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船早已过洋州城,暮气在江面翻腾,岸上青山,消隐去了一般,遁入暗黑中,徒留隐隐的起伏线条。[燃^文^书库][www].[774][buy].[com](燃文书库(7764))
愈向东,草木愈繁盛。
跑船前,乐州一带的油菜花,在平野中一眼望去,大片绿,金黄仅是点点。
而今行船过洋州城已久,天虽暗了,但陈叫山坐在舱外,努力朝岸上观望,不辨岸上颜色,但扑入鼻息的油菜花香,浓烈得很!
幽幽暮色里,平川沃野上,那些起地略高的,粉扑扑的东西,应就是油菜花了,开得繁!
今年是个好丰年!陈叫山想。
夜风徐徐吹起,船行得极稳,船队居中的散船户们,有人四仰八叉躺在船上,脚伸在舱内,脑袋向外,以手掌为枕头,看着天上星星,惬意得很。
满天的星星,像飘在海上的七瓣花,灿灿而繁密,随着船行江流,星星一再地漂流,漂流,微微起伏,颠啊颠……
陈叫山背东向西坐着,身后三十多艘大小船,在暮光水汽里,显得幽幽迷迷。
尾部的无桅拖船,离远了去看,像豆角,窄而狭长,头尾尖尖翘,水的阻力小,直戳戳顺水前闯。
拖船上皆是跑船老把式,为防船速过快,船的间距过小,便在船头站两人,执蒿操控,拨,点,顺,划,阻,撑,调整着船身……
长长的竹蒿,在水手的掌心里,逐节逐节地前伸了去,又逐节逐节地后缩了回,身左一插,身右一拔,那姿势,那从容,潇洒得很!
鸭艄子上载货多,吃水深,行得慢,卡在船队中间。
满仓所在的鸭艄子上,多为初次跑船者,在陆上,他们皆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好汉!而今上了船,不过一天工夫,浑身却都软困得很,脚仿佛踩不实,腰也似乎支不稳,头还晕……
鹏天趴在船舷沿沿上,一口一口地呕吐着,早上吃得开船席,力争上游也好,风平浪静和平安有福也罢,此际全为污秽,吐进江中……
满仓便跪在鹏天身侧,拍打着鹏天的脊背,鹏天却吐得更厉害了,饭菜吐尽,一个劲儿吐酸水,苦水,喉咙管管里像喝过了黄连一样,牙齿却木木的,软了,喝了一坛子老陈醋似的……
鹏云从船身另一面,舀了一碗江水,给鹏天端过来,要鹏天漱漱口。
江水在碗里晃荡着,一闪一溢,泼泼洒洒,一碗的星星,欲要从碗沿上跳出来……
满仓看见鹏天呕吐,本也恶心,看见鹏云端来的水,晃晃荡荡,头越发晕了,身子朝前一探,“哇”地一口,也吐了起来!
满仓憋的时间长,所以吐起来更凶,连鼻孔里都有苦水向外喷,肚皮一瘪一鼓,脖子一缩一伸,哇哇哇地吐不停……
满仓和鹏天吐到实在没有东西可吐了,鹏天半跪在船板上,手扶住船帮帮,大口地喘着气。满仓则直挺挺躺着,呈一“大”字,只有呼的气,没有吸的气了,感觉天旋地转,船身的每一下动晃,似要将人抛向云端,又似将人吸进地狱……
前船上的王墩,便笑话满仓和鹏天,跑到船尾来,一跳一跳地冲这边喊,“喂,我说哥几个,这才到哪儿啊,都吐成这样了?赶明儿到了瓦桥镇,还不敢吃啥了哩?”
同船的笙子,不爱听王墩的话,便揶揄他,“你笑谁哩?刚跑船那会儿,你吐得少么?苦胆怕都要吐出来了吧?”
几个老水手,一个箭步,从船上跳跃过来,将满仓和鹏天扶起来,并对鹏云说,“别给喝水,缓缓,吐不怕,还就怕不吐呢!吐了吃,吃了吐,练上两回就成了……”
“是啊,也别趴着躺着,站起来,朝天上看,朝岸上看,别看水,越看越晕哩……”
“我有高招哩!我给你们说啊,一难受,你就想那高兴的事儿,一想,就不难受了……”
满仓大口呼着气,便问,“想想想……想……想啥?”
那位老水手便说,“比方说,你趴在女人肚皮上,办那事儿哩,嘿嘿嘿……”
“你个驴日的,净在这儿日弄人哩!”旁边一位老水手,朝这个支招的老水手屁股上,狠劲一踢,支招的老水手,便“噗通”一下栽进了江里,溅起一尺高浪花……
老半天过去,不见那位支招的老水手露头,鹏云有些慌了,“哎呀,几位老哥,你们这玩笑开大了……这可咋整?”
