了,转头看了看鹏天,在他的后脑勺拍了一下,笑笑,却并未说话……
“帮主,我知道你想啥哩……”鹏天说,“吴婶的事儿,真的怨不到你头上……要我说,怨就怨瓦桥镇上的那些蠢人!他们见了吴婶就跪拜,还把吴婶当通幻娘娘呢,他们要不拜,吴婶没准就不会想不开了,她想忘了过去的事儿呢……”
“你说得对……”陈叫山点点头,“可你想过没有,瓦桥镇上那些人,他们见杨三雕的庙院都被烧了,杨三雕也死了,吴婶却还活得好好的,他们敢不拜吗?”
鹏天不解地看着陈叫山,“他们怕什么?怕我们打他们吗?”
“不是怕我们,是怕吴婶是下一个杨三雕……”陈叫山幽幽地说,“现在,吴婶也走了,但他们心底还是会怕……”
“还怕?还怕什么呀?帮主,你说的话,我越听越听不懂了……”
陈叫山淡淡一笑,但遂即,笑容便隐去了,眉头紧锁,语气苍茫起来,“怕什么?怕没有饭吃,没有衣裳穿,没有房子住;怕好人做了好事,并得不到认可,坏人做了坏事,却没有人能惩罚!怕田地的庄稼长不好,怕要雨的时候老天爷不下雨,不要雨的时候,老天爷又猛下雨;怕人好端端地就得了病,得了病,又医不好,就死掉了……”
“帮主,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信杨三雕的通幻神教,就是为了有饭吃,有衣裳穿,有房子住,好人有好报,坏人有恶报,庄稼好,天气好,人不生病,长命百岁?”
“也许吧……”
“那你说咱辛辛苦苦地取湫,不但没人给咱供馒头,反倒还处处算计咱。杨三雕整天稳坐庙上,不出大力气,不流汗,人们还一个劲儿地供馒头,多得都吃不完呢?”
面对鹏天的进一步发问,陈叫山不知道如何来回答了……
陈叫山在想:这个问题,兴许吴先生能回答,且能回答得很好!
“等咱跑船返回乐州,这个事儿,你去问吴先生,吴先生肯定会告诉你的……”陈叫山说。
鹏天却撇了嘴,连连地摇着头,“我看吴先生也不中!他虽然跟杨三雕不一样,但也是那种不出大力气,不流汗的人,依我看,问他也没谱的……”
“吴先生没谱?那谁才有谱?”
“帮主,你最有谱了……”
陈叫山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顺风飘去,前后船上的兄弟,皆朝这边看过来了……
鹏天凑近陈叫山的耳朵,低声说,“帮主,那十九箱的宝贝,你将来打算干啥用?”
“从哪里来的,就还到哪里去……”陈叫山大声说。
鹏天一惊,嘴巴张圆了,“你还要送到那庙上去?庙上都没人了,还给鬼呀?”
“不是鬼,是人!”陈叫山望着滚滚凌江水,皱了眉,将手搭在鹏天肩膀上,“好了,回你船上去吧!”
太阳逐渐过了头顶,舱蓬挡住了阳光,船头便阴暗了下来,陈叫山两手抱在胸前,被风一吹,觉着一丝丝凉意,传遍了全身……
陈叫山转身回到了舱蓬里,一阵穿舱风吹进来,舱蓬靠内的板床下,忽地卷飞出了一根锦鸡翎羽,陈叫山伸手一捏,将其捏在手里了!
这是那些黑袍教徒所戴的帽冠上的翎羽,兴许是那天晚上,那几个黑袍教徒遗留在此的。
出了后舱,陈叫山举着那根锦鸡翎羽,对着太阳看,感觉阳光一照,那一根根黑红相间的羽毛,顿时被火烧着了一样。羽毛与羽毛之间细细的缝隙里,太阳又仿佛被切割成了许多的细条,光怪陆离的……
陈叫山将锦鸡翎羽,在舱蓬上划了一下,在手心一攥,将其折为了两折,用力一丢,丢进了江里……
那被折为两折的锦鸡翎羽,在江中被水浪一冲,反倒又舒展开来,变成了长长溜溜的一条……
但紧接着,江风吹来,水波逐浪逐浪地漂移过来,那羽毛跳闪起伏着,被浪花一打,卷入了一个漩涡里,疾速地转着圈,像一条花虫子,摆着尾巴,朝江底钻去,终于,看不见了……
...
小技巧:按回车[Enter]键返回章节目录,按←键回到上一章,按→键进入下一章。←→
(https://www.biquya.cc/id47823/2689758.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