鹏云急忙抓过竹篙,要在江水里探,竹蒿太长,一下没有转过头来,反倒把自己晃了一下,竹蒿差点戳到货舱蔑席上了……
几位老水手没有丝毫慌乱的样子,踢人的那位老水手说,“****的爱弄女人,让他在水里日弄水鬼娘娘去,管他……”
前后船上的水手、管事、杂役、脚夫们,听到这位老水手的话,一下都哈哈大笑了起来,都说起了荤话
“他爱日弄,叫他好好日弄去,日弄好了,水鬼娘娘下了崽,满江都是水鬼崽……”
“上船头天夜里,他婆娘来看他哩,他就闩了门,跟婆娘折腾了大半宿!嘿,后半夜他婆娘出来上茅房,我趴窗户上一瞅,他婆娘那腿都快成弹弓了……”
这时,水面哗啦一响,那位老水手,一下从水里冒出了头,单手搭着船帮帮,一拉,一扳,“呼”地一下,跃到了船上……
“你老娘的腿才像弹弓哩……”那位老水手,一边抹着头发上的水,甩着裤脚,脱了衣衫,“哗哗哗”地朝江里拧水,一边骂着,“你姐姐妹妹的腿都像弹弓……”
“老嘎,你嘴里****了是吧?说话这么臭?”起先开玩笑的水手,顿时来了气,“好话孬话你听不来,你娘腿不成弹弓,你咋出来的?男人女人办事儿,稀罕啥?”
“你……”老嘎急了,光着上身,也不拧衣服了,双脚一跳,跃到了后面船上,一把揪住那位水手,“江五,你骂谁哩,你骂谁哩?”
那个江五也怒了,一把反拽住老嘎的手,朝一侧掰,并用膝盖朝老嘎的裤裆顶来,被老嘎闪过了,“兴你骂我,就不许我还嘴?老嘎,我****全家女人,****全家女人的腿都像弹弓……”
江五和老嘎骂骂咧咧,掀来推去……
起先踢老嘎的水手叫狗成,狗成便过来劝解,“好了好了好了,争两句就成了……”
鹏云、满仓、鹏天,也想到那条船上去劝解,毕竟老嘎和江五的矛盾,最初是因为他们晕船引发的。
可是,三人都是船上新手,莫说跳船了,站船上腿都打颤颤哩,咋敢跳?
“都闲得很吗?”侯今春单手握一柄木桨,疾步如飞,一跃接一跃,一跳连一跳,猿猴一般矫健,蝴蝶一般动闪,从首船上一路奔过来,衣衫裹风,飘飘若羽,嘴里大声吆喝着,“****的些,欠拾掇……”
侯今春奔到老嘎船上,对着老嘎屁股便是一脚,又在江五和狗成后脑勺上,一人一巴掌,三人顿时都老实了,低着头,不吭气……
陈叫山听见后船有争吵,想自己身为大帮主,也应该过去看看,便也学着侯今春的样子,一跃接一跃,一跳连一跳,朝那边赶去……
陈叫山尽管武功高深,但终究不是行船老把式,离老嘎那条船,还隔着三条船时,陈叫山停了下来,感觉腹内翻江倒海,两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喘着气,终于没忍住,“哇”地一口,呕吐了起来……
“帮主,坐着歇歇,坐着歇歇……”
“帮主,要吐你就索性再吐些,吐个半截子,更不得劲儿哩!”
这条船上的兄弟,赶紧过来照顾陈叫山,陈叫山抬起手臂,本想说自己没事儿,可心里实在难受得很,话说不出来……
“帮主,我这儿有泡菜哩,你换换口?”一位叫牛娃的脚夫,捧着一个小泡菜坛子,递到了陈叫山跟前。
王墩跳船过来,一把将牛娃的泡菜坛子挡开了,“牛娃,你****的想害帮主啊?吐就吐嘛,吐了就舒服了,帮主没跑过船,咋能换口?越换口,越恶心……”
笙子也过来了,对王墩说,“牛娃也是好意,咋就成了害帮主了?晕船换不换口,因人而异哩,你当谁都跟你一样?”
陈叫山坐船板上,见兄弟们都是好心,却要吵起来,便将手一抬,喘着气说,“都别争啦……我不想吃……”
牛娃悻悻地抱着泡菜坛子转过身走了,笙子也低了头……
王墩蹲下来,一下下地轻抚着陈叫山脊背,“帮主,还想吐不?”
陈叫山只觉着大病了一般,心口仿佛被压了一座山,呼气吸气,都难受,都恶心!舌尖上苦中带酸,酸中透苦,还有那些饭菜原来的味儿,混杂在喉咙眼处,每咽一下唾沫,肚里就仿佛潮水一般,一下下朝上泛涌着,连忙吸气去顶,似乎又顶不住……
陈叫山摇了摇头,王墩便又说了,“帮主,那可不成啊!你头回不吐个利索,几天都不利索,一直恶心哩!”
陈叫山猛地朝船沿沿上扑去,“啊啊啊”干呕了起来,却吐不出来,脖子被扯得青筋暴突,脸憋得通红,身子一动一动,感觉船在高速旋转着,自己快要被船转晕了,转翻了,转到江里去了……
几个人皆来扶陈叫山,王墩皱着眉说,“帮主,我给你说个方法,一是抠喉咙眼,还有就是想想恶心的事儿……”
陈叫山只好用手指头,去抠喉咙眼,“啊”地一下,还是吐不出来……
“前阵子,虚水河转弯那小坑里,不知道谁家的猪仔死了,也不埋,就那么丢水里……”王墩为了刺激陈叫山,便说起了令人恶心的事儿,“太阳出大了,那死猪臭起来了,生了蛆,我的个天,密密麻麻的,成千上万的蛆啊……”
陈叫山身子再朝前一探,终于“哇”地一下,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吐得惊天动地,吐得天昏地暗,吐得彻彻底底,吐得淋淋漓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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